一个谁都没有注意的人,出一谁都预料不到的箭。 莫千澜本就瘦弱到了极致,一箭穿透他的身体几乎轻而易举,小皇子张着嘴,瞪大双眼,和莫千澜一同往前栽倒在地。 殷南猛地回头,两只眼睛如电般往箭来方向看去。 黄义仁在箭发之后,立刻收起弩,闪至一旁,撕下脸上胡须,藏入袖中,准备趁着混离去,哪知殷南一眼就盯住了他。 就在她摸刀之际,莫千澜一声咳嗽,吐出大口鲜血,她火速蹲身,抱起莫千澜,惊的面无人:“大爷!” 莫千澜前一个血,口中咳出来的血带着碎,两眼无神看着殷南,他知道殷南的头脑是摆设,息着说了一句:“杀。” 话音未落,殷南已经听到刀出鞘的声音,与此同时,金虏大喊出声。 “汉人有诈!” “杀!” 魏王先前做足准备,事到临头,头脑却是一片空白,见金虏弯刀出鞘,铁箭弓,才本能地蹲身。 比他反应稍慢的是侯赋中。 侯赋中在一声惊呼之后,也随之蹲了下去。 他是文臣,纸上尸横遍野,诗里金戈铁马,实际上连都没杀过,呆着脸蹲在魏王身边,他连情绪都失去了。 滚烫的鲜血忽然从他们头顶浇下,一颗头颅滚落桌底,两人同时看去,就见李清瞪大眼睛,脸惊骇,死不瞑目。 魏王惊魂未定,侯赋中忽然回过神来,一把攥住魏王,连拖带拽钻进桌子底下,魏王的手不甚扫到头颅,头颅又“咕噜噜”滚了出去。 刀砍斧劈声接二连三传来,整个穹庐都被撕碎,一把刀捅进来,侯赋中“啊”的一声,连滚带爬躲避,从桌子底下钻出去,一眼望过去,登时头皮发麻。 屠杀、尸体——他人在宽州,却是第一次直面战场,原来杀戮如此肆无忌惮,人命尚不如蝼蚁。 他还看到殷南放下了莫千澜,在重重围堵之中,没有杀向金虏,反而在追杀他府上随从。 不、不是他的随从,那张脸似曾相识,他在给魏王接风洗尘时见过,是魏王的护卫! 魏王护卫为何穿着他府上随从衣物? 他心疑虑,又无处可躲,继续往桌子底下缩,伸手捡回来一把刀,哆嗦着握在手里,有人重重砸在桌子上方,不知是死是活,幸而桌子沉重坚硬,没有垮塌。 片刻后,他再次小心翼翼伸出脑袋观望,战况忽然烈起来,殷南不知喊了一声什么,箭立刻朝魏王护卫去,顷刻间将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万箭穿心! 头明亮,把这场景照的纤毫毕现,黄义仁的面孔无遮无拦,就映在侯赋中眼睛里。 侯赋中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缩回脑袋,哆嗦个不停,魏王动到他身边,轰隆隆在他耳边说话:“外面怎么样了?” 侯赋中张嘴:“死了。” 一句废话。 魏王看起来还算镇静,仿佛是神魂出窍,和眼前一切有隔膜,看什么都不真实。 侯赋中嘴里问不出话,他只能自己往外爬,一直爬到莫千澜身边,抠出他手中方胜。 方胜上有血,上面字迹很快就会被污去,他急忙打开,然后愣在原地。 一片空白。 莫千澜手中拿的是一张白纸! “不可能,”他看向莫千澜,“怎么会是一张白纸?” 莫千澜还有一点意识,想笑却笑不出来。 当然是一张白纸。 他从未想过用十州之财,将金虏喂成劲敌。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金王之子。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国朝与金虏,永无和! 皇帝必须容下只有莫聆风才能指挥的军队,还要源源不断送出军饷,不出十年,国朝便会积弱,金虏更会因连年征战而国运衰退。 莫千澜哼了一声,权当是讥讽。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是要死了。 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碾碎他最后一丝力气,他绝望而又遗憾地睁大双眼,忽然看到了莫聆风。 又像是他的幻觉。 他撑不住了,闭上眼睛,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意气风发,不曾在这世事中受尽折磨。 他抱着襁褓中的莫聆风给程泰山看:“看,我的阿尨。” 他拍拍她:“别哭,乖,别哭。” 程泰山的面孔也很年轻,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么瘦,不像你的妹妹,像猴的妹妹。” “放!”他抱着心的妹妹转身就走,“我走了。” 我走了,这世上,再也不来了。 …… 不是他的幻觉,跑来的人确实是莫聆风。 她醒的比莫千澜预计的早,跑到城门口时,血腥气已经弥漫开来,她怔了一瞬,随后六神无主往前冲,寻找莫千澜。 “哥哥!” 殷北和种韬迅速带兵加入这场厮杀,为莫聆风开路。 莫聆风很快就见到了殷南,见到殷南身上的血,见到殷南身边的莫千澜。 她狂奔而去,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冲,两眼直冒金星,耳朵里轰隆作响,一股黑血从心底翻起来,一直涌到嘴边,又被她毫无知觉地咽下去,灵魂在身体里炸的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