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景华找到他之后,他的绝望之中又增了一层愤怒。 “凭什么呢,姓王的爹都没了,还能穿金戴银,还有下人使唤,”他坐在屋子里想,“他还要参加科考,他要是也成了同进士,是不是还能去做庶吉士?” 他在屋子里枯坐了半天,又想:“我下了苦功夫,费了大力气,老天开眼似的有了个先生,考上了同进士,眼看着就要改头换面,和过去一刀两断了,结果却是连仕途的边都摸不着,我不比别人差啊!” 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枯草,糟糟,理不清,直到他得知邬瑾成了状元,这一团枯草才猛地从脑子里烟消云散。 他的“路”来了! 今天他就是来跑他的路。 祁畅想着,脚底下忽然绊到了石头,他“砰”的往前栽去,下意识把字抱的紧紧的,以免磕坏。 邬瑾的字,自然是好的,但还不到千金难买的地步,更何况连个私印都没有,更不值钱。 真正值钱的,是“状元”的身份。 新进状元照例受六品翰林院修撰,视为储相,后是天子近臣,国朝最快从修撰升做执政参事的状元,仅用了八年。 第218章 远道而来 祁畅坐在地上,疼的眼泪汪汪,额头、手肘、膝盖磕破了一层油皮,卷起来的字也扁了下去。 他赶紧解开棉绳,打开纸张,就着月看那副字,其上“君子无咎”四个字,还安然无恙。 “还好。”他重新将纸张卷起,系好棉绳后,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问题。 邬瑾为何会写这四个字? 观我生,君子无咎。 邬瑾是不是看穿了他的用意,在借此警醒他? 一定是,不然他不会说有没有印,都无关紧要。 可若是知道,他为何还要帮他? 是了,邬瑾心善。 祁畅慢慢站了起来,双手搂着字,心想自己是没办法,无权无势,无树可依,纵然有才,也无法出头。 真的没有办法——这官场,他进都进不去,何来无咎? 只这一次,他借邬瑾的这一份善心,踏上仕途,无论是去哪里,得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他都做到“君子无咎”。 月依旧,照着他跌跌撞撞往城中去,又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狭窄锋利如针,刺向他身后方向。 祁畅走后,邬瑾关门落闩,回到屋中,更换纸笔,剪去灯花,提笔写道:“聆风。” 两个字柔软地落在纸上,却又有筋有骨。 “我已于三月十五登科进士第一甲第一名,受封于文政殿前,按例,应是加受六品翰林院修撰,外任通判一年。 皇帝面白,微须,身雄目壮,智珠在握之像,不可小觑。 宽州甚少取士,纵有金榜题名者,殿试之上,也常落于一甲末等,今皇帝点我为魁首,不能仅以才学论断,恐怕皇帝也有用我打破宽州僵局之意,我对皇帝知之不深,暂不能解他心思。 至于我与你府上关系甚深一事,皇帝此时不解,不也将了解,如何对答,还需三思。” 写到此处,他暂时搁笔,坐定沉思,面孔落在灯火之中,脸上投落下许多的影,越发显得隆准丰额,轮廓颇深。 如此姿容,打马游街,当真是风得意,只是他心已老,不复做解元时的意气风发,哪怕这最值得庆的时刻,他都在为将来做出无数的思索。 他将用谎言与谋,袒护莫聆风于手掌之间,亦将在多方掣肘之下,为自己多年的抱负,寻一条合宜之路。 半晌过后,他重新提笔,写道:“今得道长灵机,解泰卦,天地而万物通,上下而其志同,万事万物,盛极必衰,衰而转盛,故应时而变者泰。 为官者,应时而变,顺势而变,为国朝而变,为天下苍生而变。” 最后,他笔锋陡转,忽写道:“京都中,长天暖,柔风卷柳,光似酒浓,不知宽州朔河之冰是否已融,马场之上,芳菲可至,堡寨中可能见到白鹰? 今千万人追逐呼,踏破棘篱,挤倒龙亭,我并不在乎,只想听你吹埙。 元章二十九年三月十五,邬瑾写于云台县云羊道观。” 他等墨迹干去,和上一封书信分别装好,翌起个绝早,天还未亮,不去递铺,而是赶去京都城中一家茶点铺子,询问牡丹饼能放多久。 铺子里已经出了一大炉牡丹饼,因只有花期才有,价钱也随之水涨船高,掌柜问道:“您是要送亲友?我们这里可以用坛子封起来,存上半个多月不是问题,只是价格上又贵不少。” “要两坛。” 掌柜的嘴角一路向上,扯到了耳朵,取出两只酒坛,让伙计将牡丹饼一层层码进去,在坛子口铺上油纸,系好棉绳,再用细黄土和上糯粳米、羊桃藤汁,将坛子封的严严实实。 “泥要不了多久就干了,”掌柜笑道,“这个饼是二十六文一个,再加上坛子……” 伙计在旁边拉了拉掌柜的袖子:“掌柜……” 掌柜瞪他一眼,把袖子从伙计手里扯出来,转头对着邬瑾眉开眼笑,继续算账。 邬瑾付了银两,提着两个坛子出去,掌柜目送他离开,对着伙计怒喝:“没规矩!” 伙计小声为自己辩解:“我看刚才这个人,好像是邬状元,咱们收这么多钱恐怕不合适。”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