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开不了口——万一邬瑾是诓他,另外一份文章本就没有给程泰山呢? 他心火三丈高,然而不能发作,直憋的心火旺盛,一把年纪了,脸上隐隐有出红疙瘩的趋势,他强挂着一张笑脸,不去接酒杯:“老程,邬瑾也不跟你姓,你这么帮着他,图的什么?” 程泰山往嘴里了一筷子鸭,吐出许多细细碎碎的骨头,放下筷子,五味陈杂地叹了口气:“我家老三和他要好,你知道我们家老三,不成器,比不上你们家景——” 他险些说错,幸而及时改正:“——华,老三一贯的是能出幺蛾子,这么大个人了,还时常在地上撒泼打滚,若是他回来知道我没帮邬瑾,岂不是又要闹。” 他夹了个鸭掌:“运生,别和孩子们一般见识。” 而邬瑾还端着酒杯,举在王知州跟前。 王知州看着这杯酒,心无论如何都宽大不起来,狭窄的针不进,勉强做出一个宽宏大量的微笑,揶揄道:“多大的人了,还是孩子呢。” 程泰山“噗噗噗”往桌上扫鸭骨头:“咱们老嘛,在咱们跟前,可不是个孩子?” 王运生从邬瑾手中接过酒杯,上下打量邬瑾,眼睛里所看到的这书生,套着一个恭谨谦让的壳子,看似温润如玉,与世无争,内里实则是浓墨重彩,刀林立,完全不能触碰。 端着酒杯,他冷笑一声,随后将手一扬,把杯中美酒悉数泼到了邬瑾身上。 将酒杯用力顿在桌上,他一拢鹤氅,往外走,和邬瑾擦肩而过时,停住脚步,看向邬瑾濡的鬓发:“一个佃农,不要以为在一倾肥田里种了几庄稼,就以为这肥田是你的,劳心劳力,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说罢,他连程泰山也不看,大步星走了出去。 第156章 散步 邬瑾抹去脸上酒水,对着程泰山深深一揖:“学生多谢程知府维护,学生惭愧,有心而谋。” 程泰山面前已经吐出了无数的鸭骨头,他动了动麻木的舌头:“虽然你是有心而谋,但也算是送了我一份大礼,老王八蛋,以后再敢对着老子龇牙试试。” 他看了看眼前这一桌菜,并不打算半途而废,因此大手一挥,将邬瑾挥了出去:“去吧。” “是。” 邬瑾退出阁子,去了莫府,在野山居洗漱,换下这一身带着污渍的衣裳,坐在榻上,让殷北给他上药。 外间秋风如寒潭深水,屋中炭火熊熊,阻挡了这一层寒冷,邬瑾只穿了洁净的里衣和中衣,上衣褪至间,上半身赤着,前后背在马车中推搡出了大片的红痕,脸上的巴掌印也凸出清晰的痕迹。 殷北拿药膏大范围地擦了一遍,认为今天夜里这些红痕就会散开。 只有脖颈处那一圈痕迹,已经从红肿变成了青紫,一夜过后,不仅不能消散,淤血还会沉下去,让这颜变得更为骇人。 “邬少爷,是谁的?”殷北杀气腾腾发问。 邬瑾摆手,这时候才发现嗓子也痛:“我已经办好了,你不要手。” 殷北心里正在磨刀霍霍,同时琢磨着把人埋到哪里好,听到邬瑾如此说,只得偃旗息鼓,细致地上好了药。 邬瑾将手伸进袖子里,拉起衣裳,起身趿拉着鞋,走到屏风前取下斓衫,想了想,又对殷北道:“罪不至死。” 殷北心中那点杀人的余韵立刻散去,不再浮起。 他摸了摸脖子:“这里多久能好?” 殷北放下药膏:“少说也要两三天。” 邬瑾弯提起鞋,头发黑而的披散着,他坐进椅子里,叹了口气:“今晚我在这里休息,明天……明天再说吧。” 若是两三不归家,恐怕家中父母兄弟惦记,可若是太早回家,父母见了脖子上的伤,更是忧心。 殷北连忙出去吩咐下人摆饭,邬瑾坐在屋中,心中平静的连吃两顿饭后,天一层层暗了下来。 月不明朗,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挂在天边。 邬瑾喝了一盏活血化瘀的药茶,站在窗前向外观望片刻,取来一件鹤氅穿在身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风冷,吹的他打了一个寒颤。 再如何点起蜡烛,黑暗也会不顾一切地侵入,大片大片落在门外、窗边,廊下灯火如豆,似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随时会因一场秋风而覆灭。 几片残叶,随着冷风无声而落,灯影照出来颤颤巍巍的树影,扑了地。 本就寂静的莫府,越发沉静下来,让无边黑暗所淹没。 邬瑾提着纸灯笼,顺着长廊向后花园走,两个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随时听候差遣。 数百年前就已经屹立在此的莫府,在暗之中出了真面目。 白天的时候,莫府庄严恢宏,古树干云蔽,处处都是一副世家气派,高高在上,睥睨一切。 然而到了夜晚,这座庞大的府邸,就显出被世人所遗弃的沉,檐角斗拱、藻井平棋,铃铎脊兽,都显出疲惫之态,出腐朽之气。 彩漆在不住晃动的灯火之下,也从外到内的斑驳。 百年前的赫赫巍巍,随着归顺新朝不可避免的坠落,如美人迟暮,如将军白头,如梦幻泡影,难以挽回,难以筹谋。 莫家人一代代传承,都被迫认命,唯有莫千澜不肯就范,偏偏要力挽狂澜。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