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饿,您睡吧,我也得睡了,明天还要去莫府。” 邬母这才想起来,未曾问一句邬瑾在莫府过的如何,待要开口,邬瑾已经先说了:“莫府的先生再好不过,吃的也好。” 他推着邬母回去休息,又扭头看邬意:“老二,起来吧,洗一洗。” 邬意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麻木的犹如针扎,走到邬瑾身边,怯生生叫道:“哥……” 邬瑾没回答,只舀了一盆水放到他跟前,把巾子浸下去。 邬意连忙蹲下身去,自己拧帕子洗脸洗手,然后掉鞋袜,冲了冲脚。 两只薄薄的脚掌踩在地上,冻的通红,整个人都打起了摆子,又坐到石阶上,匆匆忙忙把脚擦干,趿拉着鞋站起来,等着邬瑾。 “进屋睡去。”邬瑾没看他。 他连忙进屋去了。 邬瑾换了水,蹲下身去,把自己也淘洗干净,等到站起来时,忽然眼前发黑,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咬牙站定,放置好脸盆巾子,走去厨房,从灶孔里取火点灯,回到屋中,摆开笔墨纸砚,写今天的录。 “元章二十年三月二十五……” 邬意探出头来看邬瑾,一点昏黄灯火下,邬瑾时而疾书,时而苦思,哪怕疲累至极,身形也始终端正。 他又躺回去,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然而总也睡不着,竖起两只耳朵听。 屋中很安静,能听到笔落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这声音夜夜都响起,今夜却格外令他心惊跳——他知道邬瑾在写录,那会不会也把他偷钱的事情写到录里去? 八岁的邬意躺在上,脑子里像是开了锅,害怕这录会让其他人看见。 他羞愧不安,忽然间臊的脸上发烫,翻来覆去的不敢睡,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出去见人,偷钱、被抓、罚跪,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过,让他不知如何面对明天伙伴们的嘲笑。 糊糊,他不知怎么睡着的,直到天亮,他醒来时,邬瑾早已经不在家中。 他想起昨天的事,脸上又烧了起来,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跑到邬瑾的箱笼前,打开来看。 里面是邬瑾的衣裳,录就在最上面,他拿起一张看了许久,没看懂——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越是看不懂,他越是心慌,又不敢擅动邬瑾的东西,失魂落魄地盖上箱子,他变得好奇起来——那一沓沓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邬瑾并不知道邬意的心思,赶去莫府之后,吃了一碗分量沉重的面,见先生未到,便伏在桌上假寐,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鸣时,邬父忽然痰,他帮着拍痰,给邬父换衣倒,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睡梦中,他忽然身处发解试考场之中。 去年秋试,他因季才考入州学,并未参加发解试,只到了考场之外,也未曾见过试院内情形,然而在梦中,他却是孤身一人,提着笔墨等物,站在观西桥贡院外,心急如焚。 他来迟了。 他太累了,可再累也不该在这要紧时刻睡迟了,现在已经过了卯时入试的时候,这该如何是好。 家人期盼的目光顷刻间涌入他发的脑袋,让他不知所措地进了无人的大门。 大门过后,左右两侧公廨十分安静,弥封所、誊录所中黑影重重,没有人看到他,他不敢让人看见,又希望能有人对他网开一面。 三年,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三年,天变成了苍灰,他又急又悔又痛——他怎么能睡着,他应该醒着,一直醒着,永远醒着,孜孜不倦、勤勤恳恳! 静悄悄进了中门,竟然真的没有考官发现他,他犹如做贼,看向场中所挂题目“静听松风寒”,再看看东西两廊的考间,找到末尾一个空的隔间落座。 桌上已经放有考试所用的富竹纸,他连忙备好笔墨,握住自己那一枝笔,冥思苦想。 半晌,纸上空空,未曾落笔,他心中焦急万分,心想自己定然是不擅试贴诗,否则怎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抓耳挠腮,方得平平一句,落于纸上,志气已落半截。 偏巧此时,平地惊雷,场中所挂布幔卷纸倏忽而起,吹的哗啦作响,一滴雨落在他鼻尖,让他陡然生出寒意。 随后雨势渐大,场中水汽氤氲,他思索片刻,待要低头再写下第二句时,忽然见纸张润,上面墨迹尽数散开,一片模糊。 周遭一片安静,旁人都在安静作答,唯有他惊惶不定,坐立难安,衣裳也跟着一起有了意,哒哒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眼前一切都恍惚起来,只剩下十石街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布考场,都在用目光刺探他。 猛地,又是一个雷,他睁开眼睛,看向眼前长条桌案,半晌缓不过神来。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雷声滚滚,天光黯淡。 原来只是一场梦。 还好只是一场梦。 第21章 课堂 邬瑾四肢因为这场梦软的厉害,还没动作,莫聆风已经歪着脑袋看了过来,金项圈大幅度晃动,晃的邬瑾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她大声道:“醒啦!” 他还没开口,莫聆风就已经了一块冰糖在他嘴里,甜味一下就在舌之间绽放,攻城掠地,直至五脏六腑,驱散噩梦带来的后怕。 程廷从另外一边歪过来,嬉笑着道:“你把太都睡没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