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尨说,你和她跑了一会儿马,跑的远,都到朔河边去了,是吗?” 邬瑾回答:“是。” “那你们在河边都看到了什么?”莫千澜的声音越发温和,眼睛里出的光芒也十分诚恳,“不要害怕,喝点茶。” 邬瑾着他的目光,并未觉到和善,反而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出了骗。 只要邬瑾开口说出不利的话,他也会像刘宝器一样,死的无声无息。 他清了清喉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好,汤清澈,香扑鼻,盏也好,紫黑,开冰片,放回盏托上时,发出清脆似玉的碰撞声。 除此之外,唯余沉默。 足足过了一刻钟,莫千澜才微微往后仰身,舒展开身体,将手放置在椅子扶手上:“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 “不管谁问你,怎么问你,都如此回答?” “是。” 莫千澜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了:“你们都很懂事,擦擦汗,我怕冷,屋子里炭烧的足,你们年轻人火气壮,来了我这屋子,就觉得热。” 邬瑾伸手拭汗,并不觉得热,后背反倒一片冰凉。 莫千澜的刀子无声无息悬在他脖颈,只有他们二人心领神会,须臾间,他便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有下人端来一小碗药,放到莫千澜身边,邬瑾连忙起身:“晚生不打扰节度使,告退。” 莫千澜伸手往下一按:“不忙,阿尨马上就来。” 他从碟子里捏一块大冰糖放进碗中,冲邬瑾一笑:“你守着药,告诉她不能喝,是我的。” 说罢,他竟然起身离开了。 邬瑾愣了片刻,就听到外头噔噔噔的脚步声,莫聆风轻快地跑了进来,穿一件彩衣,好似一只羽鲜的小鸟,冲开暗樊笼。 “邬瑾!”她喊了一声,爬上莫千澜坐的椅子,跪在上面,伸头去看药碗,“你送的糖饼好吃,就是糖少了点,下次多放点糖啊。” 邬瑾点头:“好。” 他听莫聆风说话瓮声瓮气,脸颊微微红肿,似乎是牙疼。 莫聆风伸出双手,捧着药碗,咂了两下嘴。 “别喝,”邬瑾走过去,试图拿开药碗,“这是节度使喝的,他马上就回来了。” 莫聆风一听是莫千澜的药,举起碗就喝,咕咚几口下去,最后噙住了碗里没有化完的冰糖。 饶是有糖,她也苦的一张脸皱成一团:“我就喝!” 说完,她慌忙用手捂住了嘴——她那门牙又掉一颗,并排缺着两个黑。 邬瑾明白过来,莫千澜这是在哄她喝药,无奈一笑:“不好喝吧,下次别喝了。” 莫聆风苦着脸回答:“好喝!下次还喝!” 她从椅子上爬下来,拉了拉邬瑾衣袖:“这里也养了鱼,你来看。” 黑漆木架屏风后面,临窗之处,摆放一只崭新的黄沙大缸,还不曾养出碧绿颜,水底丢着一层八宝奇石,三条赤背金鲫摆尾摇曳,在火光之下,越发显得光溢彩。 莫聆风垫脚,双手扒着缸沿:“额上有黑疤的那一条,赵伯伯说跳过龙门。” 邬瑾听着她的孩子话,方才在莫千澜身上所受到的迫、惊恐,全都像太底下的冰,徐徐化开,淌出了脸笑意。 窗外不远处,另有一座小屋,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两条人影鬼魅似的站着。 一人是莫千澜,另一人是赵世恒。 “如何?”莫千澜问。 赵世恒站立不动,沉半晌,末了道:“崚嶒骨相,磊魄襟怀,心明于眼,已养浩然之气。” 莫千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阿尨亲自选的,她眼睛亮着呢,自然不会选个不好的,只是他必要图南而飞,区区宽州,如何留得住?” 也不知他是想赞邬瑾,还是要夸莫聆风。 赵世恒笑了笑:“好的,留不住,不好的,留住了也没用,况且图南而飞,飞的越高,看的越远,于姑娘而言,是好事。” “若是他不肯再飞回来呢?” “那就折断他双翼,叫他自高处重重跌下,不得不归。” 轻飘飘几句话,顷刻间让暗的屋子越发冰冷暗沉,使他们自己都觉得透不过气来。 谁都没有动,任由过去的记忆侵蚀,再无将来。 一串朗笑声惊醒了二人,是莫聆风毫无保留的笑声,她没有受过规训,连笑声都充野。 屋中郁气忽然散去,莫千澜低声道:“就他吧。” 赵世恒点头,叹息一声,忍不住道:“您还是得要个孩子,只要生出来,咱们就能想办法养活,聆风咱们不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养大了?” 他声音越发小了:“上回接进来的那个良妾,接生婆说必定是擅生养的,没想到也没动静,我再去寻摸。” 莫千澜阖上眼睛:“别张罗了,各个都好生养,偏偏没有动静,恐怕是我的病,应该是在京都——他是算定了莫家绝后,没想到老天爷送了个阿尨回来。” 想到这里,他着嗓门笑了一声。 赵世恒也忍不住笑了,却还是劝道:“大夫只是说虚,您还是多去姨娘们院子里坐坐......” 莫千澜神情平静:“好,我听你的。” 这一晚,莫千澜没再见邬瑾,在邬瑾拿着饼钱出府后,他听赵世恒的话,去了姨娘屋子里耕耘,歇下不久,莫聆风的嬷嬷却匆忙而来,叫走了他。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