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拐,到了,他一路狂飙,只用了 30 分钟。 城西工地地处偏僻,此时除了公路上的几盏路灯,再无其他照明。铁皮围栏圈起一片黑黢黢的静寂,荒草丛生,烂尾的几栋楼在夜 中突兀地高耸。 他们下车,从围栏空缺处翻了进去,四下阒然无声,月亮隐在云层之后。 从海上飘来一层薄雾, 白 的混沌,罩着三人的眼,几步开外便看不分明。 “是这里吗?”童浩押着吴细妹,“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地方废了好些年了,”孟朝在前面打头,“小心点,徐庆利很可能藏在暗处。” 话刚说完,吴细妹忽地大力挣 开童浩,往工地深处疯跑,一路上扯开嗓子唤曹天保的名字。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唯有斑鸠遁在 雾深处,发出辽远的悲鸣。 “吴细妹,你给我回来!” 童浩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女人的惨叫,他赶忙追过去,老远就望见吴细妹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空。 她面前是座尚未封顶的高楼,外侧还立着脚手架。 “哪儿呢?” 他眯着眼打量,周遭不见人影。 “上面。” 孟朝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语气冰冷。 童浩仰头顺势望去,这才看清脚手架的顶端,有几 支棱在外的钢筋。 最中间的一条上,隐隐约约,横穿着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哭岛 哭岛是座荒芜的小岛,与琴岛隔着一汪海,也隔着一个时代。 三四十年前,造船厂的成立让这座海岛短暂的人丁兴旺过,而随着船厂的搬迁,曾随之而来的丰茂与繁盛也一并去了,厂房搬空,人员撤离,如今只留下一栋栋破败的屋舍,被山中野物占去做了窝。 被人遗忘的船体烂在了岸上,庞大残缺,似是岁月蜕下的沉重的壳。 徐庆利立在船台,隔海远眺对岸琴岛上的灯火,像是遥望着人间。 背后是绵亘不绝的夜,岛上无人,无灯,只有起伏的山,遮天的树,永无休止的悲鸣——小岛地貌奇特,海风拂过时会发出诡异的声响,似婴孩啼哭,似鸟兽哀嚎,因这不舍昼夜的哭声,得了个哭岛的名字。 人人都说不祥,而徐庆利却在这自然的啜泣中寻得了安 ,听着夜 中的呜咽,会觉得悲哀的不止是自己。 曹天保蹲在他旁边,一手捏着零食,一手攥着奥特曼,鼻头冻得通红。 “倪叔叔,什么在哭?” “不怕,”他温柔地抚着男孩头顶,恰似往昔一般,“只是风。”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衣袖抹去鼻涕。 “阿爸阿妈到底什么时候来呀?” “快来了,”他瞄了眼时间,“就快来了。” 哭岛与琴岛由一条狭长的穿海隧道相连,搭车左不过 40 分钟,眼下已经快到约定的一小时,他们势必已经到了,也许就藏在某处,在暗中窥探着他。 徐庆利视线扫过船壳,厂房,航吊,灌木丛,扫过一切可以容人藏身的黑暗,最终又落回了曹天保的身上。 若他们没来呢? 他问自己,如果他们不肯现身,他又要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真的决定了吗? 男孩零食扔在一旁,捏着两个奥特曼对打,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拐带天保出来,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甚至无需动用暴力。 这个男孩跟他亲密,他是他眼中和蔼有趣的倪叔叔。 过往三年他帮他讲的功课,喂的吃食,偷着买给他的小玩具,都帮他赢得了这个孩子的信任,所以当徐庆利突然出现在烂尾楼空房间的时候,曹天保没有惊讶,而是蹦跳地抱住他,用脑袋蹭他的肚子,嚷着好久没见他了。 “阿爸失踪后,倪叔叔也不来了,现在阿爸回来了,叔叔也回来了,真好。” “是啊,都回来了,”他拍拍孩子的脑袋,将刀背在身后,“真好。” “是阿爸阿妈让你来接我的吗?”他跑回 上,飞快往书包里 着什么,“阿妈出门前让我赶紧收拾,说今晚就走,你瞧,我都收好了,马上可以走。” 男孩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书包,“自己收的呢。” 他仰着脸冲他笑,像是在等待他的夸奖。 徐庆利也笑,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他拉住他,快步朝外走,“是啊,阿爸等很久了,你快跟我去找他。” 他带着曹天保先去了工地。眼下饵有了,陷阱里的刀自然也得准备妥当。布局的人是他,他势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要天保稍等一会儿,只说过来取点东西,而在他忙活的过程中,男孩也真的没有去扰过他。 曹天保什么都没有问,自个儿拉开书包,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吃零食。 常年的颠沛与病痛让这个孩子十分懂得忍耐,或许并不理解大人世界的逻辑,可他总是试图去成全。 温顺,隐忍,似一株错生在冬天的植物,明知结局唯有死亡,却也还是顺从的生长,自欺欺人,心底做着开花的美梦。 窗外的风雪固然不是他的错,可世间受苦受难的人,难不成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徐庆利望着男孩,就像观赏一出电影的结尾。此刻屏幕还亮着,人物还演着,鲜活着,可他知道,距那个结束不远了,一秒又一秒的挨近,挨近曲终人散的时刻,心中未免怅然。 蓦地翻腾起一股不忍,他停了几秒,笑笑,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至所有东西准备妥当,二人辗转来了哭岛。 徐庆利寻了处避风的地方,躲开男孩,偷着给曹小军拨打了那通电话。 等他出来时,不远处的曹天保换了种自娱的游戏,捡起码头附近的碎石子,朝海里丢去。 海上生了雾,水与天连成一片,无垠的黑,浓的令人惶惑,对岸灯火时隐时现,远得宛若天边的星。天保丢出去的石子转瞬不见,只听得一两声微弱的“咕咚”,衬的黑的更黑,远的更远。 徐庆利又看了眼时间, 近午夜,已经超过了约定的一小时。 仍未有人现身。 他看着天保奔来跑去,四下捡拾石子的活泼背影,一时间恍惚愣了神。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他情愿再给点时间,给曹小军,给吴细妹,给曹天保,也给他自己。 身旁搁着条未完工的铁壳船,底部支着几 水泥墩子。 这艘船本应成为海上的岸,如今却搁浅在陆地,任由海风侵蚀。 风穿过船骸,像一首悲戚的挽歌,一场夭折的梦,哭诉它本应在碧波之上乘风破浪,就像他,本应脚踏实地安稳一生。 他忽然 同身受,他是徐庆利,也是倪向东,是曹天保,也是曹小军。他是被抛入海底的石子,也是被架空在陆地的船。世间万物皆是身不由己,被无常命运玩 于股掌之间,在各自的节律中,承受着各自的苦难。 夜 浓郁,耳畔唯有哭声不舍。 不,黑暗之中还隐着另一股气息。 是他。 徐庆利回头,他知道他来了。 不是她,是他。 徐庆利的手微微地抖,海风之中还掺杂着第四个人的呼 ,一个名叫倪向东的人伏在他身旁,嗤嗤笑个不停,帮他握住颤抖的刀。 死去的倪向东四肢焦黑,面庞残缺,嘴一张,便呼出细小的灰 粉尘。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笑声 沉沙哑。 “徐庆利就是倪向东,倪向东就是徐庆利。” 空气中弥漫着皮 焦糊的臭味,仿佛烈焰又一次烧毁了他的脸。 “曹小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找到他。” 可是他藏在暗处,曹小军躲暗处不肯现身,就像那夜一样。 “有办法,”那个声音笑,“心狠的人,总是有办法。他们能狠,你也可以。” 徐庆利走向曹天保。 “天保,你来看,那个是不是你阿爸?” “哪里?”男孩颠颠地跑过来,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哪儿?” “在那儿,你往前走走,看,海面远处那个。” “哪?” 男孩垫着脚往前张望,一寸寸靠近码头边缘。 徐庆利忽地伸手一推,曹天保毫无防备的跌入水中。这是船厂,海阔水深,孩子的脚 本够不到底。 “倪叔叔,救我——”他的脑袋在水中起伏,“我,救我——” 徐庆利点起一 烟,斜叼着在码头边来回踱步,另一边是孩子的濒死挣扎。 他嘴里哼唱般数着数,不疾不徐。 “十,九,八——” 曹天保疯狂蹬腿,掀起哗浪浪的水声。 “七,六,五——” 男孩扑腾着,渐渐失了气力,只有一双小手扎煞着,擎在头顶。 “四,三,二——” 孩子沉入水底,没了声息,海面重新恢复平静。 徐庆利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望着海面。 “咦?”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