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暮时分, 姜稚衣在暖阁窗边倚着凭几,左手托腮,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指间的孔雀羽逗猫 。 地上的小狸奴从一开始兴致 上蹿下跳地抓扑, 到此刻懒洋洋趴着,偶尔抬起一爪子,算是给她一分薄面——毕竟任哪只猫被人从早到晚逗了一整天,都是一辈子也不想看见逗猫 了。 一个逗得漫不经心,一个被逗得筋疲力尽, 一人一猫晒着西斜的夕 , 都有点蔫蔫答答。 漫长的一天终于快过去了。姜稚衣从没有过哪一 如此盼望夜晚的降临。 昨夜好不容易借着气氛正好,顺水推舟地将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结果却是落花有意, 水有困意…… 知他近来辛苦,她不忍苛责,便也没叫醒他——当然确实试了几次实在叫不醒, 想着一早再说, 谁知今早一睁眼, 榻边却已空空如也。 若是不曾问出口也便罢了,毕竟距离年关还有一阵, 也不急在这一 两 , 可问都问了, 却像石沉大海没个响儿,岂不叫人如鲠在喉? 眼下那份大喜的早食已送去一 ,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他的回音…… 只盼他见到那物,能回忆起她昨夜的肺腑之言,若回忆不起也无妨,但凡不瞎, 总能看懂是什么意思。 姜稚衣望了眼窗外金煌煌的夕 ,继续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逗猫。 恰此刻,小 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郡主,青松替沈少将军传话来了,可要请进?” 姜稚衣攥着逗猫 蓦地直起身:“请,麻利地请。” 青松被麻利地请了进来,目不斜视朝上首行了个礼,小心抬起一丝眼皮,看着姜稚衣眼底的期待,努力挤出一个笑来:“郡主,我家公子说,郡主风寒既已大好,加之昨 出了那样的闲言碎语,今夜便不过来了,请郡主保重贵体,注意歇息……” 姜稚衣闪动的目光一黯,轻轻哦了声,叹了口气倚回凭几,默了默又记起什么,忽然重新直起身:“那我今 差人送去的早食他可吃了?”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青松目光闪烁了下:“公子吃了,吃了……” “光吃了?” “自然不光吃了,还……还大赞您送去的早食 香味俱全,不仅可口,连那馒头上的图案都十分别致!” “?” 姜稚衣一愣:“什么图案?” “就是那些红 的花纹……” “……那是花纹吗?”姜稚衣的 瓣不可置信地颤抖了下,“那是个字!” “啊?那是字吗?”青松冒着冷汗埋下头去告罪,“小人大字不识几个,竟是眼拙了,郡主恕罪!” “你不识字,难道你家公子也不识字?!” 青松低着头为难道:“公子从前在天崇书院念书时三天两头翻墙逃学,后来便去边关打仗了,对一些笔画多的字也许确实……” 姜稚衣闭上眼冷静了片刻。 她光想着但凡不瞎便能看懂是什么意思,怎么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睁眼瞎呢! 片刻后,姜稚衣睁开眼,恼得一扔手中的逗猫 。 “叫你家公子没事多读点书去吧——!” 接连几 ,元策都以避风头为由,没再来过瑶光阁。 姜稚衣便也时刻关注着这“风头”的后续。 不过听说外边一片风平浪静,那些被打的公子哥儿与她的大表哥一样安安静静休养在 ,对行凶者连个追究指认的意思都不敢有。 想来也是,此事毕竟是他们理亏在先,若真要追究,必得牵连出自己中伤郡主的大罪,权衡之下,自然只能打落了牙和血 。 连着几 无事发生,眼看这风头也过去了,这 一早,姜稚衣起心动念,差了个护卫去沈府,让问问元策今夜可否能过来,何时能将上回的未尽之言说明白? 这一去,才知他这些天忙得不可开 , 都在府上接待各方医士,医治那位从边关接来的“活死人”副将。 “从 中太医,到长安城乃至周边各县的名医,几乎全被沈少将军请了个遍,看沈少将军这着紧的样子,应当是不将人救活绝不放弃了,估计近来腾不出空闲。”回来报信的护卫如是说。 姜稚衣此前亲眼看过那位“活死人”濒死的状况,又知此人是在战场上为保护阿策哥哥才受的重伤,倒也理解他近来的 不开身,这一想,连他不认得囍字也觉可以宽容了。 救命恩人尚且生死未卜,此时商议大喜之事的确不合时宜,身为他 后的 子,当敬他所敬,护他所护,他的恩人便是她的恩人,她也该替他分一分忧才是! 想了想,姜稚衣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将我的医士请来,随我去一趟沈府。” 同一时刻,沈府东院,东厢房。 元策站在 榻前,垂眼看着榻上呼 孱弱、面 灰败的人,静静听着那道断续的呼 。 青松在面盆架前绞了张 帕,走到榻边,放轻动作擦拭起榻上人的脸,忧心忡忡道:“高将军这气息听着是一天比一天弱了……这些 子那么多大夫来过,也开了好些方子,公子怎的一张方子都不试呢?” 元策扯了扯嘴角:“自然是为了等到最好的那张。” “那公子今 没再请医,可是已经拿到了好方子?” “是啊,这厢房很快就能空出来了。” “那可太好了!” ……不过什么神仙方子,居然这么快就能让这病重之人下地出屋了? 青松在心底啧啧称奇,擦拭干净高将军的脸,又去洗了一遍帕子,再走上前来时,看到元策摊开了手:“帕子给我,出去吧。” 近来公子时常独自待在这厢房,看得出来对这位高将军十分有情有义,青松便不再打扰,将帕子递给元策,退出去阖上了房门。 厢房里只剩两人。 元策在榻前沉默着站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掌着手心的 帕微微俯下身,盯住了榻上人:“他们说,你虽睁不开眼,却还能听见声音——若我告诉你,你一心效忠之人昨 送来了一张催命的毒方,想要杀你,这病榻你可还躺得下去?” 榻上人仍牢牢闭着双眼,眉峰却紧蹙起来,呼出的浊气突然变得 重。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不是很绝望。” “我阿兄当初也是这么绝望的。” 破碎的呼 一声长过一声,榻上人有气无力地残 着,眼角溢出一点浑浊的 润。 元策淡淡直起身,望着窗外新生的朝 ,眨了眨眼,掌起 帕,慢慢覆上他的脸,往下施力。 口鼻完全被 帕包裹,榻上人急急 息起来,瘦骨嶙峋的 膛剧烈起伏着,像要从千疮百孔的肺腑里汲取所剩无几的空气。 元策收紧手掌,缓缓摁下他的挣扎。 眼看掌下人像条垂死的鱼一般惊颤,抖动,最后拉紧的弦嗡地绷断,一切归于死寂。 元策力道一收,轻轻捏起帕子,往一旁面盆架一扔。 帕子落入盆中,啪地 起一朵水花。 涟漪一圈一圈 漾开去,过了会儿,水面恢复至平静无波,映照出一双晦暗的眼。 元策静静盯着污浊的水面,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仿佛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闭上了所有的 官。 什么也看不到, 受不到。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笃笃笃”三下叩门声。 “阿策哥哥!” 像突然被一道强光拉扯回人世,元策蓦然回头,朝房门看去。 逆着刺眼的朝 ,隔扇上映照出一道娇俏的身影。 “阿策哥哥,我听说你四处延请名医,怎不来找我?我手头可有大把的好大夫,今 给你带来一位,你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元策偏过头,看了看 榻上已无声息的人。 “阿策哥哥?” “……你不开门我可自己进来了啊!” 骄横的催促声中,元策默了默,一把拉拢 帐,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身鲜亮袄裙的人抬起脸,不高兴地咕哝:“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要不是青松说你就在里头,我都要走了……” 元策没答,抬眼看向她身后须发生白的老者。 姜稚衣想起正事,朝身后伸手一引:“喏,就是这位黄老先生,我从小到大的病都是他给看的,说句华佗在世妙手回 也不为过,你快些让黄老先生进去看看。” 医士颔了颔首。 元策:“不必了。” 姜稚衣蹙眉觑了觑他:“我多挑剔的人,我说是好大夫,肯定就是好大夫,你还信不过我?” “难不成你是担心,我若帮你医好了人,你就再没借口不来找我啦?” “……” 元策沉出一口气,侧过身子,抬手示意人进。 医士提着药箱进了门。 姜稚衣后脚跟进去,刚跨过门槛走了两步,被元策伸手一拦:“站远点。” “为什……” 元策:“脏。” 姜稚衣哦了声:“没关系,既是你的恩人,我不嫌弃。” 不过见他横臂拦着,姜稚衣还是乖乖止住了脚步,趁机一拽他小臂,挽过了他的臂弯。 元策:“……” 榻那头,医士隔着 帐,轻轻抬起那只垂在 沿的手,脸 忽然一变,瞪大了眼,回头朝元策看去。 元策面 如常,一只手被姜稚衣挽着,另一只手一抬:“既然郡主说先生是可信之人,我便也相信您的医术,先生不必顾忌,请吧。” 医士缓缓转回头去,隔着 帐盯着榻上人,额头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半晌过去,颤巍巍抬起三指,搭上了脉。 漫长的等待过后,姜稚衣远远张望了片刻:“黄老先生,怎么样?” 话音落下,却迟迟没得到回复。 看着那道僵硬的背影,元策轻笑一声:“先生,郡主问您话呢——”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