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与不对没这样简单。在我掌朝政前,这条政令已经施行了几十年。你心里偏向我,生来就见我处理政务,故而不假思索便觉着对。你要往深想,当初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定这条规矩?” “为啥?”荣烺扑闪下大眼睛,“人老糊涂了呗。我看史书记载,太.祖皇帝登基时就快五十岁,很大年纪了。” “可能他老人家不大聪明。” 郑太后被逗笑,戳荣烺眉心一记,“好个狂人,太.祖皇帝乃开国之人,都不聪明。那谁聪明?就你聪明。” 荣烺也笑了,“反正这条规矩不对。皇帝在位时,后 能不能干政倒是关系不大。世祖皇帝登基时,也在壮年,关系亦不大。可我父皇登基时,就是我这个年纪。刚刚上学,肯定还不大懂政务,辅政大臣又不忠心,要是没有可靠的人帮忙,这怎么成呢?” “祖母您是父皇的母亲,肯定比辅政大臣可靠一百倍不止。” “所以我才说这规矩不对,我可不是白说的。”意思,她是有证据支持的。 “这个道理如今来看,人人明白。可在当年,颇费周折。林靖臣死后,还有三位世祖指定的辅政大臣。还有上书弹劾林靖臣的官员,还有奔向帝都来了就不肯走,很想指点朝政的宗室。你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吗?” “想做大官吧。”荣烺说。 “官员,想成为第二个林靖臣。宗室,想取我们而代之。” 荣烺瞪大眼睛,“颜相、齐师傅也是这样?”颜相是阿颜的父亲,齐师傅是教她史书的师傅,她觉着都是好人。 郑太后浅笑,“他们那会儿啊,还没做官哪。” 荣烺这才放心的拍拍 口,急忙问,“那后来怎么样了?把坏人都处置了吗?” “自没叫他们得逞。可在朝为官,谁没点野心呢。只要有机会,无数人都会想成为林靖臣。真正忠心克制的,则是凤 麟角。若机缘再大些,莫说林靖臣的位子,皇帝的位子,也不是没人肖想。” 郑太后轻描淡写,荣烺惊心动魄,可她转念一想,她的祖宗太.祖皇帝就是抢了前朝皇帝的位子,才坐了皇帝的。 帝位都如此,何况相位! 荣烺一点头,“是这个理。” 这回轮到郑太后吃惊,“还真听懂了。” “这有什么不懂的。史书上改朝换代,开国皇帝哪个是天生的皇帝,都是顺应天命才当上的皇帝。”荣烺说,“齐师傅给我们讲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做一顺臣,难道就不能匡扶社稷了么?太.祖当年为何没有为前朝顺臣?” “没办法。那时世道很 ,做不了顺臣。而且,太.祖也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荣烺天真的说。 郑太后说,“当年十二路反王,都说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 “他们那是假的,只有太.祖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书上这么写的。而且,如果他们是真的,那怎么做皇帝的不是他们?”荣烺振振有辞。 “那我再问你,书是怎么来的?” “史书是由史官写的。” “不。你现在读的史书,是由本朝史官写的。” “这不一样么?” “你知道太.祖皇帝登基后对史官的命令是什么吗?”这事荣烺自不可能知晓,郑太后道,“一是令史官修开国史,二是令史官修前朝史。” 灵透之人一眼就抓住其中要害,荣烺说,“前朝没史官么?是不是前朝末帝的历史啊,他死的仓促,身后无人修史记录,太.祖皇帝让我朝史官帮他记录一下。” “不,是整个前朝史的修定。” “前朝还真没史官啊。” “前朝当然是有史官的。但我朝依旧要重修前朝史,你想想,这是什么缘故?” 荣烺这就想不明白了。郑太后并不告诉她答案,“这个问题不要问旁人,你要自己想,等你想明白了,会有大进益。” 第50章 荣烺是个很有信用的孩子,祖母让她自己想,她就真的没有问人,把问题闷肚子里自己想。 一时想不出答案,年节却是展眼到了。 荣烺去看她年下要穿的新衣裙,跟着郑皇后看年下大宴的单子,以及络绎不绝的诸藩王送到帝都年礼。 荣烺想到祖母跟她说的话,当初宗室还有谋位之心,一边儿看珍宝单子一边想,都是预备反贼送来的啊。 柳嬷嬷将其中上上乘的都捧来给郑太后过目,郑太后看有合适荣烺的便赏了她,看到琅琊王贡上的一整盒的粉珍珠,郑太后笑,“珍子易得,粉珍珠可不易得。这颜 正该小姑娘用。”令 与内务司给荣烺制首饰。 荣烺不愿意用预备反贼的东西,悄悄跟郑太后说不要。郑太后道,“别犯傻。哪儿那么多非好即坏的人,人是很复杂的。珍宝难道还有好坏不成?” 荣烺道,“你看伯夷叔齐,不食周栗。” “所以饿死了。”郑太后嘴不留情,“咱们饿死,你想想谁趁愿?” 柳嬷嬷服侍郑太后大半辈子,颇知郑太后自来少忌讳,对这种大年下死啊活的话很适应。且柳嬷嬷自有其岁月阅历,她笑着说,“公主,您想想,对您好的人,盼您好还是盼您坏?” “当然是盼我好的。” “那对您不好的人呢?盼您好还是盼您不好?” “自是盼我倒霉的。” “那公主就得活的好好的,活的特别好。这样一来,盼您好的,看到您好,心里便高兴。那些盼您坏的,看您活的比他们都好,心里自己就气死了。” 荣烺被逗的一阵笑,也便高高兴兴收了东西,她还叫内务司送些新鲜的首饰花样。 郑太后命柳嬷嬷取来琅琊王的折子,荣烺念给祖母听,开始就是一段恭祝太后娘娘的套话,后头才说到重点,原来是琅琊王自称年迈,膝下唯有一女,想过继嗣子之事。 “琅琊王无子啊。”荣烺说着就想明白了,怪不得琅琊王的礼单格外重,看来是想贿赂祖母把过继嗣子的事办妥。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去问问,琅琊王长史今年都往哪几处走礼了。” 柳嬷嬷下去安排此事。荣烺心里想,莫不是琅琊王还往别处送礼了?嗯,父皇那里肯定有,母后那里也一定有。这是正常走礼,藩王往帝都送年礼,从来不是笼统一送,而是各处分开的。 难道还有旁处? 嗯,朝中大员? 荣烺特想知道琅琊王嗣子这事儿,祖母和父皇到底会不会应允?不过,看祖母已经在看其他藩王礼单,没有再说这事儿的意思,荣烺只得按捺住好奇,继续陪祖母看礼单。 看半 礼单,荣烺分得半屋好处。 她的这些东西,林司仪皆造册存放,便是荣烺的私房。所以,甭看荣烺年岁小,她私房颇是不少。 荣烺渐渐长大,且自幼长在 中,她颇明白过年过节要施恩上下的意思。她也有样学样,跟林司仪说,让林司仪准备一些荷包,不必上好,看得过去就行。 她还让林司仪去问问祖母这里过年是如何赏赐 人内侍的,得知是多发两月例钱后。荣烺身边的 人都是在万寿 的名录上,她想了想,决定每人再赏一月月钱,算是她给身边人的过年赏赐。 郑太后知道后只是一笑,对柳嬷嬷说,“孩子长的真快。” “咱们公主这份儿灵透,也没谁了。”柳嬷嬷笑着奉上茶,“公主还跟奴婢说,再有琅琊王的信儿,让奴婢知会一声,公主要过来听。” 郑太后眉 一挑,“这是只听个开头,想着结尾哪。” 柳嬷嬷身为郑太后的心腹人,倘是小事,她应承荣烺无碍。可事关宗亲爵位的大事,她需要郑太后一个明确态度,“奴婢看公主灵慧,倒似娘娘小时候。” 郑太后看她一眼,“你这话中有话。” “倘奴婢少时,该是一门心思的得意 喜,跟着公主这样的主子,做奴婢既有脸面,以后亦有前程。奴婢跟随娘娘这些年,如今是既 喜又担忧。”柳嬷嬷是郑太后心腹中的心腹,与郑太后一起长大,随郑太后进 ,从太子妃、皇后、太后,从后 之主,到朝堂之主,主仆二人经历无数艰难险阻。 故,也唯有柳嬷嬷能说这话了。 “年轻时候,我总觉着,我能改变很多事。如今倒是觉着,一个人,主动能改变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些事。人这辈子,得看机缘。雄主从来不是教出来的,是大危难之时, 出来的。能臣也不是自书本中读两句圣贤书倒历练出来的,能臣是趟过无数坎坷,处理过无数要务历练出来的。” 郑太后道,“我们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少时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便遇到难处时,有应对之能。” “难道因为阿烺天资好,我们反患得患失?什么时候女子有才干也成罪过了?”郑太后道,“太.祖皇帝觉着,他的谕令必能贯彻本朝始终。其实,他也不过过身五十年,我便移走了他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 “许多人都觉着,我是女子,故而对女子偏颇,更兼有 权之嫌。其实,世间规矩,无关男女。这世间规矩,说破了只有一条,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便一时世道浊 ,终会如此。”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既然阿烺这样吩咐你,你就记着些。” 柳嬷嬷微一福身,“是。奴婢晓得了。” 第51章 年节是最热闹的节 , 中的年节从除夕开始,荣烺下午换一回新衣,待到傍晚时分,荣晟帝会带着荣绵提早过来,待时辰到了,郑皇后率 妃过来,给郑太后荣晟帝行礼。 然后, 妃各回各 ,各 皆有寿膳房赏赐的饭菜。 郑皇后留下一并用膳。 以往荣晟帝偏 徐妃,且徐妃育有一子一女,郑太后也待她不错,便让她留下。如今徐妃刚解 ,纵荣晟帝有偏颇之心,也得考虑郑太后心情。 看母亲没有留徐妃的意思,荣晟帝也没说什么。 看今 宴会布置,荣晟帝笑,“今 多出的一案,定是给阿烺预备的了。嗯,咱们阿烺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荣烺喜 被当成大人对待,她高兴的点头,“对啊。我都上学了,我以后就是大人了。” “来,给父皇看看。” 荣烺便到父亲面前,荣晟帝看她一幅圆润可 的得意模样,心中极喜 ,笑道,“果然是个大姑娘了。” “父皇,你看我比去年长高没?” “这得比一比。”荣晟帝站起来,齐手一比,“果然高了,去年还没到我 ,今年已经长到了。” 于是,荣烺更得意了。 待行宴时,荣烺还装模作样的举着自己的小杯子,一会儿敬祖母、一会儿敬父亲、嫡母,她还跟兄长喝了好几盏。 另有 中歌舞,荣烺也看的津津有味。那副陶然 醉的小模样颇招人笑,也亏她年纪小且是女孩子,倘荣绵 出这样的神 ,怕是要挨训了。 待看罢歌舞,宴饮结束,夜 已深,荣烺还叫着哥哥到大殿空地上看内侍放烟花。因万寿 多有木制建筑,万寿 内是不许放的。 荣绵秉 文静,因他是荣晟帝长子,被师傅们教导的老成持重,平 举止也庄重的很。如今被妹妹央求着,也多了些活泼。 他二人的嬷嬷 人内侍又是一通忙 ,待到放烟火的地方,荣烺还放了两个小鞭,荣绵眼睛不眨的看着她,生怕妹妹被鞭炮崩吓着。 荣烺回 路上还在嘀咕,“哪里就吓着了,那小鞭儿,动静比放 大不了多少。”嫌荣绵不许她放大的。 荣绵头发险炸起来,问荣烺,“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俚语俗话,好不 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