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行在扬子江上的安乐舶船舱中却被火盆熏得仿似三月。 玄兰端着铜盆从塌边退下,擦了擦额角的汗,预备出门换水。 “姐姐辛苦,那位是什么人呢?”上来接过铜盆的木笔往象牙雕花的软塌上努嘴,声音得低低的,“二爷前几天发那么大火,可真吓人。” 她素□□在主子面前抓乖卖俏,与二爷又有些龌龊,玄兰很不愿理她,又不住她牛皮糖一股似的往自己身上扭,便道:“你没和二爷去陆知州府上?怎么这会子又不晓得这是他家三小姐了?” “芝麻大点官的庶出女儿,能叫咱们二爷这样看重?姐姐是身份贵重,可小妹也不能让姐姐轻易诳了去。”木笔连连冷笑,眼角眉梢萦着股寒意。 玄兰忙拉了脸低喝:“小心点说话!你当二爷巴巴地下江南是为着什么?你也知道那位出身不如何,怎么就不知道往深了去想?二爷昨夜能为那位的病发落了府医,今也能为这口舌之快发落了你,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木笔微一退缩,她本不是蠢笨的人,经玄兰这么一提点也晓得了不是她心里头猜测的那么回事,不平之气去了大半,便松了气陪笑道:“姐姐哪里的话?小妹向来的脾气姐姐也是知晓的,方才也是过于好奇了,姐姐可千万别生小妹的气啊。” “你可见过那位的脸?”沉默一阵后,玄兰问道。 “见过,虽有几分姿,也算不得什么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木笔颇有几分酸溜溜地说。 “寒蓁这名,你可晓得吧。” “晓得晓得!那位主的名哪能不晓得啊!” 木笔忍不住再低了几分声音。自她入府以来,就知道寒蓁这个名字,是全府的忌,不仅不能两个字连着提,便是不当心将其中哪个字大声嚷嚷出去,也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何况不知从何时起,府中有传言说,这个名字亦是当今的心病。当今即位三年都无所出的缘由,全系在此处。 “里头那人与那位寒蓁姑娘可有七分相似。” “啊!”木笔忙捂住嘴,生怕惊动了他人,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往四周望了一望,瞧见没人才安下心来,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二爷的意思难道是······若真如此,这次咱们二爷可要十足过大爷去了。” * 还没睁眼,寒蓁就被浓重的熏香呛了一下。她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力所及之处,是以金线绣着蜀葵花的红纱,光透过纱帐进来,既轻且柔,染得眼前成了一片绯红。身上盖着的绸缎锦被,触手如水般丝滑。 东什么时候给下人都用上这等好东西了? 脑中尚且昏沉沉的寒蓁,因着这样不合时宜的疑问骤然清醒了过来。 “来——咳咳咳!”一个字将将出口,她便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这一下子,外头也喧闹了起来,有人着急忙慌地起红纱,穿着侍女衣衫的人一拥而上,这个扶她坐起,那个给她倒水······ 可怜寒蓁活了二十几年,从国公府小姐的贴身侍女做到太子妃陪嫁都没见过这阵仗,愣怔之下,竟就随她们料理去了。 “姑娘可觉好些了?”半蹲在她塌前的侍女躬着身子问道,容谦卑,举止柔顺,一瞧就是豪门大户里□□出来的。 寒蓁顾不上理她,她正兀自盯着方才摸过额头的手掌看。 没有血,没有污渍。 甚至,没有常年劳作后留下的茧子。 这不是她的手。 玄兰本是兴高采烈地蹲在脚榻边等着贵人说话的,等着等着那边却没了声响,不由得略抬了下眼。 两行清泪正顺着“陆姑娘”瘦削的脸颊滑下。 玄兰大惊,心中惴惴,生怕这位主又哭出个好歹来,忙劝道:“姑娘莫哭,身子好容易好些了,仔细再哭得眼睛难受。” “我病了这些子,恐怕连如今是什么时都不晓得了。”病中有些沙哑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冷静,玄兰再抬头瞧去时,见她脸上泪痕已干,神淡然,拥着天水碧的锦被,五官玲珑,气质秀雅,倒像是支晨雾中素净的白山茶,全然不似病前那股怯生生的模样,心中微微称奇。也就是这样一下,被一旁的木笔抢去了话头。 “是太初五年的冬月了,姑娘病了可是好久,再过半个多月咱们就到京城了。” “嗯,劳烦你们了。”寒蓁将手中瓷杯搁回身边侍女递出的沉香木茶盘上,再度躺下去,“有些头晕,我再躺一躺。” “那奴婢们便让府医再晚些过来。” 红纱再度垂下,阻隔了外头侍女们的视线。 寒蓁蜷缩着身子睡在锦被中,明明空气灼热,冷汗却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身为茂国公府三姑娘的贴身侍女,寒蓁一眼就瞧出瓷杯上有着茂国公府特有的标志,甚至倚在她塌前同她说话的那个侍女,也生了副悉的面孔,是府中二公子连海身边的丫头。 可是太初五年······莫非是新帝登基了? 此念一出,寒蓁呼就是一滞。 触壁自尽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她还忍不住打哆嗦。太辰廿三年皇六子元珩率叛军入京,京城的血红,她毕生难忘。 除却一贯以来站在他身边的皇七子,其余的兄弟都被元珩投进死牢。而寒蓁身为太子妃最亲近的贴身侍女,自然不能幸免。 太子妃。 寒蓁忍不住紧了紧手指,不、不对,如果还是那个人继位,五年之后的茂国公府怎么可能还是这般烈火烹油似的景象。 那是不是说明······姑娘,还活着。 “奴婢见过二爷,陆姑娘醒了,额头也不如先时那么滚烫了。” “好!好极!如此到时也差不多该大好了!”应答玄兰话的是个清越的男声,寒蓁一听这句话便更把心中的猜想坐实。 红纱拉开,出一张悉的脸来,茂国公二公子那成了不少的脸笑对着她:“你这身子倒是争气!要本公子说你何必如此倔强,当个知州庶女能有什么出路?现在好了,叫本公子寻着你,对咱们谁都好。你说你长了这么张脸,哪能在那个小地方等着明珠蒙尘呢?” 说着,抬手便往寒蓁脸上摸来。 寒蓁微微一缩,垂了眼皮道:“二爷自重。” 莫连海先是一愣,跟着便是无名火上涌,他出身国公府,虽然母亲不过是个后来扶正的,到底也有个嫡子的名头在,京里的女子,只要他一挥手,没有不贴上来的。但凡他肯上手摸一摸哪个女子,那都是天大的荣幸。 然而火气一过,他忽然又从这举动中咂摸出了点叫人又惊又喜的味道。 “像啊,真像!”莫连海又笑开了,啧啧称奇,“没想到不光是脸,就连神态都这般相似,陆含真、寒蓁,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来!府医呢,快给陆姑娘看看,到时祖母生辰宴上可不能也是这么病恹恹的模样。” 寒蓁麻木着一张脸任凭侍女们摆着她的手,拉出帐外。受到莫连海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虽还未完全懂目前的状况,她也算是勉强明白了□□分。她大抵是用着他人的身份,重活一次了。 可莫连海带着这么个女子回京城所为何事呢? 寒蓁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姑娘出阁前,到太辰廿三年打算也只有三年,那时他才堪堪十岁出头,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也不知世事变了多少。 那府医给她号完了脉,便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答道:“回二爷的话,这陆姑娘身子已是无虞,我再给开几幅药好好调养着,想必过不了几便大好了。若二爷担心姑娘容不佳,可吩咐厨房多做些活血的饮食。” “好!好!好!”莫连海连说三个好,一脸喜地拍了拍府医的肩膀,“还是你顶用,待本公子好好在陛下面前了脸,必不会亏待你。自去拿赏银吧。” 府医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寒蓁刚想将手回,便被莫连海一把拉了去,用力地握了握:“陆姑娘啊,你可千万要争气,到时候若真得了势呢,千万别忘了本公子待你的好。要知道风筝若想飞得高,也得有风托着它不是?” 莫连海较他嫡长兄小不了几年,为人品行上缺的却不是一点半点。年幼时便可见一斑,寒蓁被他摸得既恶心又茫然。 怎么这位姓陆的姑娘,好似对他极为重要似的? “好了,”莫连海摆摆手,冲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吩咐道,“好好伺候陆姑娘,若再叫人病了,唯你们是问。” “姑娘渴了么?或是饿了?”拜别莫连海,玄兰扶了寒蓁起身,往她间了个软垫,“姑娘不必忧心,二爷既带了姑娘上船,又打发了奴婢们来伺候姑娘,那姑娘便是茂国公府的贵客了。二爷说了,一应照着府里头姑娘小姐们的用度来,这些子可不许短着姑娘的呢。” “其余的都好说,”寒蓁阖眸思考了片刻,再度睁眼时便换上了幅言笑晏晏的形容,“我打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此前亦不曾听闻茂国公府的大名,如今少不得问上两句,你可能与我说道说道?”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的读者朋友们: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既然不能出门就多看看文吧~笔芯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