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珩愣头青似的颔首,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这温柔,若是往他必定会毫不犹豫上前揽她入怀,偏生今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又痛心疾首的事。他淡然地嗯了声,见琳琅不算大安,至少眼下无碍,转身走。 琳琅心觉诧异,出声挽留道:“皇上,入夜已深,莫非前朝还有忧心繁琐之事?” 尉迟珩脸不豫,声如冬冰封下的淙淙水,低沉而透彻,森然之中透着冷意。“项斯上月入土,朕盼他安好,筹谋来再追封,谁知今棺木被撬,尸身无处可寻,你到说说看,是何缘故?” 琳琅中骇然,自觉挽留无力,低婉说道:“项斯之事,我难辞其咎。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愿您顾着龙体,莫要执念伤神。” 他回望琳琅,犹如淌落在无情水中的孤寂的落红,情意绵绵,姿容落寞。他心中苦痛,转身清然离去。 项斯的尸身被盗之事悬而未定,成了死尉迟珩心结的最后一稻草。项斯随他出生入死,亲如手足的情谊,让他对芙仪落毒加害之事耿耿于怀,以至于间接对琳琅疏远了。 农历三月,辛夷花开得浓烈,姹紫嫣红连天无穷,浓烈的花香催动琳琅阵痛的头风。她愈加到时无多,腹肚之中的孩儿胎动反而不如往昔。 常言多事之秋,可开三月事态频发,雨泛滥,连绵不断,长江沿岸水患频发,以至于荒废了光年景。尉迟珩一面下令各地开仓放粮,让灾民度过灾情,另一面派钦差治理水患,修缮堤坝,彻底更治三五年便肆意泛滥的长江洪水。 长江水患未解除,长安城附近盗匪猖獗,近郊民不聊生,不少百姓纷纷涌入城中请愿让皇上整治盗匪。 多事之,民心动,众口铄金,天道鸷,皆是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断袖所致。这些话传到尉迟珩耳中,他面上不声沉着一口气,青瓷茶碗已在他掌心中磨成了齑粉。 他多不着枕席,目光悠远地望着犹如老藤古井的天空,暴雨凄厉,劈开了天地,登基不足一整年,便危机四伏,似乎有人刻意不想让他坐稳这个江山。当是时,张希贤匆忙来报,据称在安义坊的仵作停尸站中发现项斯大将军的尸身。 是,琳琅心神不宁,晨起便头疼裂,近来朝野之上,疆土之内各种消息蜂拥而至,桩桩件件都让尉迟珩食不下咽、夜不安寝,听到琳琅耳内是无尽的心疼。 静如开平金绣芍药纱幔,“主子,今又是下雨的天气,这雨雨的落了大半个月了,也不见个消停。” 琳琅抚了抚跳突的口,喃喃道:“昨夜做了个噩梦,静如,用了早膳后,陪本去一趟太极殿,本想见一见皇上,哪怕远远见一面也好。有些话眼下不便说,将来他应该会明白。” 静如嗯了声,“婢子刚去御膳房遇上张希贤了,听他说皇上没用早膳就出了。” 琳琅问道:“所为何事?” 静如道:“听说长安城中有人见到项将军尸身,皇上心急要一探真伪。” 琳琅然惊起,项斯尸身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长安城坊间。忽觉下身一阵透心凉意,翻开薄褥一看,清透如水漾开一。她喊着:“静如……静如……” “主子,您怎么了?” 琳琅握着静如的手,“孩儿怕是要见娘亲了。” 静如登时头疼如裂,离足月之期还有二十,足月尚且凶险万分,何况早产更是九死一生,她故作镇定,“主子,婢子这就去通知皇上,叫御医、接生嬷嬷,您别担心。” 琳琅抓紧静如将离开的衣袖,低声道:“派人出去请锦素来。” 静如赶紧应下,贤妃羊水惊破,小皇子将要早产,可偏生皇上却在外,接生嬷嬷虽已入册选取妥当,但时未够,并不在蓬莱殿中待命。她快步出寝殿唤其他婢子,分派任务,自己则对琳琅寸步不离。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探凶局(二) 女子分娩本就凶险万分,何况琳琅艰难生了数月,就是为了替尉迟珩诞下一脉骨血。羊水清澈,琳琅起初还不觉得疼痛,催促静如去温一桶水让她沐浴洗漱,她想洗去周身裹扎的气腻。 没过半柱香的时光,腹肚以下开始初现阵痛,那种肌紧缩又扩张的疼痛,让她痛得牙关咯咯作响。 这是琳琅的初胎,又因身子本就不比寻常母亲坚韧,邹佩衍尚未赶到蓬莱殿,双腿之间洇出大量的鲜血,犹如今泛滥的长江水患,不受遏制。 寝殿门密闭,邹佩衍不便直接替琳琅把脉,只好由静如详细描述殿中情形,接生嬷嬷已经从旁待命,可琳琅除了阵痛大出血之外,口却迟迟不见松弛扩张。 邹佩衍侯在门外踱步,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静如来回奔走,叹道:“怕就怕阵痛发作,可指难开,娘娘会大出血,而腹中孩儿难以落地,窒息而……”他不敢再推测下去,生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殿中传来琳琅声嘶力竭地呼声,静如快步赶进去,神气都魄散了,被高企的门槛绊住了脚背,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额头叩出个大血包来。她抹了额头的血渍,一个箭步冲到琳琅身边去,“主子,您撑着,皇上马上就回来看您了,小皇子马上就要见娘亲了。” 琳琅屏着气,阵痛渐渐碎裂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泰山沉沉她入了地底。她一脸汗水泥泞,“静如,你跟邹御医说,不必看顾本的命,下猛药!下猛药!务必要让皇儿出生,决不可胎死腹中,否则本拼死也不甘心……至少……至少要活他一个!” 热水一轮轮地上,榻上血如注,阵痛越来越紧凑,只消透口气的时光,上一阵艰涩的痛还未止住,下一轮剧痛来袭。血止不住,口照样没有动静,但琳琅却痛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似的。皇上不在中,无人可以决断贤妃的生死,邹佩衍更是不敢妄下猛药,他踟躇犹豫,只听得静如打开殿门,传来琳琅勉力的最后一呼,“邹佩衍听命!” 邹佩衍连声跪下,“微臣在。” 琳琅毕其功于一役,咬牙切齿道:“本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下猛药,不必在乎本生死!” 邹佩衍艰难应下,“微臣遵命。” 痛排山倒海,几乎撕裂了琳琅的心肝,琳琅周身疲累如死灰,却在下一秒被无休无止的剧痛震醒。静如看琳琅躺在上,洇的单除了大片乍放的血红梅,再也没有其他的颜,琳琅犹如混迹在修罗地狱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叫之后,便是痛到无力呼。“娘娘,您喝点桂圆水,补气,您可不能卸力,小皇子等着您使力呢!” 邹佩衍的药方来得极快,用上了一剂猛药,海龙,开骨破血,用于催生之效,只不过奇痛无比,但效果却胜于一般用药。 静如托着琳琅的头,用井花水伺候服下,不消一会儿,痛楚更甚,但骨骼有开裂之,接生嬷嬷惊道:“开了,开了,可算是开指了!” 萧索的暴雨天气,惊雷却被琳琅一声声嘶叫所掩盖,她绝望地呼喊,却孕育着一个全新的希望。 她终于败下阵来,铆足了一切力气,却连握住掌心的能力都失在无尽的黑暗痛楚中。她闭上眼,暗自让自己争气,她可以死,但孩儿必须要生下来,要在尉迟珩回之时,让他看到冉冉升起的生命初绽,在孩子的脸上看到她生命的延续,方不辜负她不顾一切的决定。 琳琅奄奄一息,突然受到了腹中新生的求索,他似乎在努力冲破囚困,她突然睁开眼,却不见静如和接生嬷嬷,只有李之雁那张诡异到极致妖冶的脸。 她平素都是清雅淡然的妆容,今却胭脂红,檀眉如钩,红若血,笑得光潋滟,“姐姐,您可算是醒了,妹妹等了半个时辰了。” 琳琅恹恹问道:“静如呢?” 李之雁侧目看了眼双面彩绘鸾鸟腾飞屏风,静如和几个接生嬷嬷被缚住了手脚,掩住嘴,扔在屏风后。她恻恻地笑,“我想过许久,这该是最好的机会,让我和姐姐坦诚相对。” 身体仿佛碎成了一地瓷片,痛到麻木,让她的神都无恙了。“李之雁,原来是你。” 李之雁点点头,轻松道:“的确是我。” 琳琅周身无法动弹,阵痛犹如猛击,一下一下踹击她的五脏六腑,可她还是强打起神来与李之雁周旋。“本不明白,为何是你?本又如何得罪于你?” “也许你是无辜的。”李之雁转念又道,“也许你是始作俑者。咱们的账,还是要好好算一算。” 琳琅侧过脸,恶狠狠地盯着她,“本无暇与你清算,待本孩儿出世,再算不迟!” 李之雁搬过边的一张杌子,抱起双臂,坐在一旁,冷笑道:“好。别说我心狠,我成全你,没有婢子和接生嬷嬷,你一己之力分娩,我就站干岸,看你怎么活下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