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宿在甘泉?你就是玩。” 顾渊一回头,便见薄暖憔悴的容间是轻盈的笑意,微挑的长眉下眼波如秋水,一时看得痴怔。 薄暖亦被他望得脸颊轻红,低嗔:“有什么好看。”便要转身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宽大的袍摆在灯火影里盈盈一旋,娇软的身躯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自然是你好看。”他柔声道,却避开了她的前一个问题。 她脸上哗地烧了起来。这话听来恁地悉,却是他们在圆房的那一夜曾经说过的。一晃两年多了,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一切都还是一样的。她觉得身子被他箍得不太舒服,挣扎起,他却揽着她无赖地拉她倒在了席上。她的长发在石虎钮镇子上,微微吃痛地叫了一声,想坐起身,他却不耐烦地一袖拂开了那恼人的石镇子,颀长的身躯便上了她。 “噼啪”一声,灯花轻裂,在朱雀炉堆砌出的飘渺烟云中转瞬即逝地一亮。薄暖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她的世界里全是他,他修长的双腿,他坚实的膛,他墨玉般乌亮的长发和那一双冷亮的眸。他覆盖了她,炙热的吻恍如天雨般密密地落下,两具疲惫的尘世身倏忽便在情-的明火中烧了起来,她茫然地地伸出双手抱紧了他,轻声问他—— “怎么了,子临?” 他眼睫微颤,却低下了头,没有回答。她只看见他轮廓坚硬的下颌,一滴汗水滑落,勾勒出一道令她目眩神的清亮弧线。屋外风雪飒飒,屋内却意消融,他的肌体白皙而柔韧地覆着她,叫她软了身躯,软了声音,软了心肠,软了全副骨头,任由他妄意施为—— “子临,”她哦,“你……轻点……” 他自喉头发出难耐的低,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夜里,他抛弃了一切来合她。不过两个月,他消瘦得可怕,她将十指无力地扣着他的背,只觉他的骨殖几乎要将她硌痛了。然而他的力量却是那样地强悍而不容置疑,仿佛是狂妄掳掠的劫寇,他不仅要抢走她的一切,要占据她的一切,他还要放一把火,将她的所有疼痛回忆都烧成灰烬。 “我怕……”他突然出声,声音低沉得好像只剩了几脉气,在幽微的夜风中浮,“我怕你是假的……” 她在疼痛中失笑,“我怎么会是假的?” “那,”他咬着她的耳朵,惑地息,“你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你是真的……” “啊——!”她叫出了声。他突然加大了动作,仿佛是穿堂的风忽然劲峭地扫入,她一个灵,手指颤抖地抓紧了他撑在席上搂着她的手肘—— 灭顶的喜,极致的空白。 她急促地呼着,那一个绽放的瞬间美丽得不可思议,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找回了神智。 而他伏在她前,没有动弹。 “子临?”她轻轻推他,抱怨,“你好重。” 忽而,口觉到微热的润之意。她怔住。 他仍是将头埋在她口,冷酷的少年皇帝此刻就像个恋母的孩子。“阿暖……”他的声音很闷,仿佛是响在她自己的腔里,让她一阵悸动。 “我在。”她温柔地回应。 “你是真的。”他低声喃喃,“真好,你是真的……” ☆、第102章 灯火昏昏,夜已过半。枕畔伊人气息匀停,呼轻悄悄地吐在他的膛。顾渊却毫无睡意,睁目望着黑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衣料的摩擦,又似是模糊的人语。顾渊眸光一凛,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坐起身来,咳嗽两声,孙小言便入内为他更衣。一身简洁的赤黄襜褕,长发略略一束,而他已沉声催促:“快些,来不及了!”孙小言的手抖了一抖,终是将皇帝的金冠束紧了。 他走出屋舍后门,正见风雪已停,夜如幕,积雪如衣,柔顺披拂在千山万水,一代代帝王的陵寝巍峨而沉默,在这样的夜晚里也不过是天际一抹冷冷的黝黑的痕,仿佛负伤而蛰伏的巨兽。那人声渐到了眼前,却是未央的羽林中郎将封蠡将薄烟押来了。 封蠡是仲隐一手栽培出来的将才,仲隐走时,特意嘱咐顾渊此人可用。 薄烟原本还是边走边哭,见到顾渊之后反而止住了泪,冷冷地看定了他。 封蠡见惯了皇里这样纠不休又故作清高的女人,剑鞘在她膝弯一击,便打得她跪倒下去。又向顾渊行礼:“回陛下,人带到了。” 顾渊微微颔首,一个眼,从人都退下,只留封蠡和孙小言领着郎卫和内官各把守着院落的门。薄烟跪倒在地,却不叩首,披头散发之下衬着苍白消瘦的脸,原本莹润勾人的眸子已干涸成死水。 毕竟在掖庭狱中待了半年,顾渊自然知道她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我听闻,”他冷冷地道,“你始终包庇薄三,不肯供出他的下落。” 薄烟嘴角微勾,暗夜中笑得冷厉,“你已经动不了他了。” “什么意思?”顾渊眸光一凝。 “他常说,你是鱼游沸鼎之中而不自知。”薄烟哂笑,“天下已病入膏肓,你还以为抓到了薄三就能致太平吗?” “不能,”顾渊锁起眉头,“但我一定要拼尽全力。” 薄烟眸光中掠过一丝轻微的怔忡,旋即又被更深的怨毒所掩盖。“你杀了我吧。” 顾渊看她一眼,没有做声,视域中忽而一亮—— 遥远的苍穹之上,竟摇摇腾起了一片火光!顾渊眸光一紧,孙小言已在外面大声禀报:“陛下——陛下,是甘泉!甘泉起火了!” 薄烟笑了。 就在她笑出声来的一瞬,屋舍之外响起了刀兵击之声!守卫在小屋各处的羽林卫与不知从何处水般涌出的兵勇们殊死搏斗,孰料半空中竟还飞出了带火的弩箭! “你真聪明。”薄烟轻轻地开口,仿佛叹息一般,“你若歇在甘泉,这时候早已经死了。” 语意里虽有无奈,却毫不遗憾。顾渊狠狠皱眉,便想身回房去找薄暖,突然薄烟一声嘶喊:“你杀了我吧!”扑上前来拉扯他衣上佩剑!封蠡吃了一惊,大步抢上,健臂一挥便要将她摔开,不料她突然伸出细细的五指在封蠡脸上狠狠一抓—— “啊——!”封蠡痛苦地大叫一声,放开了她,双手捂着脸蓦地跪倒在尘土里。黑夜杳冥,顾渊没看清楚,只急声问:“怎的了?” “陛下!”却是孙小言的声音突然响起,“陛下小心!” 顾渊陡顿一凛,堪堪侧身避过薄烟五指一抓。微凉的星光正映出薄烟长长的指甲里一点微弱的磷光,封蠡的惨叫声竟渐渐消歇了,顾渊顾不上看他,只大声道:“来人!” 孙小言忙去搀扶封蠡,骇然见到这年轻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竟已布红痕! “来人!”孙小言尖声大喊,“护驾——”声音陡顿卡在了喉咙口,竟有一把长戟刺入了他的后背! 孙小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顾渊心头一沉,将他一把拽到墙角,而外面的兵竟已撕破了羽林郎的防卫,闯进了这花圃中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他们的武器是哪里来的,他们背后的人又是谁?! 薄烟还在纠扑打,状似疯狂,以顾渊的身手,要制住薄烟本是再容易不过,却避忌她指甲上的奇毒。他只来得及在孙小言耳边说了一句话,便看到薄烟纵身往屋内闯去,心头一凛: 薄烟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又在掖庭狱里受了那么久的折磨,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鱼死网破的力气?那诡异的磷光,那矫捷的动作,那染血的眼神…… 顾渊突然想到了那张胡巫的脸。 胡巫,巫蛊,长安城里的妖祠,长秋殿下的木人,还有他和阿暖的孩子,还只是个婴儿的民极—— 血在一刹那沸腾了起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了。仇恨,仇恨在他的眸中点燃了妖异的光,被呼啸穿梭的火箭烧出一片荒莽。 他大步追入房中,过道里的婢们竟都已脸铁青地昏死倒地,而晃不止的梁帷之后,薄烟已将手伸向了上的薄暖…… “——放开她!”顾渊厉声断喝,距离薄烟还有几步远,他径自出佩剑掷了出去! 这一掷既快且狠,毫不犹豫地斫入了薄烟的口,刹那血涌如泉,泼了她的衣襟。薄暖早已惊醒过来,得了这一停顿之机,反应了一下便立刻滚下了,捞起一件衣衫便往顾渊那边奔。 “——阿暖!”顾渊突然惊骇地大喊! 薄暖一呆,还未知觉到什么,耳畔厉风一响,顾渊将她整个人都囫囵扑倒在地! “笃笃笃笃”,无数的箭支穿透层云积雪,穿透木纱帘,往这个狭窄的房间密不透风地了进来! 烛火被烈风一刮,倏忽就灭掉了。黑暗出人意料地兜头罩下,刹那间安静得只能听见飕飕的箭声和两人叠在一起的心跳。骤然又闻“咚”地一声—— 薄烟的身子摔了下来,被万箭攒得千疮百孔,血如注,苍白如雪的脸庞正对着地上的薄暖。 她似乎还在笑,冷笑。 薄暖呆呆地对着薄烟那张笑意莫名的脸,突然,顾渊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他的声音冷而定,“她是薄三的同谋。” 牙关陡然一合,几乎将薄暖的舌震痛了。她不敢置信,失去民极那一的痛蓦然又袭掠了她的五脏六腑,攫紧了她的呼,她突然想将顾渊遮住她眼睛的手掰扯下去,她要睁眼看看,看看这个杀死了她儿子的女人死成了什么样子! “阿暖。”顾渊的声音很沉,黑暗之中,仿佛是漂浮的积冰,冷得她神智都是一颤,“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仿佛预到了什么,她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划在空气里却无端地凄厉,“什么事?” “不要放弃。”顾渊狠狠了一口气,咬牙说出了四个字。而她却听见了别的声音—— “滴——答”。 有什么轻盈而脆弱的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你……”她嘴白了,“你在血……” “皇后,你听见了没有!”他突然发狠地加重了语气,“朕命你不可放弃,你还不领旨!” 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强横过。他一向是个强横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强横过。 直到这一个瞬间,她反而受到了他过去在强横里掩藏下去的一切悲。 她抬起头,凝注着他。 纵是在举目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的双眸也是那样地冷锐犀利。 “我答应你。”她说。她的声音那样轻,好像害怕会惊动了什么。 他抓紧了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了,只是道:“现在,我们逃出去。” *** 月无垠。 思陵那高高的封土堆上,赫然站了一人。 高冠广袖,儒服翩然,眉折水,目耀秋星。他双手负后,静看着封土下他埋伏的弩-箭阵,一排排地换人,一排排地发箭…… 右手在大袖之下紧握成拳。顾子临毕竟是有头脑的,昨晚还宿在甘泉,今夜竟临时起意歇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屋之中。这时候长水、越骑几支军只怕也得了信报,要赶来救驾了吧?他必须快一点解决掉顾渊才行啊…… 不过顾子临若是真有头脑,又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将仲隐调离身边呢? 映着萧疏的月光,薄昳微微地笑了。 顾子临看似聪明过人,其实却愚不可及。竟然不知道天子之命是万民所托,还以为只要救得了百姓,救不救自己都没有关系吗? 昔他徙豪强八千户于思陵,只怕也没有料到这些人会在今反水,与南军将士一道,将他的羽林卫都斩尽杀绝吧? 因果相报,如是而已。还有什么礼义仁恕好讲?顾子临便是太信了书上的话,才会——亡国! 作者有话要说:“弩-箭”为什么会屏蔽_(:3ゝ∠)_ ☆、第103章 “君侯。”有人禀报,“城君女……似乎是死了。” 薄昳冷淡地抿了抿,“死便死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