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她轻轻央求。 他怔住,停了一下脚步,却未回头,怔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 她拉住他的衣角,仿若孩童般不安胆怯的道歉。他这才回过头,虚浮一笑,“是不是晚了点?” 锦年咬咬下 ,“是我错,我承认,骗你来这里……是我太唐突,没有考虑你的想法。但是,但是中国不是有句话么,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你也见到她了。难道,真的就这样回去了么?你甘心么?” “西塘同上海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不咸不淡的回应,“谈不上什么甘不甘心。” “但你不会再来。”她一针见血的指出,“如果没有人 你一把,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你就宁愿永远那样躲在远处看着。” 安瑞轻轻一笑,态度依然晦暗。 “为什么?”锦年问,“你可以做到私下里一直照顾你的妹妹,母亲。承担,包揽她们的一切困难,你明明……也很思念她们的不是吗?却没有勇气相认?” “这与勇气无关。”他摇头,似是万分苦恼,“锦年,你不明白。” “你可以让我明白。”她拦在他面前,“安瑞……你,不难过么?” 一个人,这样孤零零的走着,停着,眼睁睁看着远方温暖的灯火近了,又远了。分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碰,或者说不敢碰。 一直这么下去,心都会冻僵的。 ☆、第41章 chapter41家中客 不难过么? 扪心自问,如何能够呢? 安瑞点点头,复又摇摆,几番踯躅,最终化作一声嗟叹,错开身去,只不叫她看清他的表情: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锦年托腮看着倚在桥边的男人,铅灰的天光笼在他的脸上,身上。 心下 触忽生,她发觉,此时此刻,他竟如此孤独。 眼眶微酸,她侧身半步,用力抱了他一下,依偎在他心口轻轻磨蹭,“那我先去觅食,你就待在这里,不要 走。” 他“嗯”了声,鼻音浓重。 她松开他,忽而粲然一笑,后跳着窜上一边的石凳,抬手 了 他的发,软声,“瑞瑞,要乖乖的哦。” 他果然登时变了脸 ,咬牙,“我看你是真活腻味了。” “原来你怕这个呀!我知道了。哈。”她却丝毫无惧,甚至还扮了鬼脸蹦跳着跑开,徒留给他一串串娇笑,“做什么那么害羞?我很喜 这个名字的呀!” 心神,有片刻的恍惚。 她突然入怀,又蓦地 身离去,电光火石间,实在是猝不及防。 遥遥望着蝶扑一般轻盈远去的身形,心头居然有点失落。 她这回倒是很听他的话,叫她离去,真就连头也不回一个了。 方才一切,仿佛皆是假的。 只剩下心口一息尚存的温热气息,昭示着她方才依偎的痕迹。 轻嗅 怀馨香,薄怒之下,莫名其妙的居然生起几分眷恋,眷恋她永远朝气蓬 的温暖,快乐。 “瑞瑞,要乖乖的哦。” 是巧合么?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同他嘱咐,言辞语气,一般无二。 那个人,也像今 这般,冲他莞尔,温声细语,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而他亦是像那年一般的无用,除了眼睁睁的目送她离去。他不敢,不曾有任何举措。 要乖乖的,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抱着他上了伦敦眼,最后在他额头烙下一吻。他独自一人,坐在摩天轮的舱室内,安静的朝她挥手告别,看着她渐行渐远,再未回头。 他按照她的嘱咐,乖乖的,就坐在原地,等啊,等。 只是他等了二十余载,她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天上下起了雨,人群三三两两的打伞相依离去,他起身,又坐下,因为不知道能去哪儿,所以干脆还是坐在原地。 水珠冰凉,落在他的头上,心底,血管里。雨下了整夜,他亦是坐了整夜,原本便所剩不多的温暖,被冲刷的消失殆尽。 从那 起,他的世界,就一直下着雨。 绵延至今,从未停歇。 在雨里,他被推倒在孤儿院的泥浆中,草地里,肆意欺侮,嘲笑。 原本,欧洲人便比亚洲人要有多得多的体力优势,何况他年幼体弱,先天便带着严重的心脏的隐疾,于此,便更加无法同那些先来的,身强力壮的孩子们抗衡,更诓论反抗。 除了忍耐和逃避,别无他法。 孤儿院,原是弱者们集聚的栖息地,可终 里也难见彼此扶持安 ,更多的,却是同外界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凶残的弱 强食。真真映照了,越是底层的夹 ,越可见人心之凉薄。 在雨里,又辗转被父家佣人领了回去。 家中有严父长兄,还有一位终 郁冷漠的夫人——他父亲的原配。 父亲待他本不过尔尔,又有着天之骄子一样璀璨夺目的兄长立在上头,他的存在,便显得更加无关紧要,又有夫人整 视他为 中芒刺,再论仆佣如云,亦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待他亦是少不得闲言碎语。他才发觉,原来深宅大院,锦衣玉食的 子也并不比孤儿院好过多少。 其实现在细思也能够明白,只因着他是个不合时宜的人,那么,诓论到哪儿,终究都是不合时宜的。 那年他不过五岁,却几乎阅尽世间冷暖。 回头想想,其实锦年来到他们家时,也不过五岁,同他当年一般的年纪。其实她说的没有错,因为经历过那样的 子,了解那段岁月的 抑和无能为力,如若可以,便再不想眼见任何一人在眼前承受那种苦痛。 他疼 小锦年,事无巨细的宠着她,照顾她,何尝不是在弥补曾经的自己。 何尝不是……意难平! 待在原地,坐了不知多久。渐渐的,居然觉得面颊开始 冷,真是入忆太深? 抬首,望着灰蒙蒙天际水珠崩落,才发觉是真的下了雨。 真是可笑。 连上苍也有兴致再来一回么? 他自嘲一笑。 冥冥之中,看来是注定他要在此地再度重演一次当年的画面了。罢了,也好。 …… 锦年蹲在远处,闷闷不乐埋头琢磨着小心思,忽 周身一暖。是一件黑 的外套。连带脑袋给她蒙了个严实。抬眼,正是他。 “安瑞。”她娇呼出声,“你……好了?” 他觑了她一眼,似乎对于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措辞语气颇有不 ,但终究也没有发作,只是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淡淡道,“下雨了。” 她望了眼细密的雨帘,注意又被他单薄衣衫 引,有些不开心的瘪嘴,想也没想的,跳上石凳把衣服复给他披上,“你生病才刚好,别又着凉我得照顾。” 之后又兴高采烈的跳下,掀开他大衣一角,猫着 钻了进去,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活像只大型宠物犬。 安瑞瞧了眼她的憨态,也是无法,顺势 她 漉漉的脑袋,面 柔和很多。 “你……想好了么?” 短暂的沉默,锦年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仰望他的目光有些胆怯。 “什么?”他似是没太明白。也是,她这问题问的太过突兀且语焉不详。实在是很难令人领会。 锦年低下头,又是半晌沉寂,良久,似是鼓起勇气般,“那个……我想好了。” 话音渐落,安瑞却没有接话,周遭逐然静的耐人寻味,只剩下雨打枯枝,及二人细密的呼 声。 锦年忽而抬首,举目望向他的眼睛,小声,却坚定道,“本来骗你来这儿,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到你,让你开心一点。可现在……既然你不开心,那么这件事不做也罢了。” 安瑞依旧平静的望向她,只是原本波澜不惊的眸 却是有了一丝跳跃。 可锦年却是没发觉的,此刻,于她而言,能够集中 神努力讲下去,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渐渐的,耳朵,面颊都开始发烫,因为懊悔,因为羞愧: “呐,小阿姨以前说过,人活着,是件很幸福,也很短暂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觉得,既然咱们还好好的,就别太为难自己,开开心心的嘛。”她眼角开始有些发涩, “前天,calvin叔叔和我说,我的外婆过世了。我很难过。其实我并没有见过她,从来都没有。只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也走了。心里,总归有点不舒服的。因为以后,我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再没有亲人了。你看,其实我比你惨多了,对不对?你还有哥哥,有妹妹,还有妈妈。我都能开开心心的,还能,还能笑出来,逗你笑。你就更不应该自怨自艾呀,是不是?” 其实,锦年,不可谓不可怜的。 每天,每天都是如花笑靥,所有人见到的,都是她无忧无虑的 喜模样。可背地里暗藏了多少心酸内伤却从不叫人知晓。 她……亦不是 糖里泡大的小公主。自幼失去双亲,母家不容她,父家家业被大伯伯母欺她年幼生生侵 ,虽说前些年大伯重症未愈而离世,因为没有子嗣,该她的终究还是落得她处,但,在最最年幼时,终究还是个有家不能归的孤儿。 calvin虽然疼她惜她,但到底不是她的生父,总归是寄人篱下。 她自己的境遇,其实也可称得上不堪,然而却还总是毫不吝啬的肆意同他人分享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温暖,热度。真是只慷慨的小太 ,真是只呆呆的傻太 。那些东西,尽数赠了别人,烧完的话,你就熄灭了呀。 “我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真的。我以为,猜想你是希望这样的,我以为,你也许想要见一见你的亲人们,不管怎样,她们都还活着,是不是?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推你一把,可……” 她咬住 ,声音渐渐低下去,“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的。就像你说的,和勇气无关,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或许你有你的理由吧,也不必告诉我了。反正,反正我笨的很,而且你们大人的世界,我一直都不太懂。就算你告诉了我,兴许我也明白不了。但你不开心,我却能 觉到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快要 不过气,可却不敢停下来,哪怕一秒,因为她知道,倘若停了,哪怕一秒,她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再开口的勇气: “安瑞,我喜 你。所以我不希望你难过。”锦年说,指着自己的心口,“因为你难过的时候,这里……也是一样。” “锦年……”他唤她,声音因为动容而微哑。 江南烟雨中,她的面容被水汽氤氲,模糊,像是晕染开来的水墨丹青,柔美得不可思议,故作坚强的微笑,眼角却含着星点泪光,那样的表情,动人得不像一个孩子。 是了,过了今 ,她的确算不得是个孩子,真真切切的,是个成年人了。 然后,她靠进他怀里,紧紧地偎着他。 融的体温带着她的炽热侵袭了他的意识,安瑞情不自 地拥抱怀里这个只小太 ,贪恋,享受着她的温度,觉得心口一点点地回暖。 “我们回上海吧。”她轻轻呢喃,“等你准备好了,咱们再来,我,总之我一直是陪着你的。” 他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一时也只是无言,琢磨不清在想些什么。 “时间还早呢,咱们包车回去,还赶得及去小唯家蹭饭,好不好?” 他拥紧她,只不出声的喟叹。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