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让王氏 出了似乎下一刻阿单卓就会把她儿子吃掉一般的表情。 “你居然还觉得花姨偏 于我?你是不是还觉得花姨一年多没给你们送东西,所以才 着你落草为寇?” 这一刻,阿单卓真有咬死他的心,“你和王姨对于花姨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你要 清楚,那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死去的父亲的。你算个 啊!” 阿单卓突然不想揍他了,他觉得揍他都脏了自己的手。 他将豹突像是破麻袋一般抛到地上,落地之后又踢了一脚。 “啊!” 丘林豹突痛得弓起了身子,惨叫了起来。 那一脚踢在了他的锁骨上。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我告诉你,我叫阿单卓,来自武川阿单氏。你若以后想要寻仇,不妨来找我。反正我看你这种只敢拦路抢劫的蠢人,一辈子也别想打的过我。” 阿单卓望着地上野狗一般蜷缩嚎叫的豹突,冷然道:“你父亲生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我父亲生前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火长而已。我阿单一族传承七代,共战死男丁七十四人,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战死,我和你一般,也是被花姨送来的东西养大。” 王氏咬着下 ,使劲地忍着不要哭出声来,又因为有贺穆兰站在她的身边,她连过去看看儿子到底伤了哪里都不敢。 她怕她一奔过去,花木兰会对他儿子更加失望。 阿单卓盯着叫声突然小了点的丘林豹突,心中 是不齿。 “我家接受馈赠比你家还早,花姨最早送到我家来的东西是什么换的你知道吗?不是粮食,不是布帛,是从 人头上削下来的头发。” “我们鲜卑的贵妇喜 用真发做成高髻编在头上,花姨在战场上有时候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粮食要留着填 肚子打仗,就只能把 人的头发削下来,捆成束,卖给去战场收头发的匠人,换成粮食送到我们家。” “后来,花姨做了百夫长,又做了将军,送到我们家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好,可是我和我阿母都记得最早那些用头发换来的恩德。你能长大,全靠别人在沙场卖命,你有什么资格当逃兵?” 阿单卓咬牙恨道:“我阿母从来没有攒过任何东西!我家所有的粮食、所有得到的值钱东西,全都给我找了好一点的师父学武。我从小学武用的就是真剑,我的马一直都是战马!我阿母生平第一次求人是写信求花姨给我找一个好一点的武师学武……” “谁不怕死?谁愿意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我问你,你阿爷的仇,你报了吗?” 幸福的人是多么的心狠,他们该有多 足啊?可他们除了 足,难道就真的一无所需了吗? 阿单卓一想到“花木兰”可能在战场上到处游 ,就为了寻找战利品给他们母子送去可以糊口的东西,忍不住就有落泪的冲动。 “我再问你,你真不知道做了逃兵,乡里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他们得到虚假的幸福和安宁的时候,竟把“天职”这个真正的人生给忘掉了啊! “可所有人都有资格怕,只有你……”阿单卓指了指丘林豹突,又反手指了指自己。 “……还有我。想想我们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只有我们没有资格逃!” “你一直在享用着你父亲用 命换来的一切,而如今,他死了,依旧还在庇护着你们!” 阿单卓的眼睛紧紧凝视着着王氏,“活着的人住进了死人为活人准备的 宅。丘林夫人,他都已经死了,到底还要庇护你们多久啊?你还想把你的儿子关在坟墓里多久啊?” 死人为活人准备的 宅! 听到阿单卓的这一句话,丘林豹突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悔恨、无助、惭愧、惊惧等诸多情 一起涌上他的心头,血 也像是滚烫的沸水,不停的翻腾着。 原来他一直活在 宅里。 活在无数死人搭建着的 宅里! “嗬啊!” 丘林豹突大叫一声,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豹儿!” 王氏软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到了儿子的身边。 “咦?应该不会被打出内伤啊。” 贺穆兰一直盯着阿单卓,她敢肯定阿单卓除了锁骨那一下,没有哪一拳是打在要紧的地方的。 她也上前了几步,凑到王氏身边去按丘林豹突的脉搏。 脉搏跳动的很快,应该是情绪十分 动的缘故。 贺穆兰之前只有在电视剧上看到过这种戏剧化的效果,待看到丘林豹突 前那一片血渍,只留一声叹息。 “哎。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贺穆兰看着瞪着眼睛张着口 着 气的丘林豹突,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你阿母说的不对,不是她的错,而是我的错。” 花木兰,你在喝着凉水,却把自己的粮食送出去的时候…… 你在解甲归田,却连田地商铺都不敢置办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也许会有这样的场景呢? “我给每个人家都送了财帛,却忘了,有些时候财帛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并没有真的关心你们,而只是把冷冰冰的财物送到你们的手里,就当是已经替战友照顾了他们的家人。阿单卓的阿母没有寄信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已经忘了阿单卓已经到了可以学武的年纪……” “还有你……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害怕失去的人。”贺穆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让他的气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眼睛里的充血似乎也慢慢褪下去了。 害怕失去母亲,害怕失去现在安宁的生活,害怕失去花木兰的信任,害怕辜负现在这些“兄弟”的义气,因为得到的太多,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害怕“失去”,也害怕被“伤害”。 “但是,只有当一切都失去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生命究竟有何价值,自己究竟是一个能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在世界上的人。” 贺穆兰想起了失去一切的张李氏,想起丢了官的陈节,想起被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的自己。 当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会责怪你的母亲,也不会责怪你。因为你们已经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我只想问你……” “也许会死。” 贺穆兰没有看王氏,只是问他。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吗? 你想回头…… 她在说什么啊。 就算她是“花木兰”,也不能豁免他的罪责。 他是逃兵,是罪人,即使他的阿母再怎么拼命的说是自己“以死相 ”,也掩饰不了自己确实害怕了的事实。 他应该拒绝他的阿母,说服他的阿母,而不是卑鄙的逃进山里,让自己的母亲承受世人的唾弃和恶意。 什么再也守不住了落草为寇,不过是自暴自弃而已。 他情愿花木兰严厉地斥责他,对他表现出自己的失望,或者如同阿单卓那样揍他一顿,也不希望她用虚假的话来骗他。 丘林豹突闭上了眼,觉得自己在动摇着。 “我的天啊……” 王氏听到贺穆兰的话,大吃了一惊。她跪在 宅的石板上,在阿单卓和丘林豹突的靴子所留下的泥浆中,用膝头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了贺穆兰的大腿。 “花将军,你的意思是,我的儿子还能再落回军籍是吗?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若是他还能再落回军籍,我一定不再……” “王氏……”贺穆兰一直觉得以“什么什么氏”唤出女人的名字十分侮辱人,可是这样的王氏 本让她喊不出口“丘林夫人”这样的称呼。 若是能这样回头,她又何必站在这里呢? 若是能这样回头,那还叫错误吗? “你想错了,我并不是要让你的儿子落回军籍,而是让他以丘林豹突的身份走出去而已。” 贺穆兰看着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的丘林豹突。 “回到不叫‘老七’,不叫‘逃兵’的那个时候。回到叫丘林豹突的那个时候。告诉全世界你没有死,而且你后悔了,想要承担你自己的错误。” “我不能让时光倒 ,也不能让你逃 你的错误,因为那是错的。” 贺穆兰从烛火处稍微转头,只有脸颊泛着红光, 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所有人都确定他隐约在微笑着。 她正眼直视着豹突,并且说道: “你若要这样做,可能会死,因为我也不知道军府会不会将你捆了,或者干脆杀了你以儆效尤。可是你觉得你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你想不想试一试?” “不!不!”王氏疯狂的摇着头,“会死的!即使军府不杀了你,那些乡人也会打死你的!我去,让我去!” 躺倒在地的丘林豹抬起了双臂。他缓缓将双手 叉着放在脖子后面,一面看着天花板,一边发起了呆。 看起来,就和许多正躺在野地里看星星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王氏依旧趴伏在地上嚎哭,她开始咒骂这个世道,咒骂该死的府兵制,咒骂当初为什么要嫁到丘林家。她咒骂起花木兰既然消失为什么还要出现,出现了为什么还要夺去她好不容易才保住 命的儿子…… 这个女人像是彻底疯了,她那么不安,那么愤怒,那么恐惧,负面的情绪会这样完全击溃了她,全是因为…… 她知道他的儿子会选择什么。 她知道。 “这样躺着,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丘林豹突像是突然自言自语一样的呢喃了起来。“我正躺在我阿爷的坟墓里,可我阿爷安宁了,我却不能。有时候,我觉得像我阿爷那样壮烈的死了,也许才是死得其所。但我却必须要卑微的如同蛆虫一般的活着,也许连这样体面躺在坟墓里的资格都没有……” “阿母,我想试试回头。若是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这个勇气,也不会有人要我这样做。我 本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事。这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回头的机会了……” 丘林豹突慢慢坐起身子。 “花将军,我该怎么做?” 贺穆兰看到他的选择,心中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选择苟且的活着,她就会彻底的放开手去,不再管他们了。 “你选择的很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这样,任何人都不能拿你的身份来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贺穆兰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小市乡发生了一件大事。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