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含着悲恸,惦念,与虔诚的二字,太过深重,甫一听见,便似一张利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尖锐地让他痛。 昔年镇国公府世子陆铭,未及弱冠便已跟随其父率千军万马戍守边疆,征战沙场铁马银 ,攻无不克,万夫莫敌。底下兵吏们见了,谁人不心服口服称一声“少帅”? 由曾经“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飒 英姿到如今坊间人人传言冷心冷肺的“玉面阎王”,也不过只花去了五年。 一呼一 间皆是轰轰烈烈的痛,过往回忆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他双手搀扶起身前男子,敬重道:“何叔莫要多礼。”语毕,将人引至案旁落座:“我如今却还是哪门子的少帅,何叔与我,无需讲究那些个虚礼。” 却说这何将军乃是陆铭之父昔 旧部,追随其南征北战已有多年,同镇国公是过命的 情,陆铭儿时常常能在自家府中得见这位叔伯,故与其亲厚 稔得紧。 “何叔,我连夜前来实是因为眼下情形危机,此处当是已经暴 ,天亮之前,四皇子的人便会赶至此地。有些事情我现在就要问清楚。”强自 下心中的想念与酸楚,他直直问道,“五年前秦岭关,究竟发生了何事?” 故人相见,一个时而愤慨时而沉痛地追忆,一个在一旁静静听,不时抛出些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问题。一炷香的时间,已然不能再多。 “何叔,屋外车马人手皆已备好,我的暗卫会一路护送你去边城避一段时 ,一切事宜你无需忧心。”右拳紧了紧,终是没有忍住,轻轻拍了拍风霜 面的中年男子的肩,“走罢。” “少帅。”何将军又是一礼,“下官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何地,皆会追随少帅,毕生尽忠。” “去罢。”陆铭舒展了眉眼,“何叔与我,定还有相见之时。” 目送着青篷马车一点点远去,最终化为一粒黑点消失在夜 里,陆铭翻身上马,对身后紧跟的暗卫吩咐道:“咱们的四皇子是个沉不住气的,估摸着天一亮就得进 去回禀他今 所获,我现下赶去 城,你从私狱里揪个人出来,扮成何叔模样。寅时,我们在玄武门前汇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的陆铭(口嫌体直):念念,身为兄长摸你脸不太好吧。 后的陆铭(大猪蹄子):媳妇儿媳妇儿,能不能再让我摸一把?就一把 第42章 他的生辰 寅时一刻, 乾清殿内。 “拓儿, 你方才所言, 可是句句属实?”龙椅之上,已至天命之年的顺兴帝虽近些年来 绵病榻,因纵情享乐而掏空了身子, 然此时只微一抬眼,周身冷峻的帝王之气也仍旧能引得殿中之人脊背发寒。 “禀父皇, 儿臣知晓陆厂督一事, 兹事体大, 牵连甚广,故绝不敢半点虚言。那逆犯何晋眼下就在陆厂督京郊别院处藏匿着, 父皇若不信,尽可派人去一探究竟。” “传陆铭进 。”顺兴帝眯起一双浑浊鹰眼,沉沉出声。 恰值这当口儿,殿外侍立着的宦官小跑着进来递信儿, 说是东厂厂督陆铭现下就在外间候着呢。 “让他进来。”上位者稍稍坐直了身子, 在见到陆铭的一瞬, 眸中平 几分兴味, “陆卿这样早来见孤,所为何事?” “禀陛下, 臣辖下的番役昨 夜里探查到逆犯何晋的踪迹, 为防其混入京中行不轨之举,遂昨晚擅自下令逮捕,今 一早即来向陛下回禀, 逆犯如何处置,还望陛下定夺。”说着,恭顺一礼,端得是不卑不亢。 顺兴帝便笑了:“那何晋如今身在何处?” “禀陛下,逆犯何晋现下已被押至玄武门外。” 轻飘飘扫了眼自己立于一旁的四子,顺兴帝欣 道:“好,陆卿办差事向来稳妥。” “陆大人好手段,莫不是你东厂的番役觉察出我府中探子的行迹,心中有鬼,才这一大早巴巴儿地赶来了罢?”实在是不甘心苦寻了数月的情报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四皇子赵拓幽幽出声质问。 “承蒙殿下厚 ,臣万分惶恐,竟不知四殿下对下官上心至此,还专程派府中探子一路上护佑着。”顿了顿,下一句话却是稍稍转身向着顺兴帝所说,“不知四殿下是只对微臣有此殊遇,亦或是,对朝中大臣都这般的体贴 稔。” 这便是在暗指四皇子赵拓结 营私, 同伐异,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了。 拉他下马没成不说, 让父皇对其起疑的言辞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给挡回来了,他半点脏水没沾上,自己反倒惹了一身 。赵拓暗恨其 诈:“不过是看陆厂督平 里公务繁忙,搭把手罢了。” “能为大兴尽忠,乃下官之幸,只下官一办起差事来,心中便只剩下大兴之利弊,于旁的所虑欠缺些。”说着,陆铭谦顺一礼,“若是有所行不当,或是惹了殿下不快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开年以来陆铭接连办的几桩案子,光是赈灾贪污案和西厂行刺案,他便一下占了两条,此时当着皇帝的面抖出来,不是明晃晃指责他公报私仇么!赵拓被他气得敢怒不敢言,只觉腹中炙火中烧,五脏六腑都被烧得发疼,却只得面上带笑道一声:“陆大人说笑了。” “好了。”顺兴帝旁观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终是一抬手止住了,“这何晋本是参与了五年前通敌叛国、走私军火案的逆犯,这案子想必陆卿印象颇深,眼下西北漠城一带,复又重现军火走私之事,此案便 由陆卿来主理,务必揪出其幕后主使,斩草除 。” 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瞳仁一霎染上血 ,陆铭却依旧俯首垂眼,面上甚至 些许因得到圣上重用而萌发出的 :“臣领旨。” 昔 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戍守边关,陆家子弟血染沙场的不可胜计。只因着那可笑的,对手握重兵权臣的猜疑,对功高震主妖言的忌惮,对至尊皇位无上权势的贪恋,凭着父亲遭 人所害,五年前秦岭关一战全军覆没,凭着从陆府书房内搜出的一纸无稽信函,便断定护卫了大兴上百年的镇国公府通敌叛国,贩卖军火,是为谋逆。 门一百四十一条人命尽数被斩,这怎能不叫他,印象颇深呢? 就这样维持着面上无懈可击的 恩与恭顺,他举手投足间的礼数皆是周全:“微臣告退。” 却说沈婉柔近来发现自家兄长似是格外忙碌些,每 里早出晚归不说,偶尔碰见了,也总是能捕捉到他眉宇间笼着的 郁之 。 心里怀着担忧,却又充盈着对今晚所谋之事的憧憬,这 遂起了个大早,特意守在府门前逮住那将要出门上职的男子:“兄长今 早些回来罢,念念等着你。” 陆铭一张俊颜略显苍白,当是没有休息好,故眼下泛着淡淡青黑,本是形 匆忙,可此时看见小姑娘一双 含期待的葡萄眼亮闪闪,仍旧是点头应下了:“为兄尽量。” 酉时末,已然不算早,却是他为了节省时间,连午膳也未曾用的结果。 他以为她让他早些回来,是有要事相商,自己拿不定主意,却未料到,他将将踏进府门, 面碰上的一名院中洒扫的小厮一见他,便立时停下了动作,躬身笑着道了一句:“愿主子生辰喜乐,万事胜意。” 陆铭闻言微讶,以为自己是听岔了,遂抬脚继续向听 轩行去,哪成想他行了一路,这一路上碰见的府中下人,不论是管洒扫的,管吃食的,管针线的,管采买的,甚至是马厩里负责喂养马匹的马夫,他都撞上了,且下人们似是各有各的位置,十步一人,每一个见着他悉都面上带笑,喜气洋洋向他贺一句“生辰快乐”。 他渐渐了然,能让府中众人如此配合听其差遣的,除了那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小魔星以外,还能有谁? 行至书房门前,一眼便望见了那门后窗棱间的隐隐绰绰的婀娜身影,他哑然失笑,这丫头应是还不知道,当空皓月已然将她拙略的藏身之处给出卖。 不忍坏她的兴致,他配合着她,装作毫无所觉般地推开了门,于是下一秒,一双细 绵软的小手便陡然间覆上了他的眼,故作凶狠的娇 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不许睁眼!不许 动!” “好,我不动。”他依言将双手稍稍抬起,语调里浸 笑意,“只是念念将我的眼睛捂得这样紧,为兄便是想要睁眼,也不能够了。” “啊,很紧吗?”她这样好骗,任他说风就是雨,“那我捂松一点。” 他身量高,她本是极力踮起脚尖方才勉强触到他的眼,如今踮得久了,便有些受不住,遂继续故作凶狠地指派着:“无事长那样高作甚,可把我累坏了,你快把身子蹲下来些。” 依你,依你,都依你。 他顺从地将身子矮下,方便她从身后继续动作:“长官现下还有何吩咐?” 他如此的识相,她甚是 意,言辞间携带的气势更足了些,威风得不行:“现在一点点向那红木桌案行去,在椅上落座。” 无需她提醒,他即使双目被挡也仍旧如能视物般畅行无阻。 对身前男子每一步 准的移动而暗暗乍舌,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双手到底捂好了没有,生怕指间漏了点子 隙,给了他可乘之机。 “喏,案上是一只木匣子,里边装着我送与兄长的物事。”她的 就在他耳畔, 热的气体不断向他耳中钻,他被那酥麻触 挠得一颗心抑制不住地发 ,他听见那小丫头用一种堪称洋洋得意的语气同他说,“若是兄长没猜对,那这礼,念念可就私 啦。” 他轻笑出声,整个人都愈发显得柔和温润:“好。” 伸手入匣,指尖触及一片怡人沁凉,小心拿起,放入掌心细细抚挲,他心中了然:“可是一方印章?” 她闻言惊诧,忙探头过来再一次检查自己的双手有没有捂严实,口中不住称赞:“兄长真厉害,竟这般快就猜中了。” “既是猜对了,那念念可否松开手了?”他扬起 ,“不让为兄看看你 心准备的贺礼么?” 眼前重现清明,他垂眼,见到掌心中正静静躺着一枚石青 印章,玉质细滑,剔透无暇,是顶顶珍稀的良品。而印章底端,方方正正刻了两个清秀小字——若玉。 若玉,是他的字。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这寄予着双亲美好期许的二字,鲜少有人知晓,时至今 ,依旧这样称呼着他的人更是所剩无几。 指腹一寸寸拂过那细致刻成的字体,每一笔,都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说不清是喜还是悲,是甜还是涩,握着印章的那只手,开始抑制不住地轻颤着,下一瞬,死死地攥住,死死地。 这些时 以来,所有对往昔的追忆与悲痛都被深埋心底,像一块被他强行遗忘于暗处的逐渐腐烂的伤疤。可现在有一个人,强势地撕开了那伤口上极其脆弱的痂,给他上了药。 给他的心,上了药。 怔愣间,他忽然听见她在耳旁轻轻说:“哥哥,不论你在他人眼中如何,不论世人究竟怎样看你,在念念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陆家哥哥,我知道你没有变,我也希望,哥哥的心中能永远保有着那个鲜衣怒马,风光霁月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给我的仙女集美们继续撒糖!!!哈哈哈~ 呜呜呜,写这一章把我自己都快 动哭了,妹妹也太会了!!! 沈婉柔:攻略兄长,从学会制造生活中的小惊喜开始!哈哈~ 第43章 为她心动 “啪嗒”一声, 宛如一颗细小石子骤然坠入了平静湖面, 层层涟漪推叠, 一直溢散至他心里。 他惊觉心口处的那道冷硬城防倏地就变得脆弱不堪,她说的每一个字,听在耳边, 响在心头,便如一记重锤, 次次敲在他心尖尖上。一下又一下, 终于, 那道他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城防霎时 裂出无数的罅隙。 “念念,会一直陪在兄长身边。”他听见她缓缓地, 一字一顿道。 随着她轻柔话音落下的,是他心中分崩离析,轰然倒塌的高墙。所有的抵抗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破灭前都显得那样徒劳,那般无济于事。 ——“兄长, 你体会过动心的 觉吗?” “兄长, 有过动心的女子吗?” 他忽然想起那 在琳琅阁, 他带她去买首饰, 意外碰见了叶文瑛后,她穷追不舍地问他这两个问题。当时他潜意识里便想要闪躲着, 规避着, 却忘了要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而如今,他已避无可避。如此深刻而清醒认识到,他, 当是对她动心了罢。 这认知一旦破土而出,便怎样也收不住势,他只觉一颗心霎时变得酥酥麻麻,温温热热。心底深处无法自制地漫出股细微浅薄的 喜,那 喜初时朦朦胧胧,令人难以觉察,可随着每一次呼 吐纳,每一缕由她身上 绵而来的馨香将他一点点困在其中,那 喜便 大到了极致,直直填 了他整颗心房。 她离得近,他便不由自主放轻了呼 :“嗯”。 答完后,却又觉得单这一字,不够,不足以表达出他此时难耐的心绪,遂侧过脸来看她,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每一寸娇靥:“我答应念念。” 她闻言便笑弯了一双眉眼,将右手小指伸至他近前,甜甜冲他撒娇:“那我们拉钩,算作兄长同念念立下的约定。” 心中化开了抹 ,他勾 ,同样伸出了手,轻轻地勾上了她纤细可 的小指,一点点收紧。一大一小两只手就这样 在一处,二人见了,皆是心中怦然。 周身的温度似是陡然便升高了,灼得人面上发烫,她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看了半晌终是难掩娇羞地低下了头,哪知那绯红小脸将将垂下稍许,便被身前的男子一手抚上了下颔,给止住了。 “兄长……”她有些讶然,微微张开了双 。 努力将视线从那嫣红之处挪开,他的掌心徐徐上移至她颊边,本 开口说些什么,在舌尖反复斟酌酝酿,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为兄三 后要动身前往西北漠城,归期不定,念念独自在府中,要乖巧些。” “兄长?”这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直让她一时难以回神,“兄长去那边 之地作甚?” “朝中要事,事关重大,为兄须得亲自走一趟查清楚。”查清楚当年到底是何人,栽赃陷害镇国公府。 “虽是一人在京中,念念却也无需忧惧。你出行皆有暗卫相护,定会保你安稳无虞。”说着,他轻轻抚摸她细 脸颊,“为兄已向光华公主府递了书信,我离京的这段时 ,有九公主在,便也无人敢给你委屈受。” 等等!兄长这是什么意思?俨然一副要长久在外的架势,连她在京中接下来的生活起居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是不准备带她一同前去了吗? 这可不行!眼见着兄长今 连看她的眼神都似有些不同了,既是归期不定,倘若骤然一下分别个一年半载的,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决计不能给旁的女子可乘之机! “念念也要去!”她挣开他的手,凑近了他,牵住他的衣袖轻摆,“兄长,你就带念念一同去吧。” “不可。”他答得坚决,是不容置辩的语气。 沈婉柔哪料到方才还柔情万种的男子说变脸就变脸,当下竟拒绝得这般无情,微一怔愣,立时计上心头。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嘛,兄长怕不是忘了自己曾经在她跟前的败绩了罢? “兄长,你果真不带念念一道吗?”她想了想,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望他珍惜把握。 “此去路途遥远,危机四伏,为兄不能让你跟着一同冒险。”陆铭企图与她细细说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