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一个偏头,见辛夫人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知道今天是个大 子,惹不起,忙一溜儿小跑过去,对二狗子破天荒地和颜悦 道:“我的小祖宗诶!老爷夫人今天都在这儿,你可别给我 了!古骜没回!是寄的信回了!你赶紧走!” 那三两小喽啰这下都跑近了,气还没 平就七嘴八舌地道:“……喂,跟我们老大好好说话!” 那管家脸上一僵,觉得自己真是摊上八辈子倒霉了!之前就为了这个臭小子,还曾被辛夫人敲打过,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 恩戴德,竟然这年一打头初,就跑到山下小村子里去捣 ,与些不更事的不三不四少年混在一处,给自己二舅子抓回来,这小子还振振有词:“你管我啥?你管我啥?我有的是本事!我小时候是跟古骜一道的,要不是你管我,我早跟他一样了!” 管家这时候脸 青黑,道:“今天是喜 ,你别这样了!” “什么喜 ?”二狗子一抬手止住了周围的啛啛喳喳,挑眉问道。 管家见状,还以为他内侄儿疯闹了这些时 ,终于恢复了人 ,能体谅他了,就赶忙道:“古骜要娶田姑娘了呀!” 二狗子奇道:“哪里有田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把二狗子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道:“可不是在你阿姨肚子里面嘛!” 二狗子一愣,一手扒拉开了管家,伸头就对田老爷高声道:“老爷呀,你要把闺女嫁给古骜?我是个田家庄的后生呀,古骜都出山了,以后肯定娶外面的媳妇儿嘞!你把闺女嫁给我罢!” 管家在旁边一下没拉住,恨不得 自己一巴掌,让他管教不好自己内侄儿! 田柏这时候正在一旁,他本来就不 意弟妹要给古骜作家人,这下一看,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外人,便拔腿发怒般地冲了过去,吼道:“……嫁给你?你也不撒泡 照照你自己!古骜以后能做官,你能么?让我妹妹跟你吃糠米么?” 田柏话一出口就 动了,一时间几乎跌脚搥 ,他弯 就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掂在手中,照着二狗子头就扔了过去:“……她还没出生你就打她主意?打她主意?滚!你再敢胡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二狗子也给吓了一大跳,他知道田柏是少爷,这下被打了,也不还手,只能快步躲着不断飞来的石子,嘴上还不屈地道:“我也有本事的哩!” 田柏暴跳如雷:“滚!!” 这一幕被古贲听在耳中,便悠悠地对有些目瞪口呆的田老爷道:“二少爷,护短呐……”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田小姑娘的确嫁给二狗子古谦了,正 。但是因为这个最后终没能实现的婚约,辛家和田家都被拖下了造反的水……古贲现在是用期货(因为田姑娘还没出生)换了田家的现货(对造反出人出力),生意看似划不来,其实很划得来的。 第41章 (改错字) 田家那边 飞狗跳闹得不可开 ,古骜这几 ,却一直留在承远殿中静静览书。承远殿中藏书浩瀚,古骜一时间沉浸其中,外事偕忘。 目所及处,是积案盈箱的竹简,它们是两百年前,四海 民乍起时各个郡县的郡志县志,记载了一个曾经强盛的王朝一步步被蚕食殆尽的过程。有些几经誊抄更新,但终是未改初述。 ‘承远’二字,承前启后,慎终追远,内殿一直作为历代书院院首凿楹纳书之处,如今充栋汗牛,各种文篇数不胜数,虽然其中许多经过岁月侵蚀,已成断编残简,但是究竟能通过浩繁的卷帙 隙之内,一窥当年那金戈铁马、风云变幻的世事。 此时的古骜,内心不断思索着山云子老师给他提出的问题: “你心中海清何晏之天下是如何样貌?” “文中所载,那时天下又是如何样样貌?” “你若生在那时,将如何入世致志,实现你志之所愿?” 古骜已阅数 ,在心中已条分缕晰地理顺了思路: “我心中海清何晏的天下倒是简单,无非是黎庶安居乐业,天子垂拱而治,大臣清正为佐。” “那时的天下,从文中所载亦可看出,国之命脉,早已腐朽不堪,若以寿视之,则已是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圣旨不出京城,各地监察御史形同虚设,卖官鬻爵成风,徭繁赋重,民不聊生。” “老师所问前两个问题,我心里都是明明白白,或早就存之于心,或在这竹简中所记,亦甚清晰,三问之中,难就难在第三处。” ——“如果我生在那时,能如何救国于难,匡合天下于水火?” 古骜已冥思苦想数 ,茶饭不思,览经阅卷,可却仍然不能得解: “若我是地方大员,到了当地,却几乎无可为之功。那时候 民已起,多数田土都在大族之手,我若要收容 民,要靠大族,大族更强,最后还不是一样趁着天下之 争夺神器?倒又战 纷纷,涌现更多 民。若真为政一方,我除了结 大族外, 本无用武之地。想奖励耕织,可是地都在大族户下,爵位荐评也经年为其把持,我能做什么?只能看着它烂下去,腐朽下去罢了。” “再说,就算那时我殚 竭虑地筹谋,能当上地方大员,凭我的出身,还不是大族掌中的泥人?我若丝毫有负于他们,他们立即便能参我下野。” “若我是京中官员,我亦什么也做不了。机要之位都是大族盘中之 ,就算我侥幸能走到高位,若是于大族有些许损利之处,轻者贬官归乡,重者人头落地,不过 后史书上得一个好名声罢了,却是不能于当世救国于难,匡合天下于水火的。” “若我为大族之长,身在世家,我倒是有可为之事,那便是在自家封地之中重耕织,广积粮,勤练部曲,剿灭 寇编为农奴,将他们都变成我治下之臣。不过史书中也的确是如此,各世家在 世中纠集失地之农,广练私兵,于是此两百年来,朝代骤兴骤灭,生灵涂炭……这般看来,就算我生在世家,做了我该做之事,行了我该行之权,最后所得,也不外乎是如今这个结果。好一点的或名重天下,或身登大极,那又能如何?这样又谈何救国于难,匡合天下于水火?不过是一家一门之兴盛而已……” “且哪怕身在天子的高位,以两百年前的形势来看,仍然难作,世家兼并土地甚多,赋税人户上却常常欺瞒朝廷,若只是这样也罢了,戎人又在北方犯边,朝廷不得不 调庶农北上,败多胜少,又及天灾,内廷腐朽,最后天下饥饥, 寇遍地,世家倒是率兵来勤王,可勤王功劳最大的那一家,后来又当了新帝…… “再说退一步说,哪怕是那朝天子天纵英才,慧眼识人,以大将军守边而胜,朝廷也不过再苟延残踹几十年而已……于事何补?终究不还是通向这 世?” “如此看来,若生在此世,做官不行,从军也不行,甚至筹谋自己当皇帝也不行……” 古骜一连看了几 ,都未曾找到山云子之前向他提问的“入世致志”之法。古骜这时候也第一次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戚之意:“难道那时的仁人志士,真的只能任凭宰割么?” 再继续顺简而阅,搜门索径,古骜发现,倒的确是有人研 竭虑地力图力挽倾颓,曾有位世家出生的皇帝,为了抗戎,将世家练部曲那一套照搬到了对抗戎人之戍边上,设立北军府,结果四十年余不到,其孙就被北军府的大将军夺了位。 还有那位享誉天下的太尉,虽然剿了匪 ,后来率军凯旋,可却将剿匪所得,全都带回本郡之中,就因为此事,其郡中后百年内,出了八个世家大族,而那位太尉所匡合的天下,也被其中一家在他死后三十年倾覆…… 不仅如此,在这 世之中,中原王朝屡被戎人破都,甚至出现了一朝连续被掳去了三位皇帝,最后无人继位的奇 大辱,所以都城数次南迁,以避北戎刀兵之锋芒。 倒是当今秦王不拘古礼,立戎女为后,又立其子为太子,这才断绝了戎人北面侵扰。 可据说太子黄瞳褐发,母又早薨,益不得上喜,又整 戎衣骑 ,沉溺于涉猎饮血,在 中与戎人奴仆讲戎话不说汉话,天子深以为忌,几 废者数焉。 古骜这几天看着这些郡县志,以前所学所思,从父亲古贲处所闻,几乎都如一条条穿珠的线,在脑中一条一条的连起来,可是越连起来,古骜却越 到千头万绪无能理,因为它就像一个编织的大网,将所有美好的理想,愿匡扶救世的期冀,都扼死在了一篇篇血写的时录中。 古骜这才知道,山云子让自己看的,并非其他,而正是从前直至今 ,这两百年 世的开端。 这两百年里,从未有人,结束这 世……其中发生的一切,都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环成死结,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每个竭力站到顶峰的世家都努力过,秉着 力挽狂澜于既倒的信心,却跌落不自量力的深渊污潭。 如今回首往事,哪家不是二三世而亡? 他们中纵使智勇俊逸、出类拔萃,却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地建立一个新生的安定帝国。却更像给一个已疾病 身年迈者,不断输入青年的血 一样,虽能回光返照一时,可却仍然不可逆转地,从枝节开始,腐烂下去…… 最明显之处便是世家……自从两百年前世庶分立以来,世家每况愈下。曾几何时,世家还承担收拢 民之责,与安定 世勤王之义,如今经过了岁月百年的洗涤,不肖者玩物丧志,有志者又暗窃神器,连最初秉承的 民与忠君也失去了。且又有怕遭新帝的忌讳,便狂放不羁惺惺作态者,闲不事事,奢靡无度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 究竟谁能破而后立? 究竟如何才能让天下涅槃重生? 古骜盯着书,就像痴了一般,嘴角也不 挂起了苦笑,是啊,山云书院为什么研究兴亡成败之法? 难道不就是为解这 世之局么? 难道不就是想打破这 世之律,重归天下之清明? 想到这里的时候,古骜微微一怔……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山云子老师要让他从这里开始…… 山云学院,便是深研如何结束这战 ,开启盛世的地方。 难怪山云书院将帅频出…… 难怪秦王向山云子老师请教之后,便夺得了天下…… 原来每任院首,正是研究此成败兴亡之集大成者…… 古骜心下一凛,他终于明白山云子那三问,究竟是在问他什么了: ——这 世究竟是从哪里开始? ——又如何结束这 世? 这并不是考题,而是自己 后要学的纲目! 想到此处,古骜不 再往下深虑了一层:既然如此,山云子老师又为何令我以 民乍起为时契,观察世事呢? 难道 民是此世的关窍? 民可以一瞬间变成 寇,若遇雷霆,可以百万成军,如蝗虫过境; 若遇甘 ,又化整为零,变成世家田中奴役。 这也是为何那位太尉身负盛名,享誉丹书了——因为肆 七郡的匪 被他一剿而灭,从此山云书院高屋建瓴,又 新瓦,对付 民 寇的兵法从此斐然成章。 自那以后, 寇一起,各郡自剿,速剿速清,从此便再也没有“大明天王”之类动 天下的匪事发生了。 这方是那位太尉功绩所在。 只不过他用的手段过于刚猛,如今无田之人,仍是食不果腹。 饥肠辘辘者,总会置之死地而后生,蠢蠢 动。 所以廖去疾才会说,想学剿匪……因为江衢郡深山中,也有 民之寇,廖去疾作为郡守长公子,如此说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但匪不在于剿,若在于剿,那位太尉早就扶正了天下,哪里还会有后面的战 ! 这个 世的关窍……究竟在哪里呢? 古骜起身出殿,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月上枝头,宛如倒钩。 夜凉如水,古骜顺着幽径,匆匆往山云子的竹舍赶去。山中雾邈,水 浸晚石,履下有 滑之意,然古骜并无在意,仍然加快了脚步,一路行去。 停在了山云子的竹舍前,古骜略微 气,平了平呼 ,他终于门前叩首拜道:“老师,深夜叨扰,学生只想知道,您问我的,究竟该如何解?学生愚笨,昼思夜想,实在不会……还请老师教我!” 说着古骜 起袍子跪了下去。 半晌,只见一位小童打起帘子,山云子披着白袍,拄着拐杖,从竹舍内缓步走出,他看着古骜,一言不发,直到古骜再叩首问道:“求老师教我!” 山云子这才幽然叹息:“你起来。” “是。” 古骜依言而立。 月 洒下清辉,如蒙霜于地,一时间只剩蝉鸣。 古骜急切地望着山云子,却见山云子微微一笑:“你不知,可为师亦不知啊……若知……”山云子顿了顿,声音更显苍老怆然: “秦王便早定了天下……” “……”古骜一时间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山云子。只见老人在月 下的容颜,被惨白的月光勾勒出深刻的皱纹,那原本如羽化登仙的飘逸白须,如今垂于下颊,却更衬了沧桑…… 古骜颤抖着嘴 :“怎么会……老师……大德之人……” 山云子看着古骜,悠悠地道:“为师今 告诉你,你来这里,不是学如何成功,而是去学如何不做那些败者! 山云书院中卷轶浩繁,卷简中的每一笔,都是用前人以血写成……多少仁人志士前仆后继,不绝于道……” “……”深夜微风一过,古骜背后不 微凉。是啊……自己适才在承远殿中看到的每一个字,哪个下面,没有埋着前人的尸骨? 山云子看着古骜,问道:“老夫如今只问你……你,愿意做下一个么?你,也要去试一试么?” 古骜微微启了 ,道:“……我愿意。” 山云子闻言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再睁开,只见他一挥衣袖,便作势转身入舍:“……好,明 辰时,来承远殿听我讲学。” “是。”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