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好一会儿之后,徐世水把茶盏一放:“师父。” “嗯?”陈冀江稍偏首看看他。 徐世水皱着眉头说:“这事儿啊,咱直接给收拾了不合适。我看我先禀阮娘子一声去吧,让她自己清理门口。” “别。”陈冀江回了他一个字,顿了顿,又说,“我打听过了,那丫头算阮娘子身边亲近的人,除了豆沙就是她得脸。现下阮娘子半点苗头都没见着,咱去说这个话,指不准就让她觉得是杏仁得罪了咱们才要招祸,吃力不讨好。” “那……” 徐世水觉得,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 现下什么都没开始,陛下自己都没觉出那丫头的心思,阮娘子发落了也就发落了,到时候扯个罪名安上,陛下也不会怪阮娘子。 总好过等那杏仁真爬上龙榻好吧? 她若真上了龙榻,就阮娘子那个醋劲,到时候收拾不了杏仁就非得过来把他们都活剥了不可——他们俩是早看明白了,阮娘子子软心善那是对平里的事,搁到陛下身上,她就希望陛下只是她一个人的! 徐世水想着,叹气叹得这叫一个苦。真任由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们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他就又要劝陈冀江:“师父啊,这个……” “你甭说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冀江没再看他,只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 徐世水哑住,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现下可不是两三年前!阮娘子今年也十九了,是还年轻,可那杏仁比她年轻不是?师父您别大意。” 方才没往这处想的陈冀江一听,脑子立刻往这上面兜了一圈。 而后心里又平静下来:“我瞧着啊……那杏仁太了点儿,但凡她出点尾巴让阮娘子瞧见了,阮娘子就能治住她。咱呢,什么都别管,至于这丫头若真有本事爬到龙榻上去……” 陈冀江眯眼笑笑,没再往下说。 ——她就算真有本事爬到龙榻上去,也就是进后变成众矢之的的命! 紫宸殿后头可没有多余的地方再置一个九格院了,阮娘子那边有儿有女的,就算陛下一时对旁人动心,也断不会委屈她。 . 尚食局。 昨晚喝大了的酸梅一觉醒来,头一个觉就是头疼,坐起来之后更觉得头重脚轻。 乌梅也在房里,见她睡醒了,赶紧跟她说昨晚喝酒喝断篇了的事,直说得酸梅脸惨白。 为什么会那么喝酒,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止是要为帝姬尝个适合她出来的而已,更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太难受、太想喝口酒了。 在奴籍的人大多不被当人看,可也还是人,是人就都有情…… 酸梅是四天前听说母亲离世的,可她既不能去看、也不能远远地哭上一场。不止这回不能,以后的忌也不能。 除了牢牢地把母亲记在心里以外,她就做不了什么了。这让她一连几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心的难过呼啸而起。 她听说酒能消愁,才抓住了昨天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喝了一些,却没想到喝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酸梅从榻上爬起来,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后,赶紧找阮娘子谢罪去。 阮娘子的住处她和乌梅不是随意可以进的,得先找掌事的女。这天豆沙休息,掌事的是杏仁,酸梅在阮娘子门前的回廊下就看见她了。 “杏仁姐姐……”酸梅一福,倚在廊柱旁坐着的杏仁抬眸睇睇她:“有事?” 打从知道杏仁因为自己被罚了半年俸禄之后,酸梅乌梅就都可怕她了。 是以酸梅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姐姐,娘子……娘子醒了吗?” “醒了,陪帝姬练字呢。”杏仁有些不耐地睇着她,“你有事?” 酸梅说:“奴婢想……进去请罪去,昨晚奴婢喝多了……” 杏仁眉头微挑:“不用了,阮娘子不会为这个怪你。” 酸梅噤声,心里却有些打鼓。 她也知道阮娘子人好,可是昨晚她可是失礼失到陛下跟前去了。虽然一般来说当时不问罪事后也就没事了吧,但这么大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是想等她清醒了再问罪? 酸梅正踌躇着要不要再求杏仁两句,忽听杏仁不耐道:“得了得了,我给你禀一声。” 而后,她又听到一句小声的埋怨:“一个个怕她怕成这样,她也还是女的身份呢!” 酸梅浅怔,三分好奇刚涌上来又被她忍住了。杏仁进了屋去,过了片刻又折了回来,厌恶地瞟着她说:“进去吧。” 酸梅朝杏仁福身道谢后进了屋。房里,雪梨和阿杳坐在案前,正面对面地写东西。 阿杳在写傅母留给她的功课,雪梨则再重写定下来的名册。 阿杳这样写功课写惯了,小脸上十分沉静、心如止水,雪梨则心头有点暴躁——主要是明明已经写过一遍了,现在还要重新做一遍,好烦啊! 烦的她把人都轰出去了。心里直埋怨易氏做得太好、太详细,这比她之前得要难多了。那一本她花了两刻工夫就写完了,手头重来的这个…… 呵呵,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才写完了四个人的。 还有十六个人啊! 雪梨快坐不住了,甜滋滋的饯都不能制她的暴躁了。 她正着太缓神,面前不远处传来一句:“娘子万安、帝姬万安。” 抬头一看是酸梅,知道大概有事,雪梨索借此放了笔:“起来吧,什么事?” 酸梅直起身子但没敢站起来,低着头:“娘子,奴婢昨晚……昨晚失礼了。” “没事没事,你喝多了知道什么?这回知道自己不能喝了,后少喝就是了。”雪梨噙笑拉她起来,酸梅头还晕着脚下不稳,她直接将酸梅也拉到案边坐,倒了茶给她,笑侃说,“喝多了还背书背得那么顺,你这丫头那阵子可真没白学!” 酸梅觉得羞死了,红着脸闷头嗅茶香。雪梨继续写那招人烦的册子,写了两行之后突然想起来:“啊,酸梅……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帮我传个话,让杏仁看着备份礼给七王府的易良媛送去。她昨天离的,我也没来得及送送她。” 这也不全是客套礼数,她和易氏关系是好的,这回明明同在里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愣没怎么见面,雪梨便想备个礼算是小小地道个歉,以后再找子让两边的孩子一起玩一玩。 “诺……”酸梅应话间一滞,想了想,小心问说,“奴婢不去找杏仁姐姐,去找豆沙姐姐,可以吗?” ……嗯? 雪梨抬眼看她:“豆沙今天休息,估计正睡得舒服,别去吵她。” 酸梅马上又提议:“那奴婢还可以去找芝麻?枣?红糖?” “……”雪梨难免蹙眉了。她当然知道上回罚杏仁俸禄的事之后酸梅乌梅见着杏仁就心虚,但酸梅因为这个得帮她传个话都要讨价还价可就不对了。 雪梨淡看着她:“就是让你传个话,吩咐是我做的,杏仁不会给你脸看。” “可是……娘子。”酸梅头一回这样和人争辩,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都不对了。 她还是咬牙说了下去:“娘子,杏仁姐姐好像对您……对您不的。” “啊?!”刚打算再继续往下写的雪梨一愕。 酸梅即刻道:“也或许只是今天心情不佳!” 雪梨终于不得不细问一番了,别的似乎也没什么,酸梅只把自己听到的那句“一个个怕她怕成这样,她也还是女的身份呢”告诉她了。 雪梨傻眼。 杏仁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虽然这是实情吧……但身边亲近的人这样说出来,多少是带着怨怼的意思的。 她怔了会儿神,阿杳鼓着嘴和酸梅喊:“她胡说!我娘才不是女呢!父皇说了,娘是皇后!” “……阿杳!”雪梨拿笔杆一敲她,思了会儿之后告诉酸梅,“那你去让芝麻办这事吧,她嘴巧。杏仁那儿……你也不用说什么,我自己想想怎么安排。” “诺!”酸梅这回应得一点犹豫也没有,心里似乎分外地明亮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做成了件前所未有的大事。 从来都是对她不好的人她反抗不了、对她好的人她也没办法反过来帮忙,但这回她是不是帮到阮娘子啦? 酸梅抑了好几的心情舒畅了些,往外走时脚步都明快了。 雪梨则忧心忡忡地琢磨杏仁的事。 杏仁居然对她很有怨啊?为什么啊?她待杏仁好的啊…… 就为之前罚了她半年俸禄? 雪梨觉得光为那个不至于。 这种责罚是会教人觉得心里不痛快,可里也都知道,出了事单是罚俸其实是最留余地的做法了。毕竟刑责还有那么多可用的,她没罚跪动板子吧? 何况那回是酸梅乌梅都被欺负得不轻、乌梅胳膊都臼了,这么大的事就因为杏仁一时偷懒,她罚杏仁半年俸禄很给面子了吧?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就得有别的原因。 这个“别的原因”,雪梨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了——她真的没待杏仁不好过了啊! 想不明白的雪梨只好去找豆沙打商量了。 阿杳很怨念地看着娘扔下笔就走了,怎么看都觉得娘是觉得写这东西太心烦,找借口开溜了。 睡中的豆沙一下子被鱼香扑醒,瞬间觉自己浑身都骨折了。 “鱼香……鱼香!”她缩在被子里躲鱼香,鱼香还兴奋地踩着她想找个口钻进去跟她玩。 “鱼香!!!你走开!!!”豆沙崩溃了,猛一被子把未及躲闪的鱼香裹住,按住了使劲,“你还会开门了你?你要疯啊!” 和鱼香“扭打”了一阵之后,豆沙猛一抬头:“娘子……” 雪梨舒口气,从容自在地坐到榻边去了。 ——起气是很可怕的!豆沙你有起气就撒给鱼香吧! 豆沙面容发僵地和雪梨互看了一会儿,看出雪梨在赔笑的时候,她不僵了:“娘子有事……?” 雪梨和她的关系到底还是和别人不太一样,豆沙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御膳房的女,豆沙是管她叫过“姐姐”的。 是以俩人私底下一直很随意。眼下雪梨要坐到榻边,豆沙就往里挪挪给她让地方。 雪梨便将刚才酸梅说的事告诉豆沙了,说觉得酸梅不会说谎,只是自己没想明白哪里开罪杏仁了。但杏仁既然对她有所不,还留在跟前她就不太安心,毕竟身边有四个孩子。 豆沙闷了会儿说:“懂了。娘子,您是打算让我唱个红脸是吧?” 雪梨扯起笑容,点头:“这事你办比我办合适,我发话把她往下,指不准就越闹越难看了。” 豆沙一脸的“我懂我懂”,掂量了一会儿便告诉雪梨:“我知道了,回头我跟福贵商量一下吧……看怎么办最好。” . 紫宸殿。 陈冀江和徐世水虽然对杏仁的事冷眼旁观,但也一直盯得死死的。 又过两,福贵替阮娘子把名册呈过来的时候,师徒俩就一起把他挡住问了:“哎,阮娘子身边,一切都好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