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看雪梨进来,谢昭蓦地把这话咽了。 “让她来吧,朕让陈冀江安排。”他平淡地回了这么一句,丁香连忙谢恩而后告退。 他在丁香离开后看向雪梨,声音有点落寞:“陪我坐会儿。” 雪梨知道看看他,示意豆沙把阿杳阿沅先带出去。豆沙会意,让旁的人也一起退出去了。 二人便一起坐到榻边,她默了会儿终于还是开口劝了:“别在意啦。太后这不是病了么?病重难免顾及不到那么多,便只遂着自己的心思吩咐了。” 谢昭心底冷笑,她不病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只想看到七弟。 “随她折腾吧。”他皱着眉头半躺在榻,“她要借着病再像朝宣示一遍与我不睦也随她,反正她曲家的气数算是尽了。” ……哎嘛这话都直说了!他真的很生气啊! 雪梨两脚蹬了绣鞋爬到榻内侧去,在他身边趴下,支着下颌看他了一会儿觉得再说什么都不好,把手一撤,侧脸放到他肩上。 她觉到他重重一喟,其中的无奈不言而喻。 没娘疼,不怪他心里难受。 她抬抬眼,一声不吭地伸手抚他口,几下后,他的手将她握住,声音平稳:“我没事,你别担心。” “哦……”雪梨喃喃应下,再抬头觑一觑他的神,忍不住地越看越难受。 他大多时候都是威仪慑人的样子,端坐殿中也好,闲散侧倚也罢,他的那股气势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这种显而易见的失落太少了,他眼帘低垂地发着怔,显然并没有在看什么,眼底的情绪却又十分复杂。 她想,在他心里,皇太后大概还是“至亲”吧。就算隔阂再多,血脉也割不断,所以他先前忍了那么多年,否则以他处事惯有的手腕,曲家兴许很多年前气数就已经尽了。 他一直给曲家留了一口气,这不是他惯有的作风,只能是为了这位母亲——或许他自己心底都并不承认,会觉得自己只是因为手里没有证据而已,但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他已经忍让得足够多了,可是皇太后就是连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雪梨突然想起他先前盛怒之下以极刑处死石氏和陈氏的事,猛地惊觉自己那会儿并没有完全理解他——他那并不只是要杀一儆百,而是数年来自己心里存着这种不被母亲喜的痛苦,是以格外不能容忍有人将这种痛苦强加到他的孩子头上。 她攥了攥他的手:“陛下?” “嗯?”他发怔地目光微凝,挪到她面上。 她抿了抿:“我有句话要说,你……你先恕我无罪!” 他挑眉失笑,翻过身来将她圈住:“怎么突然这么生分,我不怪你就是了。” “好。”雪梨清清嗓子,话到嘴边,还是让她紧张得脸泛白了些,“谢、谢,谢昭!我喜你!我特别喜你……” 他神骤凛,雪梨在他怀里一搐,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你说了不怪我的!” 他凝睇着她,揽住她的手微紧:“怎么突然说这个?” 雪梨一咬牙,继续说完:“我特别喜你!所以你……你可不能把自己难受出病来,我还想以后可以多出去看看呢,你要是病了还有什么意思!” 这种情绪已经在他心头积那么久了,她是真的很怕他有朝一会因为这个积郁成疾。这种病一来真的如山倒啊!到时候再开解他都来不及了! 她说完便紧张而认真地盯着他,他同样眼都不眨地注视着她。 须臾,他忽地笑出来,复又敛去笑容:“呆梨你在想什么?” “我是认真的啊!”她往前爬爬,双臂撑到他口上把他按成平躺,居高临下地坚定道,“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改变不了这件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不想你太难受……” “好了好了。”他手在她后背上抚着,笑眼看向她,笑意之下也是认真,“我不会把自己出病的,世上还是开心的事多。” 对他来说,最沉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下他身边有她、有阿杳、有阿沅,还有她肚子里没生出来的另一个孩子,他早不觉得子那么沉闷了。 倒还是多谢她这么担心他。 他眼底笑意愈深,啧了啧嘴凑到她耳边:“好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你叫出来特别好听。” “……”雪梨短怔之后双颊全红,一边推他一边一串明快低语,“谢昭,谢昭谢昭!谢昭谢昭谢昭!我喜你哦!特别喜你哦!” 谢昭朗笑出声,紧一拥她刚吻下去,门外骤一喊:“陛下!” 是陈冀江的声音? 他皱眉转过头去,冲着紧阖的房门问:“什么事?” “那个……”陈冀江的声音又是赔笑又是颤抖,“臣就提醒一声,阮娘子有着孕呢……” “滚!!!”谢昭忍无可忍地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怒道,“她这都第二个孩子了!朕有数!要你管!” 接着依稀能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明显是陈冀江小碎步溜了。谢昭咬牙切齿地回过身,一眼就看见旁边的雪梨咬着嘴笑得浑身都颤了,眉眼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 与他目光一触,她双手一拽旁边的被子躲了起来,他倒一气起身把她的脚从被底抓出来,伸手便挠。 “我错了!”雪梨躲起来就是怕他挠,但没想到他会去抓脚,边踹边求饶,“奴家不敢了!公子你别……别!啊啊啊啊!” 房门外,陈冀江连带一众人都狠狠地了口气——陛下您……您您您…… . 此后平静地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雪梨察觉到严御医看她的神总有点古怪,说话也总言又止。这得她心中惴惴,委婉地追问了几次之后,严御医老脸一红,窘迫地抚了抚胡须:“这个……臣听陈大人说了些事情。虽然娘子您胎象稳固,但……但有孕之初,还是克制为宜,毕竟……” 严御医一边说一边觉得说不下去。那天一大早的,陈冀江可是面惨白地跟他描述晚上时屋里的动静来着,他一把年纪还没听完就吓住了——有孕两个月,陛下把阮娘子折腾得直惨叫?这再稳的胎也得没啊! 而后他悬着一颗心来给她搭脉,可是吧…… 居然还是照旧很稳? 严御医就对这情况实在纳闷了,是阮娘子有异于常人还是他资历不够深啊? 他红着老脸说完,雪梨的脸也红透了。 陈大人您瞎说什么啊! 她要怎么跟严御医解释她没跟皇帝体验不该有的刺?她那是被挠脚心惨叫的啊!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然后严御医就一脸沉肃地告退了,雪梨坐在榻边心如死灰,觉得自己的形象毁得太彻底了。 清凉殿。 府邸里收拾了三天,易氏终于进了行了。这也是没办法,彼时谢晗虽然对母亲的病情很担忧,但还是吩咐了一大串——许多都是他边赶路边吩咐下来的,然后有人马不停蹄地给传回府来。 易氏觉得自己都快把山脚下的七王别院搬进来了,被褥枕头都是自己带的不说,连都被张康按谢晗的吩咐拆了一起运进来,就因为谢晗怕她在行住不惯。 进殿面圣的时候,易氏战战兢兢的直心虚,越想越觉得忒不合适了,她进安排或多或少地要劳皇帝费心,然后她还什么什么都自己带着,得好像信不过皇帝似的…… 御座上,谢昭也是一脸复杂。 易氏带了多少东西进来他听说了,也知道是七弟要求的。心里特别想把七弟骂回来把易氏带走,又使劲给忍回去了! 罢了罢了,小巫见大巫。 他一想这个就觉得很丢人。昔年易氏怀谢测的时候,七弟就一直围着易氏转,他当时还腹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后来雪梨有了孕…… 谢昭现在没底气呛七弟了。 七弟再怎么绕着易氏转,也没让整个太医院都绕着易氏转。 二人各怀心思地品了会儿茶,好半天,皇帝才先行把茶盏放下:“安心住着吧,七弟是回去尽孝,不会有什么事。你若要写信也随意,朕让御令卫加急给他送去。” “诺,多谢陛下。”易氏撑着肚子起身一福,皇帝便挥手让她退下,她略作踌躇,又说,“陛下,妾身还有个事……” 皇帝颔首:“你说。” 易氏就侧过首,让丁香把人带进来了。皇帝定睛一看,这不是五弟的长女、宜安翁主谢锦书么? 易氏怎么把她带进来了? 他疑惑地看向易氏,易氏同样是不解,如实禀说:“今儿妾身正要离府来行,五殿下府上就来人把宜安翁主送过来了,说是……说是宜安翁主和帝姬岁数差不多,让她进来陪着帝姬,免得帝姬年幼总着母亲,影响阮娘子安胎。” ……这话听着蹊跷啊? 谢昭即刻就知道里头必定有故事。若不然,送谢锦书进来不要紧,干什么五弟或者王妃不亲自走一趟啊? 他皱皱眉头:“七弟知道吗?” “至少没给妾身留过话。”易氏道,“但妾身也来不及先着人禀去洛安、再等殿下回话了,只得先把人带进来,陛下您看……” 这是故意赶在易氏离府之前直接过去,知道易氏不好推,只能把人带来。 谢昭想了想,估摸着五弟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有事相求,便仍先让易氏退下歇息了,自己叫过谢锦书问了几句话,又留她在殿里吃了会儿点心。看完奏章后,他领着谢锦书一起往含冰馆去。 母子三人正在院子里欺负鱼香呢。 三人都吃着点心,大概是馅的,馋得鱼香眼睛放光。但他们三个又谁都不给它吃,围成一个圈轮着喊“鱼香鱼香”,鱼香一过来他们就把点心一口吃了,然后另一边再叫它。 鱼香已然被欺负得一脸委屈了,皇帝在门边驻足看了一会儿就直想笑:他们这是一点都不知道鱼香的厉害啊! 他可瞧见过,鱼香三更半夜溜出去玩,往树杈或者墙头上一卧,如果碰上人给他送带的宵夜,它就潇洒地跳下来,一跃而起把人扑倒。倒不伤人,但是吃的是留不下来了。 好几回,端宵夜的女宦官突然遭遇这个“土匪”,被抢了之后又不能再给抢回来,只能到殿里跟他叩首谢罪去。 啧啧,真是只好狮子,在外面威风凛凛,在家里就宠着家里人。 谢昭想着一笑,让徐世水去跟厨房说一声,晚上给鱼香个大块的,要连骨连筋一起,还不要太老,让它吃个痛快。 说完之后他才又带着谢锦书继续往前走了,叫了声“鱼香”,鱼香的圆耳朵一抖,看到他时眼中委屈全消,一颠一颠地向他奔来。 过来就往他腿上蹭,呼哧呼哧地表达委屈,谢昭蹲下身摸它,谢锦书则怕得往后躲。雪梨带着孩子也走过来,从碟子里又拿了块点心出来送到他嘴边:“喏!云腿酥饼,刚出炉的,特别香。” 谢昭心说你就欺负死鱼香吧。 云腿酥饼取的是质鲜美的火腿,本身就能一口下去口香,做成酥饼后再经烤制香就更足。酥软的外皮也会沾上火腿中的油汁,变得香味丰富…… 然后他便把她喂过来的小酥饼一口吃进去了,并没有分给鱼香。 鱼香望着刚才还在对它表达安的谢昭一脸惊讶和失望:“呜……” “好啦,鱼香乖。”还是阿杳心善,踮起脚尖从雪梨端着的盘子里拿了一个喂给它,然后脑袋,“我去让厨房给你加哦!这个火腿也分你几片,晚上好好吃!” 阿杳说完向她父皇一福就跑了。 她父皇:……我已经让厨房给它加过了。 了云腿酥饼之后,鱼香看向了已然躲得远远的“陌生人”谢锦书。 “鱼香坐下!”谢昭赶紧喝住它,招招手让谢锦书过来,谢锦书害怕鱼香又不敢不听他的话,怯生生地蹭过去,向雪梨一福:“阮伯母万福。” 那次孩子们都来玩时她也在,雪梨记得她,知道她比阿杳小两个月。 “五弟突然说让她进来陪阿杳,我也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人先留在你这儿就是了,她身边的人也是跟着进来的,不用你劳心伤神。” 皇帝说了这么一番话,让雪梨听得有些莫名。她看看谢锦书,谢锦书只在旁边垂着首不说话,也不知是怕生还是不高兴。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