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冀江耐着子,稍上前了一步,笑意如旧:“娘娘有吩咐?” 他递了个眼,徐世水就双手捧着那枚金锭上前了,端然是要还回去的意思。丽妃却没接,侧身一避,面冷了三分:“大人这是干什么?本劳大人办些小事罢了。” “既是小事,不敢受娘娘的赏。”陈冀江脸不变,皮笑不笑,“娘娘且说是什么事?” 丽妃稍沉了口气,桃花眼微抬:“听说陛下方才去尚食局叫膳了?”陈冀江没给她什么反应,她一喟,径自又道,“是本从前疏忽,竟对陛下饮食起居半点不知,实在是不该有的疏漏。后本自当注意着这些,好好为陛下尽心,就有劳大人……” 呵,这话说得真好听。说白了,不就是想打听皇帝饮食起居常喜好么? 陈冀江深深拱手,大表歉意:“娘娘恕罪,御前有御前的规矩。” 丽妃的娇容一下就冷了,看看陈冀江又扫眼那金锭:“大人如是嫌不够……” “娘娘就是挪座金山来,臣也不能办这事。”陈冀江端着雷打不动的口吻,揖得又深了点,“娘娘请回。” 丽妃气结。 怒一瞪二人,她伸手一抄徐世水手里托着的金锭,转身就往长阶下去了。 转身间裙摆打旋飞快,似在有意配合主人的愠意一般,陈冀江划一眼那裙摆,冷笑:生气也白生。 想一出是一出。他最受不了这些嫔妃这样了,办事之前动不动脑子啊? 陈冀江一壁腹诽着一壁回殿,走了两步,稍停了脚:“陛下很久没见丽妃了?” “是。”徐世水在旁边点头,“上个月去了一回,可不知怎的用了膳就走了。腊月就再没见过。” 哦,那依丽妃这子是得着急。 陈冀江啧啧嘴,还是不打算淌这浑水。 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虽然太过恋美必不是好事,但眼下这样好像也不太好——他想起后就一脸“烦”。 继位四年了,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和陛下年龄差不多的二殿下三殿下都儿女双全了,四殿下年初也有了个女儿。暗地里为这个着急的人不少,陈冀江身在御前,也“瞎心”过一把——但事实证明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头一回,陛下听了;第二回,陛下目光森冷地瞪了他半天;第三回,陛下差点亲自上脚踹他。 后来吧…… 陈冀江观察了一下,陛下好像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因为他去后的时候实在太有规律了! 每个月初一初二召嫔妃来,初三初四他去后随便找一,初五要么惠妃要么淑妃…… 规定得这么严格,这哪是召幸嫔妃啊?陈冀江这宦官都觉得陛下您这是渡劫呢啊? 还有为什么都堆在月初啊?陈冀江怎么看都觉得这是“赶紧了结了这烦心事,之后的二十多天就可以安心过了”的味道。 要不是看司寝女官这五天的起居注还记得算是那么回事儿,陈冀江都要怀疑陛下是不是有龙之好了。 综上这般,还让他怎么劝?后的忙让他怎么帮? . 雪梨惴惴不安地一直等到御前那边撤了膳、将膳盒碗碟都送回来才松了口气。 回房歇下后,躺在榻上想着指挥使跟她说的别人想去御膳房没错,但她还是别去了…… “免得吓坏你。” 他是这么说的,她现在深有体会! 一道冰糖炖梨就吓得她提心吊胆好半天,给皇帝备膳她就不要活了。 扯过被子蒙头大睡,雪梨气鼓鼓地碎碎念:还是尚食局这一亩三分地最好了! 五天后,新年时特有的吉庆与庄重同时覆盖廷各处。 从除夕一直到上元,中都会忙碌得很。六尚局要应付的不仅是各处的大小宴,还有紫宸殿那边的事。 初一是元大朝会,从初二开始,百官、宗亲乃至番邦使节都会陆续觐见,但皇帝就一个,觐见得慢慢来。什么时候见谁又不一定有准确的安排,众人就只好在外等着,一天没见着明天继续。 轻易还不敢离开,所以就算尚食局好好备膳,他们也无法去别的室好好用,只好每个时辰上两回点心或干炸啦、水煎啦一类方便的菜点,哪位大人若饿了,先吃两口垫垫。 忙归忙,这去送菜的差事在众人眼里都是美差。出点小错都不怕,因为外臣里除了几个家世太大几代簪缨的以外,没什么敢找女麻烦的;赏赐还特别多,外臣客气加赶上过年,嘴巴机灵点的这么一天下来赚两三个月的俸禄都很常见。 这么好的差事自然轮不到刚进的去做。雪梨她们眼巴巴地看了三年,年年都在尚食局的回廊下歪头望天想象这是什么景象,今年可算轮到她们去跑这腿了。 雪梨手里的托盘里三个一摞放着九个小小笼屉,一摞是虾饺、一摞是小笼包,还有一摞,是很贴心地已剥了“叶儿”的叶儿耙,都是三个一屉,不敢放太多。 她在紫宸殿外殿走了一圈,虾饺被截下两屉、小笼包截走一屉,再到殿外广场上走走,就只剩一屉叶儿耙了。 托盘里多了几块散碎银子,就是这一趟送下来的赏钱。雪梨美滋滋地笑笑,差不多可以回尚食局了。 向西侧一拐,还未绕到旁边的道上,她抬头就看见了个人。 “阮姑娘。”对方看见她便笑了,走过来,雪梨屈膝一福:“卫大人,饿不饿?” 手里的托盘向上呈得离他近了些,卫忱确实饿了,但揭开盖子看了看里面黏糊糊的叶儿耙,好像又不怎么有胃口,就放下,歉笑道:“若一会儿有不是糯米的东西,能不能帮我留点?” “那奴婢这就去取,先给大人送来!”雪梨一副“这事给我”的厚重责任写在脸上,转而又问他,“大人等了多久了?” 卫忱望了望天:“四五个时辰了。”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现在都变夕了。 雪梨悻悻地一吐舌头,特别好奇:“您如果不想等了就走了,会怎么样?” 卫忱失笑,反问她:“你又在瞎想什么?” 怎么是瞎想呢?她是真的好奇呀!每年到这会儿,就有数不清多少人在这里候着觐见,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干耗在这里,她从头一年就在奇怪,如果不在这里等会有什么下场?丢官?丧命?廷杖?扣俸禄? 如果都没有……不见也不会怎么样嘛! 再者,这么多人,大多都是贺个年表表忠心,皇帝真的记得住谁来了? 卫忱深一口气,笑地弯下来,视线和她变得齐平。 雪梨微讶,眨眨眼不由自主地往后躲躲,卫忱笑说:“指挥使大人说你说陛下喜怒无常苛待人还对七殿下不好,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了?” “……”雪梨大窘,心虚得磕磕巴巴,“没、没有……奴婢就是……好奇。” 心里却在想指挥使怎么闲的没事跟卫大人聊她的闲话呢?! 卫忱的笑容突然敛去了些:“以后这些话你还是少跟他说为好。” “哦……”雪梨点点头,为自己解释了句,“那次是指挥使大人问的,奴婢照实说的。不过他不听,以后奴婢也不会说了。” 卫忱意点头,她再度一福:“奴婢回尚食局取吃的。” 礼罢她便愈朝旁边的道去,卫忱颔首,骤觉后背猛被一撞! ——吓了一跳,卫忱当即手握了刀柄,回身定睛一看才松下气来,拱手:“殿下。” 刚打算走的雪梨也走不得了,恭敬福身:“七殿下。” 谢晗一副气恼的样子,气吁吁地问卫忱:“皇兄可得空么?” “……”卫忱怔然指指数步外的紫宸殿,“一时恐怕不得空。殿下何事?” 谢晗切齿,信手支了旁边的墙,气得面通红。了两口气,他扫见雪梨手里端着的吃的,便问她:“你是尚食局的?”她还未及作答,他遂蹙眉又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奴婢雪梨,是尚食的人,殿下秋天生病的时候奴婢去正则备过膳。” 谢晗便想起她来了,双眸一亮,不管不顾地拽了她的胳膊便朝尚食局走:“太好了!帮本王个忙!” “殿下?!”雪梨被他拽得脚下连打几个跘,手里倒腾了半天才没把那屉叶儿耙掉到地上,又不敢挣。 卫忱目光微凛,上前挡了七王:“不知殿下何事?”他的视线似不经意地划过雪梨的面容,话中有几分让雪梨觉得奇怪的意味,“您要用尚食局的人,还是先禀陛下一声为好。” ☆、第31章 用膳 纵使卫忱这话里有阻拦之意,最终也没拦住,紫宸殿中皇帝又有正事忙着,连禀一声都找不到闲隙。 谢晗拽着雪梨往尚食局的方向走,好像一直有余怒未消,这份“余怒”连周围经过的人都能察觉得到,一个个都慌忙垂首退到一旁让道见礼,大气儿都不敢出。 一直到了偏些的地方,他不认道了,才不得不松开雪梨,让她走在前面。 雪梨几次想扭头问问他到底什么事儿也不敢,低着头在前头带路,听到后面有一点动静就后脊一阵凉意贴骨而过,很有一种正被押去赴刑场的错觉。 到了尚食局门口,局中的忙碌便映入眼帘。 院子里打杂的人们足下生风,还有各来传膳的,齐整地等在一隅——目下尚食局里忙成这个样子,他们真是跟得人再得脸得势都不好意思催。 二人进门间正有几个女拎着食盒要往外去,抬头一看冷不丁见到七王,“咣当”就跪下了:“七殿下万安!” 这边声音一出,离得略远点地人扭头一瞧,也连忙停步见礼,然后又是更远一点的、再远一点的…… ——一方小院里一圈圈见礼见得很有层次。 雪梨站的地方尴尬,面前稀里哗啦地一跪得她特显眼,同走了这么久也拜下去又不合适,只好侧过身避旁人的礼数。 “免了。”谢晗道了这么一句,无甚顾忌地一拽雪梨衣袖,又继续往前去了。 院人迟疑地抬起头,面面相觑:正则的膳刚才不是传走了吗?这是不意?不意到殿下亲自上门问罪? 不至于吧?! 他们刚进了第三进院,听得急禀的邹尚食就带着两位司膳出来了,三人齐一福:“七殿下。” 谢晗定住脚,蹙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们一番,问邹氏:“您是尚食女官?” “是。”邹尚食颔首,“不知殿下有什么事?” 谢晗顿时开心了。他蓦地松开雪梨,雪梨不住抬头一看,面就是一张特愉快的笑脸:“有劳女官帮本王再备个膳。” 几人正微讶,谢晗低头一思,复又说:“不用那么多菜,女官看着备便是。寻个小间给本王用膳,可好?” ……这怎么回事啊?! 连历过不少风浪的邹尚食都差点把这疑问写在脸上。 堂堂亲王亲自来尚食局叫膳的事儿,没听说过啊!要直接在尚食局寻个小间用膳,更没听说过啊! 您正则不是好好的吗?来这儿寻什么新鲜?! 邹尚食好生忍了忍才守住了规矩没追问底,叫了个典膳过来让她立刻带人给七王收拾个用膳的地方,又向七王告罪说不好意思啊殿下我们实在没这准备,尚食局里简陋殿下您凑合凑合。 谢晗大大方方地摆摆手说不要紧是我破例,女官您别计较。 ——互相都很客气,一派“皆大喜”的景象,雪梨在旁边更加回不过神了。 典膳女官恭请七王稍候后便走了,余人也去各忙各的,备邹尚食随口叮嘱了一句“在这儿伺候着”的雪梨维持“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只有片刻,就忍不住打量起七王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