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 问天命呢?” “牵招可领前军,督左右。”荀谌这么说了一句。 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袁绍病得很重,他已经没有体力指挥中军,最好的选择是放权给牵招,总督三军,一鼓作气击溃陆廉。 ……但即使他愿意,冀州人也不会愿意的。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不愿”不是干巴巴的抗议,而是会付诸行动。 河北是世祖的龙兴之地,土地肥沃,民生安定,遍地豪强。 如果是陆悬鱼评价,会说这个叫“带兵入股”。 这群大地主有自己的庄园土地部曲私兵,他们跑来效忠袁绍可不是自己光杆一个跑过来的,那真是全家老小齐上阵不说,还自带粮草和军队。 他们当然有资格审视牵招——他带了什么?他凭什么节节高升,还拿到了一个许攸都需要撒泼打滚,郭图连撒泼打滚都没能得到的都督前军之职? 因此袁绍必须用温和而果断的手腕安抚 制住这些世家豪强——尤其在他已经病重的此时,这已经是最大限度能给牵招的信任和支持。 荀谌是个聪明人,他似乎什么都清楚,甚至连主公想借他之口将这个决断说出来,再让他背一背河北世家的骂名这样的谋算也再清楚不过。 他就是这样平静地说出口的,令袁绍 到一阵愧疚。 但荀谌微笑着,摇了摇头。 被人在背后骂几句,甚至当面结仇,算多大的事呢? “在下愧无正南之气节,”荀谌平静地说道,“但在下愿尽臣节,随主公最后一战。” 这是袁绍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也是许多人人生中的最后一战。 在袁绍吐血之后的第二 ,也就是前军爆发营啸后的第三 ,冀州军又一次开始发动攻击。 这甚至令大将军也吃惊了。 她坐在帅案后,旁边坐着主公,下首处有一大群武将,人人都在看着她。 “营啸尚不足三 ,军心未定。”陆廉说道,“他为什么就打过来了?” ——说袁绍随心所 ,想打就打是肯定不对,袁绍在历史上什么名声她不知道,但从这支军队的表现来看,他作为一个统帅不说有什么雄才大略,至少能力是及格的。 “彼军粮尽?” 有人试探 问了一句,周围的人用嗤之以鼻的声音回复了他。 “二将军处有变?” 这个考虑靠谱了些,但他们被袁绍包围在这里,也不是时时能和关羽联络,睢 有什么变故,他们是无法知情的。 “为何不能是袁谭兵败呢?”又有人乐观地提出了另一个新方向,还看看坐在一旁的刘备。 “我二弟三弟自然是天下无敌的!”主公这么嚷了一句,“但袁绍大营已有动向,睢 下邳处的书信却未曾至此,不当如此胡 猜测。” 于是短暂的议论纷纷后,众人又将目光放在了大将军身上。 “冀州军中或许有变。”她简短地说了一句。 ……冀州军,能有什么变故? 众人面面相觑。 那一 并州人冲到袁绍面前时,确实也嚷嚷过袁绍死了之类的话,但这其实是大家一贯干的事。 反正扰 对方军心又不要钱,不喊白不喊,明明看着袁绍是怒气冲冲地准备和张辽决战被拽走,大家也可以这么嚷嚷。 至于袁绍本人身体状况如何,这真是没人会考虑的事。 ……毕竟袁绍和刘备年纪差不了几岁。 ……区别也就是一个抱孙子了,一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呢。 “大将军似意有所指,”黄忠谨慎地开口问了一句,“不知将行何计?” “什么计也没有。”陆廉答得很快。 所有人又都沉默了。 “但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陆廉转过头看向刘备,“主公,你信我吗?” 众目睽睽之下,主公好像突然懵了,但他毕竟是同陆廉相知十年的人,早就习惯了她说话的本事,因此立刻反应过来,还  膛。 “信,怎么不信?”他说,“我要是不信你,会拜你为大将军吗?” “这不够,”大将军说,“我要那种‘命都给你’的信任,主公,你信我吗?” ……谁也不敢说话了。 有人悄悄把头低下去了。 有人低头的时候,还偷偷地左右看看。 有人将脸别开,不敢看上首处这一幕。 但主公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很是豪气地冲她 出一个笑容: “这仗打的是咱们的基业,可不是要连命都给你!” 大将军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主公,把你的本部兵马,你的亲卫,仆役,”她说道,“全都给我。” 那些低头的不敢抬头了。 偷偷左右看的也不敢再动一动自己的脖子了。 就连把脸别开的也不敢再转回来了。 但刚刚那种古怪的气氛已经消失了。 在得到主公的点头后,大将军站起身,望向众将,下达了一个几乎疯狂的命令: “城中除登楼观望者外,不留守军,”陆廉说道,“大营亦如此例。” 帐中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 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们的脖子。 果决又残酷,偏偏目光十足清醒,因此格外不像那个平 里随和而又接地气的小陆将军。 她像一个无人知晓名字的神祇,站在更高远,更冰冷的地方,正俯视着这片混战十余年的大地,并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577章 冀州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如果用眼睛来估算,这个数字几乎是正无穷的。 不用去数一个个士兵,只要数一面接一面的旗帜就够了。 旗帜展开在风中抖动,渐渐成了一片深沉的海。 晨曦的 光太过微弱,无法穿透那厚重的海水,于是它又化为了一片幽暗的, 光无法照 到的土地。 有士兵全副武装,自土地间门走过。 他们的皮肤是惨白的,神情也如此苍白,像行走在幽暗国度中永生不死的士兵。 那不是超 痛苦的真正的永生,而是无休无止,不得安宁,即使沉睡在地下,也要再一次被唤醒的永生。 他们就是这样沉默向前,踏过自己父兄乡邻的尸骨,踏过自己的骸骨,一步步向着那座城池而去。 如果有神祇自高天之上俯视这一幕,对此必定是毫不怀疑的。 ——躯壳会 血力竭,会伤重,会 染瘟疫,最后哭泣着,哀嚎着,或者也可能一言不发,如蝼蚁一般死去。 但这支军队不会死去。 只要沿着这片战场一路向北望过去,就会看到那些死去的士兵又复活了。 他们复活在家乡更加年轻的子侄身上,复活在衣衫褴褛的民夫身上。 他们复活在遥远的北方大地上,躯壳因为承载不住这样煎熬的灵魂而哭泣颤抖, 夜哀叹。 但那只是暂时的。 在漫长旅途的尽头,他们的情 ,他们的思念,他们红润的脸 ,以及所有对这片幽暗国度之外的,旗帜之上的,另一个鲜活世界的渴望,都将湮灭在这片战场上。 而后他们将等待下一次复活,再一次复活,不眠不休,永无止境,为他们的主君而战。 【他们捍卫的东西和你捍卫的东西,】那个声音似乎又一次响起,【其实没什么不同。】 ……她摇摇头。 周围有人在随时留心她的动向,即使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也立刻引起了注意。 “大将军?”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的军阵也很威风,也有许多,许多面旗帜,在晨曦中如同鲜血凝成的红云。 她的士兵就在海中沉浮,一 又一 。 疲惫,厌倦,痛苦,他们已经到达了极限。 她也是如此。 ……甚至也许对面的袁绍也是如此。 他高坐土台上,俯瞰他的军队时,心中会不会升起这样焦虑而痛苦的情绪呢?他会不会每每想到输掉这场战争的后果,浑身就会冰冷刺骨呢? 所以,这多奇怪啊。 没有人能从战争中得到快乐,但还是有那么多的人,聪明勇敢的,睿智博学的,坚定果决的,一批又一批,像上古传说里那些铸剑的名匠一样,跳进这滚滚熔炉里。 她是炉子里最锋锐的那柄剑。 【我同他们是不同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