蹋顿以需要补充粮草,东郡又已为鲜卑人所略为理由,自官渡南下进入兖州,“四处就食”。 阎柔不能节制蹋顿,因而乌桓人在兖州大肆烧杀抢掠,烧毁村庄,劫掠男女,所到之处,遍地断壁残垣,再不闻 鸣犬吠之声,一片死寂。 她没忍住,哼哼了一声。 荀彧的演讲非常突兀地停下了。 “将军何意?” “面条吃急了,”她说,“胃疼。” 荀彧沉默地盯着她。 “将军不以兖州生民为意耶?” “有孟德公在,文若为什么来寻我呢?” “我主正与刘玄德 战,”荀彧平静地说道,“鄄城虽有余力自保,却不能救民于水火,在下知将军素有 民之誉,必不忍兖州几十万士庶化为白骨,因而来求将军发义兵,破胡虏。” 他说得那样平静,那样坚定,那样理所应当。 ……这个表层逻辑不能说是错的,大家都是汉军,对内是一回事,对外又是一回事。 ……但里层逻辑还是简单 暴的道德绑架,你既然很 平民百姓,那脏活累活你就上吧。 ……没错,我知道我们还是仇敌,你主正和我主死掐,但我还是能拿这一套绑架你。 ……她就很想说一句“主不在乎”。 荀彧来帐中请求发兵,另外那几位吃面的将军并没有走。 她刚想回绝,忽然张辽就给了她一个眼 。 “……兹事体大,”她说道,“且让我再想一想。” “兖州兵马已尽矣。”张辽第一个开口。 “此或为曹 祸水东引之计。”赵云第二个开口。 高顺没开口。 她好奇地问一句时,高顺叹了一口气,还是没开口。 “高伯逊知此不可为,”张辽替他解释了一句,“他只是专 打胡人。” ……懂了。 帐中三个武将都觉得不太行,但她在做出判断前,还有点好奇司马懿怎么说。 那一大家子司马在听闻仓亭津已破胡虏之后,都继续上路了,只留下了这位脖子特别灵活的小司马一个人。 这人和她不 ,平时也不多与人来往,听说没事时就喜 往榻上一倒,躺平装死狗,现下她进了帐篷,这个哥居然衣冠整齐地正坐在胡 上,见她进来,便是粲然一笑。 “在下听闻荀文若前来,便知将军必会召在下前往中军帐。” “没召,”她说道,“我吃 饭了,溜溜弯,随便过来的。” 司马懿一点也不在乎,“荀彧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乌桓未进东郡,而是南下去兖州了,”她说道,“兖州现下空虚,他正为此而来。” “京畿残破,又有荥 关口,乌桓必不愿自雒 渡河,”司马懿盘算了一会儿,“莫非是官渡?” “猜得还 准,”她夸道,“怎么也能称一句小诸葛了!” 这位跟诸葛亮差不多大的年轻士人愣了一会儿,“将军这又是语出何典?” ……咳。 荀彧此来,透 了几个消息。 一是蹋顿不受阎柔节制,因而大肆劫掠,祸害大汉子民; 二是曹老板已经带走了兖州大半部分的兵马,靠荀彧和夏侯惇没办法独自击退乌桓人; 三是荀彧又不经意地强调了一下,虽然他们兵力不足与乌桓人决战,但笼城还是守得住的,想要趁火打劫攻下鄄城,那肯定是没可能的。 “荀文若说蹋顿不受阎柔节制,”司马懿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曹 与袁本初既为盟友,自然不该劫掠自家盟友的地盘。” 外面其实还没暗下去,有兵士在走来走去,抱着吃完的碗嚷嚷着洗碗的问题,因此就让人觉得帐篷外的天 格外明亮了些。 而司马懿在帐篷内点了一盏小灯,那个火光自然比不过外面将将西斜的太 ,只会偶尔摇一摇,显得那张其实不丑的脸冷冰冰的,莫名有点骇人。 尤其是听完她的想法后,这人还 森森地笑了一下,就更吓人了,无端帐篷里就降了两度。 “蹋顿不受阎柔节制,还能不受袁绍节制吗?”司马懿说道,“乌桓人不同于鲜卑,虽然行事跋扈,却对袁绍死心塌地,若袁绍一心只要他来攻东郡,他岂能违抗呢?” 她想了一会儿。 “将军为何取东郡?”司马懿又问道,“难道是看中了这块与青徐皆不接壤的土地,一心要经营此处吗?” “……但兖州毕竟是曹 的地界,袁绍怎能如我一般,将兖州当做战场呢?” 司马懿嘴角一翘,“袁绍已三番五次施曹 以援手,纵他一片赤诚,帐下谋士又会如何?” 如果说袁公此番南下是铁了心要建立一个新王朝,这些谋士自然是有从龙之功的——那曹 呢?曹 的那些文士和武将们呢? 袁公这样听曹孟德的话,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兵给兵,将来若是成了皇帝,曹孟德又要天字头一份的功劳呢? 她大概已经捋清蹋顿和他身后那些冀州人的思路了: 将兖州变成冀州军的前哨站,同时也能截断她的退路,从兖州开始,进可全面向青徐发动进攻,退可将东郡围住,逐步收紧包围圈,全歼东郡这三万余的兵力。 “这其实对荀彧来说没什么妨碍,算不得是最差的结果。”她说道。 “不错。”司马懿笑道,“就算袁绍大败刘玄德,将你们逐出青徐,往南还有刘表孙策,往西还有刘璋马腾等人,他逐鹿中原尚需时 ,但只要身体抱恙,留下诸子争权,冀州必定大 。” “到时曹 自然是有机会的,甚至有机会全盘接收河北。”她说道,“因此对于荀彧来说,没有必要来求我。” 上一个问题,蹋顿到底为什么这条行动路线,他们大概是猜出来了。 下一个问题,荀彧到底为什么来求她发兵? 她有个颇为武人风格的答案。 “曹 既与我家主公正相互攻伐,军中士气并非小事,那些兵卒也有家人,此时听说家中父母 儿被乌桓人劫掠杀戮,他们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打下去呢?” 为了前线士气不崩盘,荀彧也不能任由后方被洗劫。 司马懿想了想,很认真地点点头。 “将军所言皆为正论。” 她看看他。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这个一思考问题就莫名显得 森森的小司马沉默了一会儿,并且脸上 出了一种让她 觉很陌生的神情。 不同于他经常 于表面,甚至略有一点刻意的礼仪和客气,也不同于他献计杀那些鲜卑头人时的 狠。 他像是有些茫然,又有些悲伤,但最后还是很平静地望向了她。 “在下只是觉得……”他说道,“荀文若会来寻将军,只是因为他所说的,确实是他所想的。” 荀彧到底是曹 的臣子,还是汉臣? 与审配那种毅然决然只认袁公,不认天子的忠诚不同,荀彧的忠诚并不是绝对的。 他既想要助曹公一臂之力,又想要匡扶汉室,还天下一个太平。 ……但如果这两种想法渐行渐远,甚至南辕北辙,又该怎么办呢? 帐外有人走过,带起了一阵风,帐帘便轻轻地动了动,于是引得帐内的铜质豆灯也跟着闪了一闪。 但荀彧没有动。 他身体笔直地坐在帐篷的角落里,脸对着破旧的油布帐面,于是连那一点灯火也照不到他的神情了。 他就那样沉默地坐着,任由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在叫嚷着它们的疲惫与痛苦,而他不仅没有因为这种痛苦而放松下来,让自己略作休息,反而沉浸在了这种痛苦中。 好像冰冷的湖水,将他淹没于其中,令他 到了一种从煎熬与焦虑中短暂解 的, 神上的快乐。 第404章 荀彧沉思的同时,陆悬鱼也在沉思。 那个灯火昏黄的小帐篷里待得很闷,因此尽管司马懿很不乐意出去走动,还是起身跟着陆悬鱼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出去也没忘记要僮仆跟在身后,别的东西不带也就罢了,胡牀( )是必须要带的。 ……其实就是“马扎”。 “将军的确应当仔细计较利弊得失,”司马懿很善解人意地说道,“将军之兵,虽多却杂,与袁绍之土接壤处又极长,不可不察啊。” 她转过头看向他,“仲达以为该发兵,还是不该发兵呢?” “荀彧既主动来求,将军若 据兖州,自然是应当发兵的。” 发兵的好处有多少,司马懿可以给她列个一二三四五的清单出来——当然,想要拯救兖州百姓是不可能的,司马懿 本没考虑过“白打工”这个选项。 他所有的考虑,都在将兖州作为对抗袁绍的第二条前线上,要在哪里布防,在哪里增兵,在哪里与张飞的徐州军可以分兵两路,又或者合为一处。 总而言之,如果能隔着一条黄河与袁绍相峙,那肯定比现在背水一战守在东郡要强啊! 他这样讲一讲,不知不觉两个人领了四五个亲兵和僮仆就出了营,骑着马溜达到了临近黄河的一处土坡上。 河对岸就是兖州,有炊烟袅袅,有妇人站在村口大声骂孩子;有孩子一边拽着就是不乐意回棚的老牛,一边大声骂老牛;还有个垂头丧气的货郎,一条扁担挑回去时,看着还是沉甸甸的。 荀彧想救他们,她想,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她,两三年前,四五年前,又或者更早以前的她,她也许毫不犹豫地背上黑刃,冲过去大杀特杀一场,反正杀到杀不动时,撒腿跑了就是。 她那时还是“列缺剑”,是剑客,游侠,当然如果恭维一句的话,也可以被称为“剑神”。 但终归是单 匹马杀人的人,没人对她有什么太高的期望。 她现在有兵马,有名声,甚至有爵禄了,她不再是市井间杀猪的黔首陆悬鱼,而是食汉禄,田邑三百户的纪亭侯陆廉了,于是张邈会请她指点兵法,天子会主动暗示她愿意与她结盟,甚至荀彧也跑来请求她救一救兖州的百姓。 那么,她能不能救呢? 如果她有无限的兵力,她想,如果她的军队不是一个个活着的人组成的,而是在一个什么“基地”里,用粮食、布匹、银钱之类的资源“种”出来的,她也许会有同天下为敌的勇气。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