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未曾察觉自己受了伤,而是平静地注视着兖州军渐渐离去,才下达了一个新的命令。 “咱们须得疾行,援救主帅。” 小军官滞了一下,声音里 制不住的一股怨怼与愤怒,“将军!温侯派将军殿后,却连殿后的援兵都不曾送来!他那里现下又无追兵,何须将军赶夜路去救援!” 高顺冷冷地看了他的一眼。 “你还不曾察觉么?”他说道,“殿后的那支援兵,多半也是叛贼!” 天将要亮了。 对于鸟儿来说,这原本应当是一个惬意的清晨。 今年雨水少,因此只有在清晨,水分才会从叶片里蒸腾出来,变成清澈而莹润的宝贵 珠,让鸟儿们可以喝几口水,再抖抖羽 ,开始清晨的鸣唱与捕猎。 但这个清晨没那么惬意。 不管是林中的鸟,还是林中的人,他们的马车在林中穿过,几乎狰狞地用力摇动着树木低矮的枝杈,于是 水与叶片,碎枝与羽 ,都在这些马车经过时短暂地飞了起来,再重新落下。 也许落在泥土里,也许落在轺车中,也许落在策马狂奔的吕布的额头上。 那一滴冷冷的 水打在他的额间,待他腾出手去摸了一把时,却发现已是 脸的水。 他不知道那 漉漉的是 水,还是汗水,亦或者是狂奔一夜,眼睛太过酸涩的眼泪,但总归是冰冷无比的,贴在他的皮肤上,却丝毫也没能汲取到一点热量。 还没有跑出十里地,吕布注视着手上的那把水,刚刚那混 而狂躁的情绪却已经平复下来了。 侯成宋宪叛变,为什么?凭什么? 若说郝萌叛变,吕布细想是信的,郝萌原本就非并州人,他麾下除了自己的部曲之外,招募来的也多是河内兵。 郝萌对他自己的兵马是有控制力的,那些士兵在自己的将军与上面的主帅之间,是可能选择将军的。 但侯成宋宪所领的是并州军,那些并州人颠沛 离跟了他一路,吕布不说各个都认识,也能喊得差不多。 他与侯成和宋宪的小妾偷过情,这不错,但他又未曾负了士卒,他们凭什么笃定士兵会在将军与主帅之间,选择将军? 这个问题是陈 不能回答的,陈 不是并州人,也不曾领并州军,他也许读过经书兵法,但对于老革间的事,却不甚了解。 但吕布稍作思考便立刻得出了结论。 “我旗尚在否?” 他勒住缰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骑兵们,立刻有人擎起大旗,向他而来。 “将军!” 他的大旗在火中掠过,旗角处缺了一块,上半边还是炎汉的赤红滚边,下半边便染了漆一般的黑。 这面上书“奋武将军温侯吕”字样的大旗看起来 狈极了,但当执旗兵将它竖起,在晨风中铺展开,染上一抹金红 的朝霞时,却又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豪迈气概! 吕布看了大旗一眼, 意地点了点头。 “天子车驾,且在此处暂歇片刻!”他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回去平叛!” “杀!!!” 那些并州骑兵几乎想也不想地调转马头,拎起马槊,跟着他们的将军便冲了回去! 他们的数量并不多,远比不过当年。 这片林地也不是开阔的荒原,没那么适合冲锋。 但这数百骑兵几乎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选锋勇士,莫说在林间作战,便是在马上吃喝拉撒也全不当回事,现下听了他们的主帅一声高呼,数百战马扬蹄奋鬃,冲进了烟尘之中。 这支骑兵对于混战中的侯成和宋宪来说,完全是天灾降世一般的打击。 吕布想得一点都不错,那些士兵 本不清楚他们要攻伐的敌人是谁——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们睡到半夜,突然就被金柝惊醒,忙忙地爬起来穿上衣服,拎起武器,跟着自己的伍长什长出了营,跟着前面的火把跑了数十里路。 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这些昏头涨脑的士卒来说,都是想也不会想的问题。 侯成宋宪要的就是他们浑浑噩噩的样子! 至于那些队率、屯长、部司马,这两人有十分充分的理由: “贼人叛 ,劫持天子,”侯成这样高声道,“我等是去救援天子与温侯的!” “救驾之功,何其大也!”宋宪立刻又加上一句,“诸位能否一战封侯,全看今 了!” 于是那些个武人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他们同样混沌而简单的头脑里除了封侯之外,再也装不下什么东西了! 他们甚至不去细想,劫持天子也就罢了,什么人能劫持随时将数百骑兵带在身边的吕布呢? 他们就这样在黎明时的昏暗中,奋力同陈 身边的亲卫们打了起来! 那些叛贼,那些叛贼果然很勇猛啊! 每一个都拼尽全力,每一个都战斗至死! 可是在这一片喊杀声中,那些叛贼的声音太小了,人数也太少了,他们很快就被包围分割,而后逐步歼灭。 淬过烈火的那边大旗就是在此时来到战场的。 有士兵无意间抬起头时看到了那面 悉的旗帜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旗下立于马上的身影,正是他们的主帅! 并州兵一个接着一个地喊了起来! “将军!” “是将军!” “将军来了!”士兵们惊喜地嚷道,“校尉,咱们果然救出了——” 他们的校尉颤抖着手,拔出了长剑时,旗下那位将军拎起马槊,冲了下来。 许多的并州骑兵也跟着冲了下来! “侯成宋宪!作 当诛!”那些骑兵高呼起来,“只诛首恶!不问余 !” “能持二贼首级者!赏万钱!上造士!” 他们带起了一阵狂风,顷刻间便冲散了这片战场。 那两名“首恶”面 如土地望向周围时,只看到了周围一片幽幽的眼睛。 魏续何在?魏续何在?! 魏续才是首恶!他们,他们只不过是被 惑的! 他们正准备这样喊起来时,已经有忍不住恐惧,或是经不住厚赏的士兵上前了一步。 第一个人向前一步,立刻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无数个兵卒一拥而上。 因为虽然他们带来了两千士兵,但他们只有两颗脑袋,想抢不容易,必须得抓紧啊。 陈 很惬意地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那块石头真是妙极了,不仅平坦,还靠着一棵树,一定是路过这里的旅人特地搬过来歇脚用的。 他坐在石头上,微微眯着眼睛, 着气,似乎打完这一仗所带来的 足 已经令他不想再过多思考了。 他的确也没有什么体力继续思考了。 他那身铠甲上面布 了刀剑的痕迹,但终归是保护了他的躯干,在这样的混战中,敌军竟只刺中他一剑,实在是庆幸。 但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大腿,任凭亲兵如何想想方设法,要帮他止血,似乎都是徒劳。 周遭实在太喧闹了,陈 轻轻地皱了皱眉,他能再见一见将军,心里已经很宽 ,不愿意被人这样折腾了。 周围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头顶上这株茂密的古树里,似乎有鸟儿在说悄悄话,悦耳极了。 有人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引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啊呀,陈 忍不住想嘟囔一句,将军为何作此儿女态耶?他又不是忠心耿耿要跟着他的,只不过那时为了驱逐曹 ,利用他罢了…… 这么多年以来,也不过是因为他脑子实在简单,自己又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奇才,所以才勉强留下的。 他不曾献什么良策给他,也不曾劝得动他,连这一次的叛贼都需要将军自己回来杀退,实在当不起这样的礼遇…… 这样想一想,陈 忽然觉得心里安 极了。 “将军,”这位兖州名士轻轻地笑了一下,“当勉力啊。” 当魏续的车马来到这片到处都是血迹与尸体的林间空地时,那些正忙碌着搬运尸体的士兵立刻闪开,为他腾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棵参天古树,清晨的 光温柔极了,照在古树下那人的脸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魏续忽然生出了羡慕的心,看看公台先生的模样,说不定连梦也不会做,真是香甜极了。 名 天下的温侯,就跪在那公台先生脚下那一滩血泊之中,他脸 惨白,几乎比陈 的脸更加没有血 。 于是魏续那颗羡慕陈 的心忽然就变成了嫉妒。 “姐夫!”他大声地喊了起来,“我将你的女眷带来了!” 他这样一面喊着,一面示意那架马车上前。 当吕布转过头看向他时,魏续仿佛 本没看见陈 的尸体,也没看见吕布的神情一般,仍然兴致 地喊,“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第376章 吕布转过头时,林间的 光洒在了叶片上,车马上,空地上,却唯独没有照在魏续的脸上。 天气原本便热了起来,现在又出了太 ,魏续更不耐烦,直接将头盔摘下,于是那张 糙平凡的脸再无遮挡。 虽然没有遮挡,但他站在辎车的 影中,令人 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吕布只是无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蹊跷。 “你将她们带来了?”他恍惚地说道,“这很好。” 他还应当问一句,魏续为什么没有去援救高顺,但他此时恍恍惚惚的,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还是亲兵上前扶了一把,才将他带起身。 “公台先生……” 吕布刚要继续说话,魏续已经掀开了车帘。 “这不合礼法,”车子里的妇人小声说道,“妾倒无妨,只是阿姁为天家眷属,现下又失了帷帽……”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