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隐隐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但也有些人并没有去找尸体,他们只是走出来,寻了一块地势略高点的地方坐下来, 受这清新而寒冷的空气。 或许也会 受一下再也不必担心城破家亡的安全 。 但那些人终归又会将目光投在她的旌旗上,投在她的兵马上,投在她的战马,她的铠甲,她的脸上。 看啊,他们这样 头接耳,小陆将军来啦。 她来救我们了。 不错,要不是她,刘使君和我们都要被困死在城里啦。 他们最后这样颤颤巍巍地向她走来,却再也不能箪食壶浆。 “我这里有水,”她望着他们干枯的眼睛,干枯的嘴 ,连忙说道,“我这里有干净的水,还有干粮,可以分给你们!” 于是那一张张 裂的嘴 咧开, 出了 欣不已的凄凉笑容。 主公是过了几个时辰之后,天 将暗时才出城的。 自然没有准备什么红毯,也没有找卫兵开路。 就这样带着几个人骑马出来了。 但他站在辕门前的模样看起来比百姓们好很多,尤其是衣服穿得很干净,虽然也瘦了一大圈,但他的眼睛里还闪着微笑的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笑道,“可惜二弟不在。” “二将军俘虏了于 !”她立刻说道,“他还在淮安!过几 便来!” 二爷虽然无恙,但留下的兵马伤的伤,残的残,病的病,不能说完全无恙,而且就算能来,估计也只能跑来点一卯就走。 因为庐江、淮南、汝南这几郡守军不足,二爷肯定还要南下——但郭嘉那封糟心的信就先别提了。 “对了,三将军和子龙将军呢?” “城中刚经过洪水,”主公回答得也很自然,“翼德还要监督兵士民夫,加固城墙,子龙出城去了。” 都有事,都没来,就主公自己带了几个亲随来了。 她想起了徐庶先生提醒她的话。 营中这些人,太史慈张辽徐庶都得见见,糜芳不用见了,这不争气的小舅子一路撒 儿跑进城里去看他阿兄阿姊了,但是临走前也没忘记财大气 地再整点牛羊过来,提前帮她把酒席备好。 大家都见过面了,但是牛也好,羊也好,才刚开始挂上烤架,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因此其他人先撤下去,她将主公请到上座,先汇报一下这些 子以来的战事。 从打孙策开始,到打袁术,打曹仁,打于 ,打曹纯,最后是打曹 。 她和二爷各自领了多少兵,损耗了多少,又从附近郡县处补充多少,现在还剩多少。 刘备听得很仔细,偶尔会轻轻用手拨一下 间佩戴的一 牦牛尾制成的穗子。 她看看主公那 穗子,又看看他。 “现下主公与下邳百姓都安全了,我就放心了,现下尚存的兵士中,有一千八百人是郯城所遣,两千三百人为二将军借出,两千人为琅琊所出,还有一千一百三十五人,是我从青州带出来的,其中三百东莱兵,八百本部兵马。 “二将军的兵马,郯城的兵马,还有琅琊的援军,这六千一百人今 还给主公,”她说道,“若主公尚有差遣,我亦随时听命。” 主公眼睛里的微笑消失了。 他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谁教你的?” ……啊这。 “我自己想出来的不行吗?”她尴尬地说道,“我也会逐渐明白人情世故的。” 主公开始 眉心。 “我起于微末,与悬鱼相识在贫寒之中,我自然是明白你的,你若有那样的野心,也看不上我这样的主公。” “看得上的!”她赶紧说道,“我早就知道主公你将来有一番作为!” 这是真话,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也知道刘备将来建立了蜀汉啊。 ……但是主公瞪了她一眼。 “城中缺兵,各郡人心又不稳,这几 又会有许多援军到来,我确实是要用你的兵马充实本部,不能令那些豪强窥破虚实,见我这里太过疲敝,动了心思……但不是为了防你,”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不要多想。” “我懂了!我真的想明白了!”她赶紧说道,“就像主公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干净华丽的衣服来,就是这个意思!” 刘备呆呆地看着她,愣了一会儿。 “我这次前来,想过赠你什么礼物才是,”他说道,“总得带一点什么东西来。” “唉?!”她 手,“什么礼物?” 主公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了一个胡桃出来,递给了她。 ……这东西啃一口就 麻的。 但她还是接了过来,还真仔细打量了一下。 “城中困顿,寻不到粔籹,”他说,“就先给你拿个胡桃吧,这一枚也是运气好,一直没被水泡过,干净的,天意留存以赠君啊。” ……这听起来就太灵 了。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主公看蛇 病的目光下,当真凑近了仔细看看这个胡桃。 在来下邳的一路上,她经常会想起一个问题。 如果她同黑刃妥协了,如果她真的选择背叛了主公,抛弃一切,向着玉座的方向前进。 站在下邳城下的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那些百姓会如何看她? 三将军、子龙、简雍、糜竺,还有教授她许多学问的陈珪,又会如何看她呢? 她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端仪地坐在主公面前,一边 胡桃,一边聒噪,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短暂的胜利时光吗? “三将军和子龙将军呢?晚上寻他们一起来喝酒吧!” “嗯,那我派人去告诉他们一下吧……哦对了,其实简宪和很想跟着我一起来……” “也带上简先生!” “还有别人吗?” “糜先生也来!还有我的老师陈公!” “还有呢?” “……还有谁?” “……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陈长文了,不过他现下在琅琊,为了照顾民众,辛苦得很啊!” 第293章 自狐鹿姑进城后,袁谭的攻势渐缓。 田豫为此开了一个小会。 “陆将军既已破曹,徐州少则旬 ,多则月余,必出援兵,”他很肯定地说道,“袁谭久攻不下,却未撤军,他必定也在等待援兵。” 孔融撇撇嘴,“他的援军,那必然是袁本初了。” “若是袁本初亲至,又会如何?” 狐鹿姑的眼珠忽然动了一下,“田将军,这可不行。” “……如何?” “纵他四世三公,累世阀阅,”孔融傲慢地看了这个匈奴人一眼,“也未必能攻下剧城。” “跟那个没关系,”狐鹿姑舔舔嘴 ,“田将军,小陆将军有多少骑兵?”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 陆廉有一支由张辽统帅的骑兵,约有千骑,这是她很引以为傲的一支兵马——要知道,刘备的骑兵都未必比她的多呢!曹 的虎豹骑,比她多也就多个一二千罢了!这已经是可以令中原震动的威武之师了! “大袁公与公孙瓒相争时,双方骑兵是以万计的。” 狐鹿姑这样说道。 然后他一脸的“换你们说”。 ……但是谁也没说。 ……大家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怎么打啊。” 立刻又有人咳嗽了一声,无声地谴责了那个失败主义文士。 一个清越婉转的年轻女声响起,“刘兄如此说来,关键便在不能令袁绍出兵了?” 田豫也立刻捋清了思路,“那咱们须得以寡敌众,趁袁绍未动,先击破袁谭——” 但陆白和田豫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袁绍若兴师动众,为的不过是替这个长子争夺青州,”她轻轻地问道,“可他不是很疼 小儿子吗?” 田豫愣了,狐鹿姑也愣了,孔融也愣了,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坐在门口的年轻女郎。 她穿得很朴素,站在城头上巡视军情时,神情气质有时甚至有些肖似她那位名 天下的阿姊。 但此时她略低了头,一双多情的眼睛轻轻地扫过屋内这几个人时,她忽然又像个深宅里的美妇人了。 ——安静、温婉、带着 腹冷酷的算计,并且随时准备投身于下一场与后宅姬妾和子嗣们的争斗中。 火把将整座大营照亮。 美酒被一罐一罐地从车上搬下来,士兵们不断地吆喝着,提醒着,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鲜红的牛羊 在火舌舔舐下,慢慢染上另一种更加 人的 泽,纹理变得清晰, 汁慢慢溢出,油脂偶然被点燃,一阵或明或暗的火光过后,带着吱吱的响声。 木炭的热浪将这股无可匹敌的香气送上夜空,于是自北而来的寒风南下时,便裹挟了这热乎乎的,馋人的气息,飘出营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