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看众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开,后知后觉也觉得恶心起来。他微微颤抖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小心避开那颗头,一路扶着连廊往旁边走。 谢兰庭听完手下汇报,扭头便见刚刚还跟他瞎掰扯的齐鸢跟掉了魂儿似的。他心下诧异,跟了两步。 齐鸢听到脚步声,扭头便见谢兰庭含笑望过来。只是那一笑,叫他突然想起了那颗迸着鲜血飞奔而来的脑袋。 “齐公子?”谢兰庭看齐鸢脸 不对,下意识趋前扶了他一下,刚要问他怎么了,就见齐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身体前倾,“哇”地一声干呕起来。 谢兰庭脸 一变, 身就退,却不妨齐鸢手下抓得死紧,那件绯 袍子十分轻薄,拉扯间只听“嘶啦”一声,好好的衣服被扯成了两半。 洪知县等人刚刚平复了心情,要让衙役进去将无头尸和匪首尸体带走,忽然听远处廊下传来清晰的撕布料声。 众人疑惑地回头去看,就见刚刚还玉树临风的谢大人,此时衣衫半毁, 出中衣,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齐鸢。而齐小公子手里抓着好大一片绯 布料,也双目含泪,怔怔地望着谢兰庭。 院中诡异地寂静下来,众人一时也猜不准这俩人在干什么,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洪知县最先回神,暗道几声非礼勿视,赶紧催促着衙役们进去收尸。耳朵却又忍不住立起来,诧异那边怎么了? 连廊下,回过神的齐鸢眨眨眼,看了看手里的布料,又看了看谢兰庭。 “大人,”齐鸢先发制人,埋怨道,“你这衣服料子哪儿买的,不结实啊……” “的确是不太结实。”谢兰庭深 一口气,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眼神却凝了冰一般,“至于哪儿买的,不得问你吗?” 齐鸢挑眉,狐疑的瞅着谢兰庭,心道这么宽大的袍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 谢兰庭也冷笑,这人刚刚为那匪徒说情的时候,一时 动,还踩了下那颗头,那时候怎么不见他恶心呢? 俩人默默对视,用眼神谴责对方。 远处的洪知县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啊呀”的一声,赶紧念着“非礼勿听”,掩面走开了。 第41章 英雄救美 谢兰庭无法, 自己转去庄子的后院换衣服。齐鸢看他轻车 路的样子,暗暗腹诽, 自己都不知道后院怎么走呢, 谢兰庭倒是反客为主了。 众人面 惊异,齐鸢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装作没看见, 踱步回堂屋门前。 衙役们将匪寇的尸身带走后, 竟然很贴心地帮他冲刷了一下堂屋,虽然仍是 鼻子血腥味, 屋里也被砸得破破烂烂, 但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怖了。等管家和下人们回来看见, 应当不至于被吓坏。 齐鸢忙去 谢洪知县。 洪知县却道:“你聪明大胆, 能使计将匪徒引走, 救了何生和大宝的 命,这便是一大功劳了。今天这番是应该的。” 柳大宝被那颗脑袋吓得不轻,现在正由孙大奎陪着, 后者也不知道在手舞足蹈地说什么,哄地小孩子点头不迭。 齐鸢回头看见, 忍不住 出微笑,洪知县也笑道:“你这家仆十分英勇忠心,今天真是令我等叹服。”于是将孙大奎不顾治伤,募集勇士要来营救齐鸢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鸢听到孙大奎下午私自募集兵士,忤逆知县, 内心既惊讶又 动,嘴上却道:“匪患初起, 若不能一鼓成擒, 后患无穷。我这家仆不懂兵家之法, 也不如县尊大人远见,还望县尊大人看在他忠心为主的份上,莫要见怪。我那父亲 子心切,未免盲从,学生在此替他向大人赔礼了,明 回去,一定陪父亲登门谢罪。” 说完长揖到底,向知县赔罪。 洪知县下午听人来报,说齐家主仆不 他迟迟不发兵,私自募集勇士出城,心中的确恼怒过。但他也知道齐家救人心切,不能苛求他们顾全大局,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齐鸢代家人赔罪,言语间也明白他们为官者的考量,洪知县不由转恼为喜,再上上下下详细打量了齐鸢一番,摇头直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得这些策略。” 齐鸢拱手道:“学生正在学习经策,这些都是书上写的。” 洪知县心下惊讶,再细问两句,齐鸢果真对团练、巡防、剿匪事由件件清楚,几种对策也面面俱到,赫然是个少年能吏。 洪知县原以为齐鸢只是聪明颖悟,与何进这些寒门之子相比怕是不懂民生疾苦。现在越听越惊,恨不得在庄子上住下,与齐鸢秉烛夜谈。 兵勇们将匪犯押下山,衙役们也来催知县启程。 洪知县听得意犹未尽,拉着齐鸢的手道:“没想到你真是锦心绣口,腹内也有这般天地,的确让下官刮目相看了。只是如今夜深,匪犯又多,下官恐耽搁太久后再生变故,需早早将这群人关押进大牢才能安心。齐小公子若得了空,还请去私衙一叙。” 齐鸢连忙称是,送洪知县上车。 洪知县一直拉着齐鸢的胳膊,又看远处孙大奎,道:“你这位家仆伤势较重,过来跟下官共乘一车便好。” 孙大奎见齐鸢活蹦 跳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一颗心也落进了肚子里。齐鸢让他上车回城,他就老老实实往车上钻,又回头询问:“那少爷呢?少爷怎么回?” 齐鸢安抚地对他笑笑:“我在庄子上住一宿,明天你再叫人来接我便是。” 洪知县却道:“这庄子才经了一场恶仗,齐小公子自己在这会不会害怕?不如留下……”正要说留下两个胥吏,扭头见谢兰庭正从后院走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黑 劲装,忙道,“不如 给谢大人了。” 谢兰庭:“???” 洪知县笑着拱拱手:“那下官就先带人回衙了。” 说完放下车厢的帘子,衙役们齐喝一声,也告别了齐鸢,催马下山。 谢兰庭眼睁睁看着洪知县的马车走远,半晌后才回头,看了看齐鸢,又看了看齐鸢腿边的小胖孩儿。 柳大宝认准了齐鸢是他的救命哥哥,一步也不肯离开齐鸢,刚刚怕被洪知县带走,他便一直悄悄躲在齐鸢身后,等人都走了才出来,紧紧抓着齐鸢的袖子。 齐鸢看着柳大宝眼如点漆,娇憨可 ,心想小纨绔五六岁的时候,应当也是这样的,穿着锦衣绣服,可可 。不像自己,自幼就苦大仇深地琢磨着出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 。 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又抬头看向谢兰庭:“那就有劳谢大人了。” 谢兰庭:“???” 谢兰庭刚刚出来,只听见了洪知县没头没尾的最后一句, 本不清楚这俩人在聊什么。此时齐鸢又这样说,他只得问:“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事?” 齐鸢知道洪知县的意思是让谢兰庭陪自己在庄子上过夜,但他想到之前堂屋里血淋淋的一幕,就觉得过于惊悚,因此眨眨眼,胡诌道:“洪知县让谢大人送我们回家。” 谢兰庭 到奇怪:“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我只有一匹马,怎么送你们两个?” 为了确保路上不会出问题,他让几个手下一起押送匪犯去了。刚刚洪知县的车子上还能坐人,衙役们也有马,留下这俩人给他做什么? 齐鸢面不改 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要问县尊大人。” 谢兰庭狐疑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吹了一声口哨。 齐鸢只听院子的黑暗处传来几声响动,像是门扉被人冲撞的声音,他借着月光疑惑地朝后面看,只见黑暗里似乎有一扇小门被人推开,随后一匹烈焰般通体血红的赤 大马,踢踢踏踏走了出来。 这马比衙役们的马高出了一半不止,浑身 发油亮,双目有神,马头如兔,马耳如狐,稀奇的是它四腿距 飘逸,如行云端。 齐鸢一个不会骑马的人都觉得这马漂亮得很, 子也烈,经过他跟柳大宝的时候,大马眼珠子滴溜直转,突然冲他们扫了下尾巴,吓得俩人直往后跳。 谢兰庭笑着轻斥一声,烈焰马才踏步过去,低头打着响鼻,只是眼睛仍瞅着齐鸢。 谢兰庭道:“请二位上马吧。烈焰未曾侍奉过别人,会有些脾气,你们只要抓稳马鞍便行。” 齐鸢在看到这漂亮的大马时已经有些后悔了,他知道很多名驹不喜 外人骑乘,一般主人也不会舍得借用出去。自己以为谢兰庭的马跟李暄他们的一样,完全没料到会是这般罕见名种。更何况这马实在太大了,脚蹬子比他的肩膀还高……这万一摔下来,不摔残也得摔傻了。 谢兰庭看齐鸢迟疑,只一个劲儿地瞅脚蹬子,便拍了拍烈焰,转身将柳大宝抱上了马背。齐鸢还在发愣,就觉 身一轻——谢兰庭竟直接扶住他的 往上一抛,将齐鸢丢在了马背上。 烈焰般的大马轻轻打着响鼻,谢兰庭摸了摸它,又安抚两句,这才牵着缰绳下山回城。 山间晚风徐徐,厚重的云彩被风吹开,月晖斜照,碎影动摇,林间又有清幽花香阵阵扑鼻。齐鸢起初还心惊胆战,生怕这烈焰马一个腾空将他跟柳大宝掀翻,等一路走至山脚下,大马平平稳稳,又因肩背宽阔让人十分安心,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谢兰庭在前面牵马走着,齐鸢今晚心里有许多不解,这会儿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大人,你怎么会在庄子里?” 谢兰庭随手从路边拽了一把鲜 的药草,喂给烈焰吃了,这才道:“匪寇们故意 了去向给何进知道。可是他们若是北方 民,如何会向北走?” “那定是往南去了。”齐鸢道。 “若是打算往南去,那这就是多此一举了,他们就不怀疑有人多疑,反向查探?所以,这帮匪寇应当是没打算往南走的,南边水路畅通,他们多半不善水 。”谢兰庭道,“一群自己都不清楚要往哪儿去的匪寇,能说出这番 盖弥彰的话,显然受人教唆。想来想去,也就齐公子能这样损了。” 齐鸢听得这里,不由哈哈大笑。他留言的时候的确是暗暗堵死了南北两个方向,但这种事情不好说,若是遇到个思路跟自己不一致的,或许真就 巧成拙,将官兵引错方向了。 但他本来也没打算等人来救,对于他来说,彼时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了。 谢兰庭看他畅怀大笑,也忍不住笑着回头看他:“一群匪寇能让你来拿主意,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就是你许了什么诺给他们,让他们放轻了戒心。想来想去,齐案首的文章约莫是用不上的,还是黄白之物最为 引人。” 齐鸢哈哈笑道:“或许二者皆有。不过我们齐家有两个庄子,你怎么知道是在东边?” 谢兰庭道:“你们西边的庄子靠近官路,四周都是民居。你既然设法引开匪寇让另俩人活命,又怎么会将祸端引去村庄?也只有东边杳无人烟,只有一座北来寺。寺庙之中都有武僧,僧人们修行也十分清苦,没有钱财可以点击。匪寇们不会自找苦吃,顶多损失你自己,或者庄子上的人罢了。” “我的确担心庄子里的人。”齐鸢听得这,忙问,“庄子里人多不多?他们人呢?” 谢兰庭回头看他,奇怪道:“你庄子里的人你不知道?” 齐鸢理直气壮:“我前尘尽忘了啊!” 谢兰庭:“……” “庄子里只有四个人,管家跟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子。”谢兰庭道,“我让他们去北来寺躲着了。他们明天早上会回来。” 齐鸢恍然大悟,赶紧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幸好幸好,要不然今晚怕是麻烦了。不过大人怎么会反而跑到前头?” 说完一看 下骏马,不等谢兰庭回答,自己已经明白了。 谢兰庭恐怕是换了名驹,另抄小路前去布置了。再一想,那堂屋里的酒菜都是 菜,看着也不 美,应当是管家的晚饭并几样存货,摆出来做做样子。 刚刚这马安安静静藏在偏院里,谢兰庭支走了人,换好衣服,安排好了马……齐鸢再一琢磨,就觉得不对了:“谢大人,那偏院很安全啊。” 谢兰庭做事这么稳妥,为什么不知道支开自己再杀人? 反正他那身手,杀起人来比自己切瓜都 练简单,也不差那一时半刻吧……齐鸢知道这一点并不影响谢兰庭的救命之恩,但他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是很隐蔽。”谢兰庭听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回头对上齐鸢探究的眼神,顿时明白了。 “一时疏忽。”谢兰庭倒是直接,直笑道:“谢某只当齐公子艺高人胆大,也有几分本事想亮亮呢。” 齐鸢:“……”果然是故意留下他的! “那件袍子是谁的?”齐鸢又问,“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衣服。” “那你 会挑,有用的都记得,没用的都忘干净了。”谢兰庭啧道,“那是你们管家给我的。管家说你以前 跟朋友们穿奇装异服,挑出来的几件,有的连我穿着都大,有的袖子一长一短,还有件红 的嫁衣……” 他说到这,回过头神 古怪地看着齐鸢,“齐公子是在学着旁人娶 吗。” 齐鸢傻眼:“……没有啊。” “那是……”谢兰庭看了眼柳大宝,见这小孩懵懵懂懂,到底没明说出来,顿了顿道,“反过来?” 齐鸢:“……” “大人意趣非同寻常,齐某可不敢效仿。”齐鸢也学他啧了一声,突然想到之前的猜测。 谢兰庭或许跟何进认识,他念头一转,故意诈了下谢兰庭:“大人如此丰姿,倒是不愁仰慕者啊。今天何兄还说过,谢大人一定会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呢。” “美吗?”谢兰庭却回头看他,打量道,“倒也不丑。” 齐鸢一愣,反应过来谢兰庭四两拨千斤,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后,不由气结。 远处已经能看到扬州府城上的灯火,谢兰庭轻轻一扯缰绳,飞身上马,坐在了齐鸢身后。 烈焰高兴地腾起前蹄,柳大宝和齐鸢往后倒去,一歪一斜,谢兰庭将俩人揽住,轻笑道:“更何况,美人也不缺英雄救,一晚上就能遇到俩呢。”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