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对着她时，眼神懦弱，神情悲哀，好像看见她便看见了无数个失败而毁灭的自己一般。她真是怕了他了，失败是他自个的，毁灭也是他自个的，他凭什么要将这些痛苦都倾泻给她呢？怕到了深处，就干脆成了烦。
她毕竟，也有她自个的痛苦啊……
殷染回头问红烟：“酉时是吗？”
红烟小心翼翼地道：“娘子，你已问过三遍了……”
殷染“嗯”了一声，红烟于是知道她转头又会忘记的。只好小声提点她：“娘子，走这边……”
过了御沟枫桥，便见得裙裾迤逦，尽是赴宴的女子，又都品级低下而不得乘舆的。此处将近太
池了，风从高处拂过林梢，将她们衣上的桂花香都拂了出来。殷染闻见那气味便有些不适，心想这样寒碜刺鼻的东西圣人难道喜
？不自觉又往岔道上走。红烟原是她生母的侍婢，从平康里相随跟去了秘书少监的府上，主母死后三载，又随殷染进了
。眼见得殷染这样不通事理，她心中颇有些急了，张口便道：“今
沈才人说的没有错，娘子，这次御宴可不寻常……”殷染淡淡掠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去，自将披帛拢了拢，不做声。红烟知道她这是闹脾气的前兆了，这小娘子的古怪真不是一般人领受得起，直顿脚道：“这可是
里，阿染娘子，奴婢为了您还没少挨姑姑的罚，奴婢为的什么啊……”墙大道上，她纵把声音
得极低，也总有路过的女人太监回头看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殷染若无其事道：“我怎知你为的什么？”红烟一愣，见殷染如此冥顽不灵，只觉鼻头一酸，“奴婢……毕竟是见过……花楹娘子当初……”
“别提她！”殷染突然道，“不要提她，听见没有？”
她身子倒退着往桥上走去，红烟抬起泪眼道：“娘子去哪里？”
殷染一手指着她，寡淡的衣襟披落，内里火
的石榴幅若隐若现，将暮未暮的难捱昏暗里，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目中波光潋滟：“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红烟刹时白了脸
，“娘子！”这时候，桥上桥下驻足的人渐多了，都好奇地围观这奇怪的主仆二人。御沟里
水无声，黄昏中全是一团混沌的颜，殷染只瞥了一眼，便知这样的河淹不死人reads;竹马去哪儿。她轻声道：“好红烟，好姐姐，你也是我阿家最贴心的人了，你别过来，好不好？”
晚霞将仲秋的御苑晕染得宛如锦缎
丽，一片死寂的温柔。少女依在白石桥栏上，婉语低回：“你别过来，我会听话的，红烟姐姐。”说完，她头也不回，竟往太
池方向去了。那与麟德殿却是相反的方向。红烟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脸
青白，手指在袖中攥紧了罗帕，浑身都在簌簌地抖着。她哪里知道，四年了，三年守丧、一年深
，殷染连提都从未提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却在她说出口的一刹那，便宁愿跳下河去。***
红
西斜，渐往树林子那头去了。殷染原不知道中还有这样的树林子，秋天里兀自繁盛生长，枝桠伸向微明的天际，仿佛一只只将夜幕硬生生拉扯下来的手。她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边走，总之只要往北就能绕回含冰殿去了，她一个左右不着疼的小小宝林，告个假也无人会管。她一向是这样，便幼年母亲尚在时，也管不住她往外头疯跑；后来她跑出了事，出了大事，母亲没了，家中人更加管不住她。她的
情绝不算好，从不通情达理，时而尖酸刻薄，甚或冷面冷心，嫡长兄殷衡便说她的心是钩子样，任谁想接近她都讨不了好，就该撂一辈子，以免刮擦了皮
。她当时怎么答的？啊，她说：阿兄倒是细皮
。殷衡气得袍袖一甩，当真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远远地又似闻见了桂花香，
得她耸了耸鼻子，便转身
回走。却听见密林深处，隐隐有人语争吵：“这回是圣人
代了……”“不去。”
“许贤妃也去，高公公也在，殿下，就当老奴求您个恩典……”
“不去。”
“唉……殿下，您在此处逡巡，恕老奴直言，德妃娘子她——”
“谁准你直言了？！”
“啪”地一声冰冷的响，一本书被径自甩到了内枢密使刘嗣贞的脸上，砰然落地。茜纱窗扇大开，那书便是从这间林中小舍内扔出，坚硬的书脊将刘嗣贞的额头都砸出了老大一个包。他也顾不得去摸脸，只佝着身子将那书册从草丛间捡起，拍了拍，又往窗中递去，哀声道：“殿下啊，打杀了老奴都不打紧，这可是德妃的书……”
“滚！”
一个字，冷得像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刀剑，凛冽地一震，便归于死一般的沉默。刘嗣贞低
了两条长长的眉，皱纹
布的脸上神情悲凉，终于，仿佛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殿下莫太晚了，老奴
夜便来接您。”老宦官伛偻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离去。夜
无边无际，宛如黑暗的地衣，侵入四维八角，侵入五服万方，重重叠叠的树影犹如重重叠叠的鬼影，远处御宴将开的热闹声响全都成了鬼魅的梦境。窗下的少年有一双慵懒而无情的眼睛，在刘嗣贞走后，所有盛怒之气竟忽然就消弭干净了。
“出来吧。”
他悠悠然，仿佛
哄一般低声道。原来那明月，已出了东山。
☆、第3章 明月夜（二）
殷染一步步从树后走出，迈着横平竖直的步子，低着头，黑夜将她的脸衬得苍白如鬼。
便闻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一盏灯火猝然在她眼底一耀，惊得她后退半步仓促抬头，便瞧见一张陷在灯火暗处的脸容。
他不知是何时从房中走了出来，一手擎着金莲花烛，照映轮廓利落的喉结与下颌，再往上则光线渐暗，双眼中的光芒清澈得折
出，却是笑着的。是个少年，看去比她还小几岁。
“你是鬼吗？”他笑道，“大明
冤屈太多，不知你是哪的鬼魂，划在哪位鬼娘子的名下？”殷染没有说话，手指痉挛地攥紧了衣角，脸
当真白得好似见了鬼。原本还只是惊讶，待听见了他的声音，表情便成了惊恐。这样不合时宜的惊恐倒叫少年笑得更温柔：“怎的，吓傻了？”
殷染眨了眨酸涩的眼，突然，掉头就跑。
少年终于怔住：大明
上上下下的女人多以万数，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连这点礼数也不知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行头，这紫袍玉带，很难认么？殷染怎可能不认得？
太子、诸王、三品以上，服紫饰玉。这是活人皆有的常识，她怎可能不认得？
秋夜的风寒彻骨髓，少年笑容似刻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的声音在风夜的回响里模糊成了一团雾，与久远时光里的一个个声音重叠了，叠成了血
的梦魇。“你是鬼吗？”
是啊，我可不正是个无处着家的孤魂野鬼……
她闷头往北跑，戚冰送她的锦履却太不合脚，跑得她跌跌撞撞。索
将鞋
了，一手提鞋、一手提裙角，从含冰殿的后门径自冲了进去。红烟已经乖乖候在她的房间里了。
殷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房门
着气，一双眼睛茫然地睁大了，盯着房中央的烛火。又是金莲烛，能不能换个花样？！红烟看出不对劲，放下针线试探地问了句：“娘子？”
殷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红烟，慢慢地道：“我看见他了，红烟姐姐reads;强娶豪夺，腹黑总裁慢慢来。”
“谁呀？”红烟不解。
殷染喉头干涩：“就是，他啊——”
***
里的
夏秋冬，算起来十分乏味。每年的热闹都是一样的，每年的寂寞也都是一样的，到得后来，也就记不清哪一年归哪一年。殷染虽然才入两年多，记忆却已然发了浑，她总是问段五：“你当初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从那桂花树后走出来的？”少年便笑笑，修长的手指把玩她的发梢，“从树后走出来的是你，女鬼一样。”
她便犯嗔了：“你同女鬼同
共枕，你也不觉瘆得慌？”“慌，慌极了。”他笑着从身后
紧她，下巴颏儿磕在她肩窝，眼神轻佻甚至放
，“慌得我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了。”她心气稍平，便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如何讨厌桂花树。他听了，半晌不言语。
不过她说自己闻见桂花香就会犯头晕，却是真事。那年中秋的御宴她没有去，便是因那桂香太过浓郁，她回到含冰殿就开始头疼脑热说胡话，足足病了三
才见光。里本来也忌讳生病，沈素书和戚冰又已搬走，三里只有红烟陪着她。她病愈出来后，方听说中秋御宴上有两桩趣事，一是女跳河，一是皇子耍赖。那
女跳河不必说了，自然就是她本尊；皇子耍赖，却是皇五子陈留王段云琅应召入赴宴，却在半路上蹩进了御花园，无论如何不肯再走了。圣人没有罚他，他却连着误了第二的午朝。圣人这下怒了，着宣徽南院使周镜一骑快马赶至十六宅问话，却见陈留王殿下正与痴傻的东平王一起玩斗
。陈留王拎着一只瘦弱不堪的老母
，对自己的大兄振振有词道：“俗谓好，须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器宇轩昂，临阵不
，阿兄请看，这实是十年难遇的好，难怪是常胜将军，阿兄若喜，五十两通宝，弟便拱手相送……”据说圣人听了周镜的回报，气得掀了御案，当着
朝文武的面破口便骂：“此子无
，不孝不恭！”不孝，是对父不孝；不恭，是对兄不恭。
圣人着实是圣人，气急败坏之下，还能这样简练
准地骂儿子。戚冰一边说，殷染一边听。那陈留王是颜德妃所出，原本还是太子，三年前废了。说来也怪，圣人并非子息单薄，却实在都不像样，连一个能继大统的都挑不出。
戚冰掰着指头与她算：“最长的东平王是个傻子，淮
王生母是低
的胡姬，淄川王是个药罐子，还有三四个小皇子，都早夭了。也就这陈留王还算有点门路，当年颜家也是门庭显赫，只可惜德妃娘子去得早，孩子又这么不出息……”孩子？殷染无声地笑，想起那一双水波轻漾的眼。那是不是桃花眼？她不太确定。黑暗里，她只来得及看清那眼底的冷嘲。
是个逮着谁都能嘲讽一番的惫懒货
，却绝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戚冰看她半晌，又自顾自道：“如今中
无主，人人都看许贤妃的脸，毕竟贤妃与德妃一样，是从圣人潜邸1就跟过来的老人了……”殷染抿了
，不说话。戚冰便知她绝不
听这个话题，叹口气道：“你真是傻气，放着那样一个好姨母不去亲近……”许贤妃的阿姊，正是殷染的嫡母昭信君许氏。
殷染笑笑，并不想与她分享太多心境reads;嫡女有毒，将军别
来。戚冰也不待她答，已轻捏着她的手换了话茬儿，“听闻你这几病得厉害？可大好了？”“若不好时岂敢出来，平白过给戚才人？”殷染笑道。
戚冰红了耳
，道：“我们这样好，又不必讲究这些个……去年，刚进来的时候，我也病过一次，你不记得？我却记得，是你替我去尚药局求的药。”殷染敛了笑，不做声。
戚冰叹口气道：“留下来陪我吃道饭可好？今
圣人不会来，我们姊妹俩说说话儿。”说完，戚冰也不等她答话，便吩咐芷萝传膳。彩-金碟子一道一道地上来，殷染斜签着身子坐了半晌，忽然道：“这是清风饭？”
尚食的小内官躬身应答：“回娘子，这正是御厨特作的清风饭，将水晶饭中掺以龙睛粉、龙脑末，调以牛酪浆，入金提缸……”2
殷染倏地站起身来。戚冰亦随之站起，犹疑道：“阿染，怎的……”
“多谢戚才人了。”殷染微微一笑，“这清风饭大暑良品，妾可消受不起。”
戚冰脸
微变，却沁出一个苦笑：“阿染，你总这样伶俐。”殷染仍是道：“多谢戚才人了。”
“你不用……”
“圣人至——”宦官通传的尖细声音一嗓子叠着一嗓子地扰进门里来，殷染侧首，复对戚冰一笑，仿佛早有了预料。
戚冰咬了咬牙，拉着她便往前头跪下，“臣妾请陛下安！”
ｃOmＩc5.ｃ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