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小莲惊叫。 “快叫大夫!” 一阵慌,请来的大夫为昏睡的李子轩拿了脉,开了药方,又嘱咐几句随即离去。沈宁听得大夫说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她看向一旁担忧的李家二老,心里有了决定,叫了洪公公走至一旁,说道:“我要留在这儿过除夕,劳烦您向圣上与沈家去说一声。” 这轻飘飘一句却是让洪公公都吃惊不小,他的祖宗哩,去向天家说一声?这事儿岂是她说定就定了的? “夫人……”洪公公想劝,却被沈宁打断。 “这是我,惟一的请求。” 东聿衡得知李府众人赶来了长,就知道沈宁必有所求。只是听太监禀告,脸还是沉了一沉,半晌才吐出一个“准”字。 便由她跟李家告了别,断了瓜葛。 沈宁得到准许,又去了一趟沈府向沈年与沈泰夫妇告罪,沈张氏抓着她,“娘从未与你团团圆圆地吃顿年饭,便是这点心愿也不能足么?” 沈宁安抚道:“我初一便回来。” 回了李府,沈宁去了主院陪午休起身的二老聊天。许多事不能对他们讲,沈宁关心着他们的身体,细细询问一路奔波,又问了中州亲人安好,与平伺候无异。 李老夫人却是看着她,暗暗抹泪几次。 一时听得李子轩醒了,三人连忙过去探视,李子轩由着丫鬟喂着药,虚弱地靠在头,对爹娘的关心一一应了,对上沈宁关切的眸子,道:“爹,娘,我有话,想跟嫂嫂说。” 二老相视一眼,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带着闲杂人等离开了。 沈宁坐到边的绣墩上,轻声问道:“现在可是好些了?” 李子轩虚弱地点点头,注视着她苦笑一声,“还是晚了。” “嗯。”沈宁拿起案边喝了一半的药汤,端起来舀了一勺喂他。 李子轩喝下,竟不觉得苦,“陛下定是极喜你的。” “嗯。” “想身么?” 沈宁摇了摇头,“做什么还想身,我是进当娘娘的。” 苍白的嘴上扬,“是啊,当娘娘,总比当寡妇好多了。” 沈宁轻笑,“是哩。” 李子轩笑着震出两声浑浊的咳嗽,咳嗽渐止,笑容不再,他注视着她缓缓道:“我……对不住。”他分明是答应了哥哥要好好照顾她,如今却是这般无可奈何。 沈宁一愣,“我也对不住。”她苦涩一笑。 ☆、第五十三章 年三十,景朝家家户户供门神,贴桃符,李府摆宴主院主厅,李老爷,李老夫人上坐,沈宁与李子轩分别给二老磕头,每人得了鲤鱼状的串钱岁。随后家中奴仆依次给主子们磕头贺岁,俱有赏赐。 这夜宴桌上笑声不断,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团圆,谁也不提伤心事,沈宁与李子轩二人逗得二老连番发笑,连一旁伺候的奴婢都忍不住笑了几回。 沈宁劝公公婆婆吃了几杯酒,自个儿也喝了许多,眼里头带着蒙的晶亮。子时分,景朝大地俱放鞭炮辞旧新,沈宁手,拿了下仆的香火,亲自要点。李夫人在门口不停地嘱咐小心,叫她万般仔细。 沈宁头回点这古代的炮仗,不想引信极快,还不及躲开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她大笑着躲远。病体未愈的李子轩背着手,凝视着她不由失笑。 “好好好,连绵不绝大吉大利。”李夫人笑道。 热闹了一场,众人又回屋守岁,李老爷与夫人终究熬不住,丑时刚过就相携着回房睡下了。沈宁与李子轩连同洪公公等守在屋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李子轩见洪公公催了几次,便让沈宁也回去休息,沈宁摇头道:“你还生着病,不如你去歇着,我来守。” 李子轩道:“我毕竟是家中男子,总是要守的。” 沈宁看他许久,也心知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笑了一笑,站了起来。 洪公公以为她要回屋,正让人准备斗篷雪帽,却见她走到了李子轩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我向你讨一件东西。”她说时竟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什么?”李子轩看着她笑问。 “就是,子祺偷偷留给你的东西。”沈宁说着,鼻子酸了。 李子轩的脸在烛光下一变再变,最终他闭了闭眼,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你现下……要了么?” 沈宁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子轩从怀里拿出他时时带在身上的荷包,打开里头没有钱物,却只有一张纸。他将纸递了过去,沈宁接过,打开一看,赫然是一份和离书。她望着上头悉飘逸的字体,眼前渐渐朦胧。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喜】 下缀属名,李子祺。广德十四年三月。 一别两宽,各生喜……思及那个温文如玉的男子至死也是为她着想,沈宁再控制不住,拿着和离书失声痛哭。 洪公公与白芷都不知那上头与了什么东西,一时失措,白芷忙上前将她扶着坐了下来,连声劝。 李子轩竟也下一行泪来。 从今往后,她与李家是毫无瓜葛了。 他只觉有些事儿非说不可,挥退了下人,惟有洪公公在侧--他知道洪公公已是人,自知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他一手抹了抹脸,沙哑地开口:“当初,我知道你在窗下,才故意引得哥哥说出真心。” 陈年往事被缓缓掀开。那时沈宁被李家收容,李子祺待她极好,他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坐在那儿就跟谪仙似的,令人想亲近又不敢唐突。她将他当亲人一样,每陪伴左右,他身子好些时就陪他抚琴作画,毒发时便在他的榻之侧将现代化的世界当故事说给他听,只求令他转移注意忘记病痛。她从不料天人似的李子祺对她竟是情,直到一她躲在窗下岂图吓一吓李子祺让他振奋神,却听到了兄弟二人的对话,才知李子祺竟上了她,只因自知无法给她幸福才极力隐忍,他还嘱咐弟弟待他走后,要一直善待于她,并好好地为她找一方归宿。沈宁大惊,正值李夫人意找人冲喜,她犹豫半作出了决定。 当她说要当他的新娘时,李子祺意外之极又喜悦之极的眼神她至今不曾忘怀,随后他理智地极力阻止,却已无法动摇她的决心。她嫁给了他,甚而不顾他的反对,与孱弱的他有了一次绵。那是惟一的一次,她刚破了处子,得不到什么快,然而李子祺抱着她息足的神情却让她打心底里高兴。她不想让他尝不到这被人称为极致快的鱼水之就离开了人世。 或许她对李子祺的不是情,可她也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所有。 “那我应该谢谢你。”沈宁噎着,道谢。 “是李家应该谢你。哥哥他,从没那么开心过。”自懂事起,兄长便知自己命不长,从来漠然置之,世间之物于他是镜花水月,不起一点涟漪。直到沈宁的出现,兄长的眼中才有了喜,有了悲,有了情,有了。他想藉由沈宁让兄长多留恋人间,明知沈宁善良,就故意让她知道了哥哥心事,果然她做出了令人惊喜的意外之举,更甚至,牺牲了自己让哥哥得到了世间娱。或许正是他们合的那一夜,他发现自己上了兄嫂。那时的他已经想着,待哥哥离世,他就承担起他的责任,不管爹娘答不答应,他都要娶她为。 谁又知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 “大哥他,希望你此生安好。”却也是我之所愿。 “我知道。”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沈宁默默地笑着下两行泪。 正月初一,沈宁朝李家二老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李府。 李子轩望着那远去的马车,握紧了拳头,终是心有不甘。 年初四,沈府家宴姻亲张府。沈张氏父亲不过是小小翰林院编修,七品的小官儿,而沈年看中其世代书香门第,便为沈泰订了这门亲事。沈张氏的爹娘带了儿孙一同前来拜访,也是有认认沈宁这外孙女儿的意思。 前厅儿郎吃酒嚼甚为自在,后堂女眷相携叙旧,其乐融融。 沈张氏坐在里屋,看着外头与姑娘家说笑的沈宁,欣地叹了口气,“宁儿脸上的笑容总算开了。”她回头朝着母亲与两个嫂嫂道,“宁儿自回了沈家,一直闷闷不乐,连那笑都像藏了很多心事,直到初一她自李府回来,才渐渐笑得好了。” 张家大嫂道:“怕是与李家了断,过了这道坎。”这外甥女的事儿她已听了不少,心叹这果真是个奇人,女人家做到她这份上也是绝无仅有了,当了寡妇竖了贞节牌坊的竟是神女凡胎,又可入侍驾。 张母慈地看了一会沈宁,对女儿道:“你也莫要太担心,我听你说宁儿曾战场杀敌,那她可比咱们这些不出大门的女人家心智坚强多了,她自个儿想一想,也就想通了。” 沈张氏点点头,“母亲说得在理。” “也亏得姐姐得住,若是我,决计是宁死也不二嫁的。”张家二哥的女儿细声细气地道。她不愿与姑娘们玩笑,黏在母亲身边绣花儿。 沈张氏有些不乐意听侄女这话,眉头皱了皱,却也不跟小辈一般计较。 张二嫂子暗地里推推女儿。 忽尔一丫鬟匆匆而入,对沈张氏福了一福,“二夫人,奴婢奉老太爷令,请夫人速领女眷到正院接贵客。” 沈张氏一听,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站起了身,“哎呀!” 众人不解之时,沈张氏已唤来沈宁,并令小柳把丫鬟们都叫进来,扶着大小主子们出去客。 张母一时疑惑,“这是谁这么大场面?我等外来女客也要上前头去么?”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得让着女儿婆家三分,哪有还让未出阁的女儿前院接的理儿? 沈张氏此时紧张,顾不得多说,只道:“娘且依着丫头们扶着,到了前头跟着众人跪着便是。” 沈宁自然已猜出这贵客身份,赶往正院之时,她不由问道:“贵客每年都来么?” 沈张氏道:“为娘嫁进沈家这么些年,赏赐是年年都有,可从未在府中过圣驾。” 急匆匆赶到了正院,男丁们已在老太傅的带领下站在左侧垂首以待,老夫人邓氏已逝,长媳沈何氏领着众女眷站在右侧下首,沈张氏、沈宁、方玉娇等依次而立。偌大的院子大小主子都有六七十号人,此时居然静悄悄地没一点儿声响。 不多时,大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铁甲与马蹄之声,管家连忙与小厮打开大门,只见圆盖金顶玉辂赫然停在面前,镂金垂檐云承之,四柱绘以金龙,垂朱帘,后有青缎大旗,绣月五星,下垂五彩苏,前后御前黑甲铁骑护驾,果真是天子御驾! 皇帝自玉辂而出,头戴大熏貂布里冠,身穿黑狐皮端罩,左右垂明黄带子,脚踩青缎羊皮里尖靴,笑驾幸三朝老臣沈太傅府邸。 沈年领家中大小顶领而拜,三呼万岁。 天爷!来客竟是当今圣上!一干女眷吓得心肝儿跳。 东聿衡下了台阶,亲自扶起沈年,“沈先生,平身。” 沈年曾为皇帝老师,故皇帝有此称呼。 待沈年起身,身后一干人才哗啦啦起身,低头垂手而立。 东聿衡扫视一眼,对沈年笑道:“朕去敬亲王府与皇叔皇弟热闹一回,便想着借此机会来看一看沈先生,也来沈先生的家宴中凑个趣儿。” 沈年道:“陛下隆恩,老臣受之有愧。” 东聿衡笑道:“朕既来沈先生府中,便是沈府客人,大家不必拘礼。”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沈宁腹诽,您这尊大佛往这儿一站,谁还敢失礼? 沈年也只喏喏称是,沈泰上前一步,亲自为皇帝引路。 左右立刻退开一条道来,皇帝角带笑,招呼沈太傅一齐走往主厅。 沈灵大着胆子抬头偷瞄,看清不远处帝王相貌,却是兀地愣在那处,喃喃道:“二姐姐骗我……” 人群中还有一人胆大,却是脸郁的沈湄。 方才家宴席位设在前院偏厅,正厅因而干干净净,薰香袭人。沈昭听了东聿衡意思,早已在父亲引路之时吩咐下人迅速在正厅恩义厅摆下筵席,四处燃起火盆子。 皇帝到了正厅,宝座已由黑甲侍卫自玉辂中搬来。他由万福服侍褪去端罩,里头是酱紫绣盘龙暗花缎绵行服袍,明黄行服带饰松结石,上佩鞘刀一把、荷包两个、玉佩一樽。 沈泰请他上了主位宝座,自个儿退回父亲身后。 “朕今不请自来,也难为你们。只管上几个家常小菜,方才朕在皇叔府上抢了几壶好酒,一会与沈先生喝上一盅!”皇帝笑道,旋即赐坐。 进了正厅的也不过沈年与两个嫡子,加之沈悉长子与沈昭陪侍。几人恭恭敬敬地与皇帝话了一会儿家常,皇帝问道:“今请何人吃酒?” 沈昭立在东聿衡身侧,笑答:“正是昭外祖大人。” “哦?”皇帝挑了挑眉,“那你妹妹可是拜见了两位老大人?”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