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个马桶刚装好的时候,林子君特地带着她姨父厂里的出口卷筒纸来体验新鲜马桶三香。淡绿的纸上印着一朵朵粉红的玫瑰,格外绵软,还带着很好闻的清香。唐方不舍得用,在上面抄写陈奕迅《兄妹》的歌词,夹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书里。 前两年高岛屋楼下的超市也有卖玫瑰卷纸,一包六十八,四卷。唐方买了四大包,给林子君沈西瑜叶青一人快递了一包,祝大家股一起开花。 唐方慢慢坐在马桶边上,稳的,索移到后头,蜷起双腿,黑塑胶高帮雨靴正好撑在马桶边上,再往后面旧书架上一靠,几天来酸痛的僵硬的背立刻舒服多了。 极其悉的姿势,唤起许多早已淡漠的回忆,包括她曾坚信会刻骨铭心一辈子的周道宁。但这几天抬头低头无数次,看到路过二楼那个周道宁住了整整五年的亭子间,却连伤悲秋的慨都无。 初三时为了中考拼搏得晕头转向,也是这样的早,唐方放学后躲进二楼四户人家公用的卫生间里,铺上厚厚的《新民晚报》,坐在马桶盖上背靠水箱偷偷点燃了人生中第一支烟。烟是从唐那里偷来的,雷诺烟草新出的薄荷爆珠香烟。至今都记得捏碎胶囊时轻轻的一声“啵”,像花开的声音,又像亲吻的声音。 烟一点也不呛,快完的时候,锁着的门被周道宁推开了。他也不吃惊,走到马桶前手一伸,走了她嘴里的烟,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转身问她:“今天测验卷的最后一题,上周才让你做过的,怎么还错?” 夕从西窗外投进来,在他半边脸上镀了层金,细细的绒发着光。 唐方记得自己当时很没底气地嘟囔了一句“忘了”后就跑了,心跳得比下楼梯咚咚咚的节奏还快。那种小鹿撞的觉现在想想还美好的,可惜不再有。 周道宁当晚给她出了十条直角坐标和二次函数的题,做得她想吐。但中考数学卷最后一题十二分,她因此一分未失,高出录取分数线两分,进了s中学高中部。 那道题的答案在她脑海里生了。 整个高中时代唐方都有恐考症,临到考数学和物理前,总做噩梦,一张张卷子,一道道题,她脑中一片空白,明明都学过,却怎么也看不懂题目,解不出答案,急得心跳加速头大汗,时间滴滴答答过去,像海关大楼的大钟一样那么响。她就把这个答案匆匆忙忙写到每一道题下。醒过来的时候又急又气又委屈。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 唐方舒出一口气,从冲锋衣的内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了两口后才给小宋打电话。115号只有三楼有一户人家亮着灯。雨丝吻在脸上,冷又不失温柔。 林子君她们都不再提起周道宁。其实提了也没什么。唐方觉得十年磨一剑,自己早已今非昔比。对着方少朴那样的颜值和调笑,她都能应付自如不为之动。虽然说一点也不动心是假的,但得下去。 她当然喜过周道宁,喜了五年,很喜很喜,无限接近,也许就是。但为什么会喜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的,她一直得不出结论。人心真是不可捉摸,为什么不再喜,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喜了,却清晰无比别无他选。偶尔唐方也会思考,如果不是周道宁,是李道宁张道宁搬进115号,长得不那么好看,她会不会还喜他。 高中毕业那年,八月的台风暴雨夜,她躲在厕所里,蜷缩在这个马桶上,哭得不能自已,最后把那抄了歌词的卷纸都拿来擦了眼泪鼻涕,看着玫瑰花和字浸在水里,朝着一个方向急速旋转,下沉消失不见,好像她的一部分也跟着被冲走了。青的割礼残酷而无可挽回。 现在这个没了马桶盖和马桶圈的马桶,带不走任何东西,她也再没什么需要被冲走。点点滴滴的往事从最早的鲜红褪成淡绯,再变成漠然的白,最终失去了令她怦然心动或撕心裂肺的能力,变成一场场轻描淡写的曾经。 看着对面102室黑乎乎的八角窗,唐方想起窗西边大树上以前有白蔷薇绕而上,绵绵不绝,足足两三层楼那么高,一到五月,跟瀑布似的美得惊心动魄。这几天进进出出她倒没想起来看一看,不知道还在不在。 铁门咯吱响了,唐方懒得动,想着让小宋她们先搬别的,她还能再多靠一会。离近了才发现却是另外一帮人,当头的三个人里,一个戴着球帽的男人手上吊着石膏,还有一个年纪很大肚子也很大的老外。经过这堆杂物时,三人都不扭头看了看马桶上的唐方。 老外好奇地看向唐方,笑眯眯地朝她挥手,一口滑稽的普通话:“嗨!晚上好。” 唐方尴尬得很,索把帽沿拉低,进入“谁也看不见我谁也不认识我”的自我催眠状态。 “当心点,慢一点。” 一群工人忙着把一堆堆祖母绿的材料往大门里搬,看不出是瓷砖还是什么别的。 102室的灯突然亮了。 唐方半晌才回过神来,刚要站起来,一道身影挡住了光。 “阿姐是来做搞卫生格?侬好侬好,辛苦哦。请问还有香烟伐,借一支好伐?”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十二万分的自来。 球帽下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无比诚恳亲切,牙齿很白很整齐。 唐方目光落在他吊着的石膏上,忽然意识到什么。呵呵,零下五十度被困七十小时,要送莫斯科治疗?她默默拿出烟盒颠了颠,半支烟孤零零地探出头去。 干净修长的手指把那半支烟了出去,朝唐方竖起了大拇指:“中南海哦,阿姐有品位。” 唐方举着的烟盒停在半空中片刻才收了回来。 “谢谢阿姐,侬打火机有伐?” 唐方掏出塑料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 球帽低了下来,就着火了两口,连声赞叹:“呀,是一毫克的中南海,现在买不大着了。灵格。”见唐方没搭腔,他蹲下来改说起普通话:“大姐你这双套鞋也灵的,搞卫生最方便了。现在a货做得跟正版一模一样,要不要一百块?哪里买的?我也去买几双,送人也好的。” 唐方冷哼了一声:“淘宝,68。”她歪过头终于看清楚了石膏上自己电话号码边的三个字:女神经。工整如印刷上去的。 大门口走出来另一个男人,朝着这边喊了一声:“易生,你进来定一下壁炉的位置。”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把她当成钟点工阿姨蹭烟蹭火气勿要面孔格赤佬,果然就是陈易生!骗了三个月的续租期竟然偷偷摸摸还要装修什么鬼东西! 唐方霍地就要起身。 噗通,一声惊叫,唐方整个股滑进了马桶里,两只正版aigle高帮雨靴翘在外头挣扎着。 册那!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沪语注释: 洋泾浜:不正宗 气勿要面孔:极不要脸 今天大概会开始唐方的爬榜之路。稀里糊涂的作者并不敢肯定能不能上编辑推荐,哈哈。 其实很清楚怎样的读者会是我的读者,会喜这篇文。脑子老清格仙女们,对伐?:) 不过还是要麦婆卖文一下,每一条留言和打赏和灌溉,都有可能让唐方在榜单上的位置好看一点,还请大家不吝留下你们的受和评论。 清迈最近是宋干节,也就是泼水节,小朋友放假两周。我们打算带上水一捆去城里high翻天。 过节,老样子,今天本章留言,发个红包。 谢谢! ***小剧场*** 唐方:昨天我那么帅,亲妈你今天几个意思? 作者:听说你在微博放了少年周道宁的原型照片?哪偷来的? 唐方(对手指):亲妈,我错了...... 周道宁:你怎么又错了? 方少朴:糖糖你永远都没错。 陈易生:大上海就是有腔调。清洁工阿姨都穿aigle的a货,中南海,我还要问问她身上那件仿得一模一样的始祖鸟冲锋衣的链接...... 赵士衡:目测清洁工阿姨股下的马桶是松下的,加热马桶还是本的好。 唐方:滚! 第14章 一毫克的中南海 陈易生刚应了赵士衡一句,闻声回头一看,忍着笑把手上烟丢了去拉她,拉了一下,唐方像出了水的鱼,了噗通又掉了回去。 陈易生憋不住笑出声来。 又拉了两下,卡得更紧的唐方硬是出不来。 “阿姐,格只马桶看来太喜侬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吃饭没?用力啊!”唐方气急败坏地抱怨,雨靴直接顶在陈易生大腿上,两手出力使劲拽。 陈易生差点被拽得栽在她身上,直接笑弯了:“我真没吃,但你肯定吃了。不行,笑得没力气。你等等。赵士衡——赵士衡你过来。我拉不动,太沉了。” 沉你老母!唐方黑着脸双手撑住马桶边,用力再用力,奈何肱二头肌这几年更名为byebye,实在支撑不起一百六十四厘米五十六公斤的微胖界女郎。 大门口的工人们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赵士衡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一见唐方的糗样,忍不住转过脸也笑出了声。 “笑完了没?!”唐方闷声低吼了一句,如果她眼睛能放箭,赵士衡和陈易生现在已经是孔明借箭的两条草船。 陈易生和赵士衡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好了好了,来,一、二、三!” 唐方好不容易站直了,才觉得股发麻,尾椎骨也疼,小腿也在筋。 赵士衡咳嗽了两声:“大姐你要不要试着动一动,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唐方尽量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 “能动,没事。”陈易生绕着唐方走了一圈,觍着脸笑嘻嘻地问:“咿,大姐你这件始祖鸟的冲锋衣也是淘宝买的?把链接发给我呗。你真有眼光。” 唐方深深深呼,她绝对没有暴力倾向,这种极强烈的想打人的冲动,一定是因为陈易生太欠揍。 陈易生想起什么来,转身指了指透着暖光的八角窗:“不急不急,大姐你明天晚上来帮我做一下卫生行不行?我102的。你进来看一下,我房子里很干净,今晚就装个壁炉,清洁起来不费事。然后再把你买冲锋衣买套鞋的链接发给我。” 不入虎山焉得虎子!唐方低了声音:“好”。且先深藏功与名,打入敌人内部,知己知彼后,再堂堂正正和他算总账。 没走上两步,陈易生又笑眯眯伸出手:“阿姐,再来香烟伐?”刚才蹭的烟是因为你才丢了的,所以……他脸上写着理所当然四个字。 唐方就着灯光仔细看了他一眼,明明是桃花眼薄嘴的薄情寡义脸,却厚颜无无赖得如此理直气壮,果然人不可貌相。下腾腾的火,唐方掏出烟盒,径直递到陈易生脸前。 潜台词:你脸可真大!你咋不上天呢!自己拿! 陈易生一愣,随即笑得灿烂无比,热情洋溢地拿住了烟盒:“都给我啊?!大姐你也太客气了,不好意思,谢谢谢谢。” 中南海烟盒在两人手指间顿了顿,毫无悬念地落入了陈易生手中。 陈易生豪之至:“这样,明天你来帮我买上一条。我给你钱。赵士衡你过一毫克的中南海吗,跟空气一样,太好玩了。给你几包带去公司,保管把你们udi全体烟民的眼界扩宽一条江。” 唐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之徒,嘴皮上下碰了碰,如果在卡通片里,她嘴里会飞出mmp三个字母霸屏。 “阿姐来赛伐(行吗)?”陈易生只看见她嘴动却没听见声音。 “没问题。”唐方把从牙里挤出三个字,手一摊:“三百。” 赵士衡立刻掏出钱包,出三张爷爷在唐方手里:“谢谢谢谢。真不好意思,要是钱不够,你跟我说,够的话也不用找,当车马费。大姐您贵姓?” 鞍前马后出钱出人出力,果然不愧是陈易生的小狗。 唐方正要开口胡诌自己姓方,外面的铁门嘎吱响了。 “唐小姐——我们来了!” 小宋老公热情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花园里格外响亮。 小宋的音量也不比她老公差:“呀,唐小姐,你家102有人了!” 水逆啊水逆!你是要闹哪样?! *** 唐方深深了口气,不去看身边的陈易生和赵士衡,一个急转身下了台阶,股疼了一下。 “唐小姐,不好意思,刚吃完饭,我们这就往外搬。”小宋老公了上来,起袖子准备干活。 唐方待了几句,把出门单拿了出来:“清单我都写好了,你对照一下,出去的时候把单子给保安。” 她扭头瞥了一眼大门口,竟然一个人都没了,只剩下两三个鼓囊囊的麻袋。 做贼心虚的鼠辈!也该让他们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滋味。唐方把要和陈易生谈判的条目在心底过了一遍,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跟小宋夫说了个大概,请他们两口子留下来陪她算有个照应。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