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轩不知柳欺霜情况如何,又不敢贸然近前,心中焦急,面上却很是淡定,“ 主之前两次打碎全身筋骨,以金 秘法催灌魔息重塑再生,最后一次历时十年方成。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 主运功时可常有行间 刺痛,气息滞 ,偶尔心律紊 ,脾气暴躁易怒?” 玉展眉的眼神更冷了。 “ 主不必紧张,家传的观气术而已。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啊……”见对方不耐,段崇轩正经起来,“其实 主心里也清楚,当初再造筋骨对肺腑的伤害。再加上修行一味求快, 基不稳,早年暗伤沉疴未能 除,体内早已不堪重负。如果不是靠高深修为强 着, 主如今的身体,怕已病入膏肓了。就算暂时无碍, 后修行中的瓶颈,只会一次比一次惊险。” “你需要的不是天罗九转,而是北皇族调养身体宁水心经。我正好带在身上。” 柳欺霜听到这里, 动于师弟费尽心思,却依然心中叹息。师弟这次怕是错了,玉展眉哪里是惜命的人?她想要天罗九转,求的也不是不死不灭。只不过因为那是世上最强的魔功而已。对她而言,只要能做天下第一,做一天与一年没有区别。 她一直这样,只是想要最好的。 果然,玉展眉不屑道,“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我可是一心一意为 主考虑, 主若不信,大可一试。分出两道魔息,一道起于季胁,斜向下行到带脉 ,绕身一周,一道行冲脉,最终两道同时汇于血海。看看是否如我所言,有平复气血的调理奇效。” “我师姐在你手上,你运功时稍有差池,魔息暴动都可能使她丧命。我又怎敢骗你?” 这一瞬间,柳欺霜险些以为师弟知道了她的打算。话说到现在,她积蓄了为数不多的力量,玉展眉的气息也有所放松。 柳欺霜身体依然被魔息冻的僵硬, 神却高度集中,静静等待着。 她知道,换做以往,玉展眉决不会试,但方才一战她也受了极重的伤,表面不 颓态,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段崇轩还在说话,“单有这条运功路径,效用不足十分之一,若配合心经的口诀……” 就在此时,玉展眉面 骤变,握在柳欺霜肩头的右手竟直直把人推了出去! 一推就是数丈远。 空气中的惊雷声和惨烈的痛呼几乎同时响起。 段崇轩始料未及,下意识去扶师姐,柳欺霜对他摆摆手,示意无碍,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他转头一看,玉展眉跌在地上,从右臂到半边身子,深深血口纵横 错。皮 翻起,隐隐可见白骨。 柳欺霜面 平静,蹙眉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推我出来? 玉展眉笑了两声,又被喉中鲜血呛的剧烈咳嗽,“你想跟我同归于尽,我偏不如你的意!” 段崇轩心中惊骇,不可置信的去看师姐。柳欺霜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却没有解释什么。 难道闭了生死关的人,真的看淡 命了?心思电转,段崇轩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一时有些怅然。 即使自己不来,八成也会是这般结果。 柳欺霜沉默不语。 她将所剩无几的真元肩头灵脉内,以拳意覆盖,如聚风雷。若是以必死之心自爆,这么近的距离,有九成机率同时杀死自己和玉展眉。 方才玉展眉分出魔息运功,又要防备段崇轩,对她稍有松懈,她便令真元在体内爆裂。 对她们而言,今夜唯一的变数,不是段崇轩的到来,而是玉展眉的选择。 柳欺霜体内被她的魔息侵蚀,稍有异动便可察觉,千钧一发时她来不及退,也没有退,而是加速运转魔息, 空对方的真元,反诸己身,并果断将人推出爆炸范围。 这一系列动作,只要稍迟一瞬,现在濒死的就会是两个人。 很明显,金 主没有时间思考,身体下意识替她做了决定。 柳欺霜问她为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玉展眉仰躺着,头顶墨蓝的天空星光黯淡,视野开阔,却慢慢染上血 。她的魔息在破碎的灵脉骨骼中肆 ,使生机飞速 逝。段崇轩说的不错,这具身体隐患太多,很容易反噬。 柳欺霜走过去,半跪在她身前,靠近她 边听她说话。 “你得活着,活的越长越好,这样世上就有人记得我。” 出生死关之后,波澜不起的淡漠心绪终于被打破。 柳欺霜哑声道,“我答应你。你想回哪里?” 这个问题,玉展眉方才也问过她。 玉展眉抬起手,笑着指了个方向,“我要回东陆雪原。” 柳欺霜心想,那边分明是西啊。 算了,你说是东就是东吧。 她俯身抱起玉展眉,怀中人白裙染 鲜血,轻的像一片纸。 “好,我送你回去。” 回头看了看自己师弟。他们今晚相见未曾说一句话,然而同门之间也无需多言,千言万语尽在一眼。 段崇轩摆摆手,“师姐去吧,我回沧涯一趟。” 严阵以待的骑兵让出一条通道,柳欺霜抱着玉展眉走过,殷红的血洒了一路。 朔风扑面,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没有 出,只有东边天空微微泛白。 玉展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今天真冷啊……” “是你穿的太少。” “我不记得路了……” “我记得。” 我会记得路,也会记得你。我发誓。 第103章 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黎明与黑夜的分界似乎只在一瞬间。 东边地平线上细微的白光便像 水般涌来,占据了大半天空。另一半清浅的蓝 夜幕,星光淡去,只剩半透明的月影。 好一个晓风残月。 可惜风是刺骨朔风,吹来浓重的血腥气,月是冷月,所照之处只有 石 藉。 钟山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因为失血过多而眩晕。 两难关的坍塌范围不受控制,他重伤在身,被困在倾塌的巨石 隙间。 有丝丝缕缕的天光透过 隙 泻下来,像泠冽的剑光,也像雨丝风片。 他站在生死的分界线,仿佛看到了百万年前拿着风雨剑的前辈。 同一个地方,相似的境地。 恍惚的想着,原来整部剑法中,风雨围城不是最强的剑。因为这把剑追求的不是强大。 不求至强,不求至快。起手式‘暖雨晴风初破冻’,是喜悦。后来两式风危催病骨,雨气咽愁肠,是苦寒。收式斜风细雨不须归,是释然。 人生百态,一场风雨之中。不同境地而已,哪有强弱之分。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古语云朝闻道,夕可死。何况他曾尽力一战,求仁得仁,此时一点遗憾也没有,最易心生倦怠。 但钟山不想死。因为他才刚刚懂得了风雨剑,还没有畅快练过一次。因为青麓山还有许多人在等他。因为师父的墓还没有扫。 牵挂有时使人脆弱,有时也使人强大。 他依旧凝聚 神支撑着,伤口早已麻木,体温渐凉,与死亡搏斗的过程如此漫长痛苦。 细碎的光线越来越亮,不知何时外面响起了纷 的人声,听不真切,好像他的错觉。 “等一下,这边又发现一个,好像还活着,穿青麓道袍的。” “过来四个搬石头,小心一些,快,后面随队军医跟上……” ******** 殷璧越的意识陷在一片混沌中,仿佛是在冰冷的大海里挣扎着浮游,力竭而绝望。 破碎的画面就像泡沫,浮光掠影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消失。 沧涯地牢的鲛油灯台,与学府藏书楼里昏黄的灯光重合。叶城炎炎夏 的蝉鸣,与兴善寺回响的诵经声混在一处。 山林间的晨雾被光线穿过,洛明川站在明光里对他笑, “我心悦你,远比你想象的多。” 忽而破风之声响起,一把长剑刺穿白雾,直入心脉,鲜血淋漓。 殷璧越嘶声喊道,“师兄!” 光线顷刻暗下来,山林换了空旷的大殿。烛光煌煌,与洛明川面容七分相似的人扣着他脉门, 冷的呼 洒在颈边,“你师兄早就死了。你杀了他,一剑穿心,又准又稳。本座佩服。”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以往多难他们都 过来了,为什么还是走到了今天。 呼 困难,头疼 裂。 当殷璧越觉得自己到达极限,每寸骨骼经脉都被打碎,就要沉沉睡去,再不醒来时,身体里却有一脉暖 涌入。从右手脉门,淌过每条灵脉,如 风化雨般轻柔,源源不断,令他如浸温水,渐渐放松下来。 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 入目是金漆斑驳的浮雕,依稀繁花似锦的模样,边角垂着重叠叠的鲛纱。身下高 软枕,很是宽大舒服。 殷璧越目光转动,就看到了 边坐着的人。整齐的沧涯道袍,端正的玉冠,眉眼温和,一如初见。 正握着他的手,从脉门渡真元给他。琥珀 瞳孔像一片温柔的湖水,能包容一切。 这个瞬间他倏忽生出落泪的冲动。 “师兄……”殷璧越喃喃道,“这是真的么,是梦么,你真的没事么…… 我不敢信,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身上干净清 ,里外都换了新衣,伤也不疼了。只是神思倦怠,没什么力气。 洛明川笑了笑,慢慢将人扶起,揽进怀里,低声道,“不是梦,我没事。我们都没事。” 殷璧越抬眼仔细看他,不愿错过一分一毫,从眉峰到眼尾,从鼻梁到嘴 ,看来看去都是真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