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衰老,神情呆滞的男人。 方谨目光落到那个人的脸上,如同被定住一般,半晌分毫移动不得。 “花房里终年气候适宜,几乎每个病人都经常在专业看护的陪同下过来走走,方先生您……方先生您怎么了?” 方谨扶着额头,在副院长关切的目光中低声道:“唔,太晒得我有点头晕……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 他脸本来就白得透明,这么一看仿佛是没有多少血。副院长连忙把他让到花房里一排白桌椅边坐下,四下逡巡一圈,没见到有闲着的看护,便殷勤道:“这样——茶座那边肯定有冰水,我去给您拿一杯,很快就回来。” 方谨向他出一丝虚弱而的笑意:“多谢了。” 副院长匆匆离去,在他跨出玻璃花房的同一刹那,方谨站起身,大步走向花架下那个轮椅上的男子。 那个人穿着病号服,表情带着神问题特有的呆滞,嘴角微微有点胡渣,看样子已经六十多岁了——然而方谨知道他本没有这么老,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多年关押造成的衰弱。 方谨走到轮椅前,蹲下身盯着男子浑浊的眼睛。半晌那人目光渐渐聚合,似乎非常疑惑地看着方谨:“啊……啊……” 方谨心中一沉。 这个最关键的人已经失去神智了,可能谁都不认得,只能浑浑噩噩呼进食,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已。 怎样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呢? 那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方谨看了半晌,和顾名宗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涣散的茫然和困惑。 其实如果抛却神病人的表情和邋遢衰老的外表,那模样还能隐约看出照片上的影子,甚至和现在的顾名宗都有点相似;但照片上的他年轻力壮神奕奕,跟现在相比就完全不能同而语了。 方谨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冒险的念头。 以他为人谨慎的程度,这种明显是给神病人刺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但现在眼看就快要没时间了。这个男子身边不可能没有监视他的保镖,另外副院长也正急匆匆赶回来,错过这次的话下次绝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方谨咬了咬牙,伸手摘下墨镜: “……顾先生。” “我是方孝和,您还认识我吗?” 男子一开始没搞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眼底浮上极度的惊恐—— 方谨顿觉不好。 他对危险的警惕极强,立刻把墨镜重新戴上,然而这时已经太迟了;只见男子骤然向后一耸,伸手狂挥舞,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别……杀我,别……别杀我!方——” 方谨猝然起身退后,就在这时花房外,两个保镖听见动静,拔腿就向这边跑来! “干什么!”“站住!”“站住不准动!” 不远处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方谨一回头,便只见保镖狂奔而至,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他按在了玻璃墙上! “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 方谨一边侧脸被紧紧在玻璃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身后响起副院长的声音:“怎么了?快放手!怎么回事快来人,来人!” 混中几个看护跑过来,三下五除二把动的男子按回轮椅上,练地从轮椅扶手边拉起束缚带把他绑住。两个保镖其中之一还押着方谨,另一个走到副院长身边谈了几句,紧接着只见副院长大力摇头:“他不是可疑人士,也不是记者!是来查看我们医院的客户,他的朋友要住院疗养……” “这位先生一看到我就很不安,”方谨在桎梏中艰难道:“我想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谁知道一过来他就发狂……” 保镖将信将疑松开手,又转身跟副院长说了几句,后者不断摇头又点头。 “实在不好意思方先生,”副院长充歉意地走来欠了欠身:“这位先生他神上有点混,平时都是保镖看护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实在抱歉让您受惊啦!来,我带您出去花园里走走……” 方谨整了整被的衣襟和领带,沙哑道:“没关系。”紧接着在保镖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轮椅上的男子还紧紧盯着他,神情畏惧又警惕,嘴里嘀咕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 方谨借口受惊很快结束了拜访,临走前许诺会尽快派出第二拨人来医院进行探视,才在副院长热情的恭送中离开了。 一出医院他立刻打车直奔码头,订了从香港回g市的船票。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登船后岸边亮起了灯,船舱里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人;方谨坐在最角落的座位里,脸上还带着遮挡了大半面部的墨镜,从包里出了笔记本电脑。 这个人是顾名宗的孪生兄弟。 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顾名宗,顾远的亲生父亲。 方谨原先以为顾名宗会对正牌顾家家主痛下杀手,然而不知出现了什么失误,这个人不仅没死,还落到了柯家手里,随即作为柯家威胁顾名宗的最有力证据,被控制了整整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间,一开始顾名宗肯定是深为忌惮的,抚养顾远长大并默许他成为隐形太子正说明了这一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顾名宗在家族内的地位越来越稳,知道当年隐情的人也越来越少,柯家这张王牌的威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顾名宗最近对顾远越来越重的杀心,便正是二十多年来和柯家明争暗斗的一个缩影。 一旦这个人死去,顾名宗对柯家的忌惮大大减弱,顾远就会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船舱外传来水声,电脑荧光映在方谨脸上,墨镜下那半张脸轮廓深刻而生冷。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为什么这个真正的顾名宗看到他会如此癫狂? 不,应该说,为什么他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方孝和,为发狂大叫别杀我? 方谨一只手扶着下颔,在墨镜后眯起了眼睛。他知道要杀同胞兄弟并取而代之的必定是顾名宗,即那张照片上的“名达”——但下手的难道是自己父亲? 自己父亲方孝和下手杀害顾远的生父? 方谨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 一直到船靠岸方谨才结束所有准备,合上了电脑。 他随着人登上岸,出了莲花港码头,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马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防弹悍马车,三个保镖正站在车边紧紧盯着他。 方谨站在了原地。 “方助理,”为首那个保镖拉开车门,声音冰冷而礼貌:“请跟我们来,顾总想要见你。” 方谨闭上眼睛,许久后才重新睁开。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俯身钻进了车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同学说不懂所以解释下……上一章方谨指着王宇的是从顾远车里偷的朗宁mk3,这一章方谨请假去香港找到的是顾远的生父,即真正的顾名宗,被【现在这个顾名宗】杀掉并取而代之的那一个。 顾远外公柯文龙所说“我们有顾名宗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个人在柯家手上,是威胁【现在这个顾名宗】的重要人证。 而顾远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柯家保驾护航、威胁顾名宗的缘故,另一方面原因且听后文分解。 另外方谨父亲方孝和真是当年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凶手吗? 本章结尾请走方谨的是顾名宗。预知后事请待下回分解~ 第28章 【真相大揭秘篇】我顾远,我想跟他在一起。 汽车在夜幕中向城郊驶去,整整快两个小时后,最终停在路边。 保镖先下车开门,随即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方谨扶了出来。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仓库式建筑,前院被铁栏围了起来,空地上整整齐齐停着几辆防弹房车。建筑灰黑的门脸前写着一行字,夜中很难看清,方谨抬眼盯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某某真击场。 保镖对他低头致意:“总裁在里面等你。” 方谨默不作声,被几个人挟着进了建筑,在没有开灯的前台和通道里走了片刻,随即眼前倏而灯光大亮,来到了一座宽敞巨大的室内击场里。 砰! 声骤然响起,远处报靶杆上显出一个鲜红的数字:10. 顾名宗放下,回头招了招手:“过来坐。” 保镖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咔哒一声关上门。 空旷的室内只剩顾名宗、方谨、以及本来就在的几个保镖。王宇也在保镖之中,虽然神情似乎很镇定,但方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看出他眼底深藏着的不安。 不是他卖的自己,他不敢。 离击道不远的平地上,突兀地摆着张扶手椅,方谨慢慢走过去坐下了。 “见到人了?”顾名宗一边卸弹夹一边问。 短短一句话,方谨知道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眼直视着顾名宗:“——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顾名宗笑了起来:“那座疗养院外围一年到头都有我的人,你这边刚进去那边消息就放在了我案头,两个小时内不出来我就该叫人进去抢你了——怎么,柯家的保镖没用,你以为我的人陪着他们一道没用?” 方谨面微变。 “——我不明白,”半晌他谨慎道:“既然您知道人在里面,也有办法绕过柯家的守卫,为什么二十多年来都不干脆斩草除?” 顾名宗换上弹夹,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了方谨一眼:“你知道熬鹰最恨的是什么吗?” 饶是方谨反应再快,也不一愣。 “……什么?” “熬鹰最恨的是,你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小鹰熬得奄奄一息、野全失,正寻思着是时候去喂食喂水收服它了的时候,突然从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抢先一步摸喂食,一下把它彻底驯服了;你这么多年来的期待和努力,突然被这么化为了乌有。” 顾名宗顿了顿,又笑问:“——你猜之后会发生什么?” 方谨已经明白,顾远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了。 灯光下他脸是血尽失的苍白,甚至连身后被绑缚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然而神情却带着一种吓人的冷静。 顾名宗视而不见,悠悠道:“不过之后这个程咬金会发现……他从别人手上劫来的这只小鹰,已经在多年时光中模仿原主的一言一行,本能浸透于灵魂深处,变成了和原主极为相似的模样……” “我不是你养的鹰犬爪牙!”方谨厉声道:“我是个独立的,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句话尾梢甚至有点破音,在空旷的击场内带出了刺耳的回响。 顾名宗却不以为意:“你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吧。” 方谨咬住牙,毫无畏惧地和顾名宗对视,直至后者微笑着挑了挑眉,重复了四个字:“斩草除。” “——那可是顾远的生父,你却想都没想就直接用了这个词,可见潜意识里并没有考虑过我看在亲生兄弟情面上不忍下手、或看在顾远的份上不愿下手的可能,你代入我的思维模式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而且你的直觉也对了,阻碍我的确实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顾名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说:“是因为杀了也没用——二十多年前柯家和顾家走得太近,除了这个人证之外还掌握着很多其他证据。贸然下手只会柯文龙那头老狐狸跟我鱼死网破。” 方谨神情晦暗不明,膛微微起伏。 顾名宗走到扶手椅边,近距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从他略显凌的头发、纤长浓密的眼睫和在灯光中,一侧微微反着光的鼻梁望下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