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紧闭双,而怀真抬头看他:“你可明白?” 随着一滴泪的坠落,泪光浮动闪烁之中,时间仿佛回到了前世、应府被门抄斩的那刻。 ☆、第 368 章 梦想当年姚魏家,尊前重见旧时花。双檠分焰红影,四座回粲晚霞。 杯潋滟,帽敧斜。夜深绝愈清佳。天明恐逐行云去,更著重重翠幕遮。 ——《鹧鸪天》 血海滔滔那一刻,应怀真以为自己已死。 然在双眸再度睁开之时,所见之世间却已经跟先前的大为不同。 她忘记所有,忘记了仇深似海,狠痛怨怼,唯独牢牢不忘的是一个人。 ——凌绝。 彼时新帝做主,将清妍公主配给了立下大功的凌绝。 小公主早在凌绝未娶怀真之前就已经心仪,然而这份心事却无处可诉,堂堂公主,竟败给了一个臣子之女。 谁知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应兰风倒台,应怀真虽然是出嫁女,本可免于刑责……然而她见家人入罪,不思小心悔改不说,竟还不知死活地跑回了应公府中! 据闻……还当众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如此一来,却也怪不得别人了。 只不过,就在行刑当,凌驸马毕竟恩宽,将向皇帝求情……将她赦免了。 然而人尽皆知的是,昔应尚书的掌上明珠,人见人夸赞的千金小姐,竟是已经神志不清,失心疯似的不认人了。 于是,京内有那些幸灾乐祸的,便恶毒地也随之褒贬上两句,竟道:“这女孩儿从来都是个狂浪成的,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很是不安分,一厢情愿地着小凌驸马,还利用应兰风的权势迫小凌驸马娶了她,何等的不知廉,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 有那知道内情的,隐约有些惋惜,但碍于大势所趋,自也不便张口说话。 自那之后,凌绝便仍是将她留在府中。 直到一年后,据说她在驸马府中也甚是不安分,几次三番地惹怒公主,也很不讨凌夫人的喜,最后更是得了怪病,仿佛是要死了。 却在那时候,时任礼部尚书的唐毅大人,不知为何,竟向凌绝开口,将她讨了过去,养在府内。 唐毅却甚是待,每两三个太医上门给她瞧看,经过多调理,终究也慢慢地恢复了元气。 只不过仍是有些不认人,别人跟她说话,她多半答不理的,不言不笑。 众人都以为果然是失心疯了,然而有一凌绝上门来,她竟笑逐颜开地跑了过去,且言谈之间,甚是亲热……令人咋摇头舌。 虽说唐毅仿佛待她极好,可她眼中心底,却总是只有一个凌绝,也只有在见了他时候才会喜展颜。 然而因此,凌绝便极少再往唐府去了。 直到三年后,一不知如何,她竟偷偷跑出了唐府,明明是得了失心疯的人,却竟然有能耐寻到了凌府去,吵闹着要见凌绝。 清妍公主闻听,大怒,便叫人将她拿下,她却不以为意,浑然不晓得惧怕一般。 与此同时,凌绝闻讯赶回来,她一见凌绝,喜不自,便扑到跟前儿拉住手道:“凌绝!你如何好久不去府里了?可知我甚是想念你?我今儿特意跑出来看你,你喜不喜?” 清妍公主听了,怒不可遏,才要发作,凌绝道:“公主,让我跟她私底下说两句话。” 清妍公主自下嫁了,素来的温柔体贴,自然不便作出那河东狮吼之态,当下不免忍气,略带委屈地暂且退下。 凌绝握着应怀真的手,把她带到书房内,便不悦道:“你闹够了没有?” 怀真道:“你怎么了?莫非是不高兴了?我特特出来见你……” 凌绝望着她乌溜溜的双眼,拧眉道:“你当真忘了所有了?你仔细看我是谁?” 她瞅了他半晌,怯生生地说道:“你如何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是凌绝呀。”她自顾自说着,仿佛觉得好笑一样,便捂嘴而乐。 凌绝见无法再跟她说下去,便重重叹息,道:“罢了,我如今叫人,把你送回去……”他说话间,便往门口去唤小厮。 谁知应怀真猛地拉住他的手:“不要!你别送我回去,我不喜……” 凌绝回头,盯着她,竟道:“你如何不喜,尚书大人待你不是如珠似宝的么?我也听说了,他连海月清辉也拿出来、特为了你弹奏……当初就连皇上想听,他都不曾答应过……” 应怀真却摇头,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不知道什么海月清辉,你是说那把琴么?我不稀罕,你别送我回去,他很坏,我不喜!” 凌绝竟是哭笑不得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执不悟,可知……你如今……是多大的造化,何必竟要自毁了?趁着他喜,你且识趣些儿,别惹他动怒,若他弃了你,又有什么好儿!” 应怀真闻听,便索哭道:“我不要别人,只要跟着你,你不要让我回去,他会欺负我……” 凌绝一震,回头细看她,目光逡巡,便望见颈间几个醒目的红痕,顿时之间便无法动弹了。 应怀真泪眼汪汪求道:“你留下我好不好?” 原本她在这府内的时候,憔悴瘦弱的不成模样儿了,这两年养在唐府内,却已经水润秀美,不可言说,竟比昔待字闺中之时越发明媚动人。 怪道那个人……也都忍不住。 凌绝眼睁睁看着,一念之间,竟然有些口干舌燥。 ——都已经是如此境地了,她心里竟还只是想着自己,纵然唐毅对她再好,再如珠如宝,她竟也半点儿不动心,这究竟……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冤孽? 终于闭上眼睛,狠心不看,只冷冷说道:“不必胡闹了,那不是欺负你,只是他……对你好罢了,别人想求还求不到的呢。且你如今都不是昔的大小姐了,别不识相。” 应怀真见他又走开,索跑过来,竟一把将他拦抱住:“凌绝!凌绝!我是喜你的!别叫我走!” 凌绝一瞬窒息,她身上的香气透了过来,让他顷刻竟有些,竟未曾立刻将她推开。 正在此刻,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起,然后,有个人出现在门口。 端正庄重的容颜,清寂肃然,双鬓微霜,眸沉沉,正凝望此处。 他默默地凝视了两人片刻,并无表情,亦无言语,只波澜不惊地抬脚走了进来。 凌绝却是甚惊,便忙将怀真推开。 怀真后退两步,忽地看到唐毅来到,顿时面恐惧之,竟又跑回凌绝身边。 凌绝正行礼,心中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向这人解释。不料见怀真又跑过来,便猛地推开她道:“你走开!” 怀真身不由己退后,又些站不稳,却被唐毅及时地一把抱住。 然而她定了定神,发现身后的人是唐毅,却又不顾一切地挣开了……因是当着凌绝的面儿,唐毅也并没强行拦着她。 凌绝气急,只得先低头恭敬道:“我正派人送她回去,不料大人竟亲自来了。” 隔了会儿,唐毅才道:“多谢。不必劳烦。”声音之中,毫无波澜,更是惜字如金。 凌绝皱皱眉,然而此刻再多解释,反而盖弥彰了,当下便不言语。 就看唐毅对怀真道:“你过来,咱们回府了。” 应怀真却猛地摇头:“我不回去!你别碰我!” 唐毅的脸微微一变,却仍是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且随我回去好么?”一直到此刻,他的声音里才微微带了些暖意,耐心哄劝。 凌绝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应怀真却仍是后退,嚷道:“你骗我,你最会哄人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哄人呢,我不喜你,你快走开!” 这回唐毅便不做声了,只是定定地望着怀真。 凌绝心中滋味莫名,因他所见……面前的唐大人,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人物,此刻双眸,竟微微地红了。 不知是出自何种的心情,他回头冷看应怀真,道:“好歹也曾是大家闺秀,怎么这样不知廉!还不快随着唐大人回去?” 应怀真呆了呆,眼中便极快地涌上泪来:“你、你说什么,你骂我么……” 凌绝狠了心,又道:“不管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如何,总该知道一个女孩儿该有的规止,似你如今的身份,得唐大人眷顾,只当恩戴德,不要再做这些叫人瞧不起的举止。快点离开!” 应怀真听着,泪便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凌绝……你、你怎么……”她迟迟疑疑地走上来,试着拉他的衣袖:“我哪里错了,你不要这样动怒,我改……” 凌绝闭了闭双眸,然后猛地挥手,想将她开,谁知用力之间,推得她踉跄往后退去。 唐毅因心思浮动,竟未曾来得及帮扶。 又因是凌绝含怒出手,怀真后退两步,身子撞在墙上,头随之往后一碰,只听得“砰”地一声,她的眼睛闭了一闭,整个人便软软地跌了下去。 应怀真再醒来之时,头疼裂,她呆呆望着帐顶,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此地又是何地。 原来方才那一撞之间,竟差错地,令她恢复了昔的记忆,然而她最后的记忆……却是在绝境之前,如何此刻,竟然在这儿? 她扶着,撑着微微起身,却见有两个丫鬟正在外间儿坐着,一个说道:“怎么世间竟有这样浪无的女子呢?先前说她是尚书小姐,我竟不信的……明明给唐大人讨了去,却竟还舔着脸跑回来想要勾搭咱们驸马爷……怪道公主气得什么似的,一心想打死她呢。” 另一个笑说道:“快别说了,再尊贵的尚书小姐,也不过是几年前的旧事儿罢了,谁还记得呢,也怪道她疯了,不然的话……眼看阖家抄斩,啧啧……” 先前那个说道:“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唐尚书那样的人物儿,偏看上她呢,何况又失心疯了,不卖到那烟花地方已经是不错的了,听说还珍的宝贝似的,把那府里的也气得不像样儿呢。” 另一个道:“谁知道,也许唐大人就她这一口儿?她若安安分分地在那府里,倒也罢了,活该她好命!没想到她自个儿作死,跑来这儿做什么?如今惹怒了唐大人,备不住还真的要把她卖了那烟花地方去呢。” 先前的道:“你说此刻……咱们驸马爷跟唐大人正说什么要紧机密的话呢?竟也不许别人打扰的?” 那个笑道:“该不会真的是商量料理了这浪蹄子罢……” 两个人说着,相视而笑,谁知正笑着,却见里屋应怀真走了出来,正直直地看着两人,道:“你们说什么?” 两个丫鬟虽然吃惊,却也不怕,还以为她仍是那失心疯的,便有心再行调笑。 两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起身,走到怀真跟前儿,便拉起手来,故意在她手上摸了摸,又打量她颈间的红痕,便啧啧道:“瞧瞧这小狐媚子样儿……只可惜以后可浪不成了……” 一言未了,只听得“啪”地一声,竟是怀真手,狠狠地一巴掌掴在这丫头的脸上。 两人都是惊了,怀真眯起双眼,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原先失去心智之时,见了谁都是懵懂惘然的,别人骂她,她不理会,打她,她也只低着头……故而这些人竟十分猖狂,哪里想到她此刻早已经恢复了记忆? 如今她敛容正起来,一声喝问,偏是这般含霜带雪似的丽容绝,慑魂动心,竟叫人不敢答言,何况她原本是应兰风娇养出来,素来高高在上惯了,自有一番凛然气质。 应怀真见两人都不敢出声,便冷笑了声:“什么东西。” 丫鬟们情不自低了头,心中惊疑而惶恐:虽不知她是怎么了,却察觉她身上的气息已经迥然不同。 怀真不再理会两人——这两人也不敢拦阻她,眼睁睁看她径直走到门口,猛然把门拉开,一步迈出。 虽是两世,应怀真此刻却清晰的记得,当……她似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打开门扇,屋外的光蜂拥而来,争相要挤进她的眼睛里似的。 她避了避,然后却又竭力睁大双眼,着那刺目的光芒,定睛看去。 她睡得实在是太久了,竟仿佛连光都是久违,金的光芒在眼底泛动,逐渐染成一片通红,让人晕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