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本是强忍着悲恸,听到这里,不住便滚下泪来,她心中焉能不知?如今她跟唐毅和离,虽然父母兄长相待极好,然而毕竟有些不便之处……又是一介弱女子,而平靖夫人临去,把这许多房舍产业等都给在她名下,无非也是苦心不舍,想更给她一些安身立命的凭仗,这也是平靖夫人一片拳拳护之意。 永慕见怀真落泪,自己叹了两声,便站起身来,竟走到怀真身边儿,垂眸望着她半晌,便将她轻轻揽在怀中,道:“好了,不许哭了,想必姑也不愿再看你落泪。只想你喜喜的罢了,太上皇曾也许你永平之称,便也是此意,想叫你长久平安。两位长辈都对你有如此期许,你……自也要心中铭记,不可辜负他们的心,可好?” 怀真深深呼了会儿,才含泪点头。 赵永慕说完之后,又出来上了香,才回去了。 话说怀真跟李贤淑,唐夫人等在平靖夫人府上照料。这午后,李贤淑因对怀真道:“阿真,瞧着你进来的脸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适?” 怀真一怔,微微摇头,却不回答。李贤淑道:“这儿娘照看着就成了,你还是回府里歇息歇息,倘若你姑看着,必然也会觉着心疼呢。” 李贤淑劝说一番,怀真果然出了平靖夫人府,车行半路,怀真思来想去,忽道:“停下,去张府。” 当下车便拐往张珍府上,笑荷道:“姑娘,这会儿去张爷府里做什么?” 怀真不言语,笑荷见她脸有些苍白,便不敢再问。 此刻张珍因不在府中,容兰听说,早了出来,把怀真接到里间儿,问道:“妹妹怎么这会子来了?” 怀真屏退了丫鬟们,容兰见状,也叫众丫头退下,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怀真见屋内无人,才悄声在容兰耳畔说了几句话,容兰面诧异之,掩口不能言。 怀真垂眸,轻声又道:“我本想去哥哥铺子里……转念一想,倒是不如来找姐姐的好。姐姐也别问其他,只是倘若为难,就不必勉强。” 容兰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握着怀真的手,道:“你瞎说什么。可知我恨不得……” 容兰说到这里,定了定神,便叫了个丫鬟进来,抚着口,吩咐说道:“我忽然觉着身上不大好,你叫门上,快些儿把江大夫请来。” 丫鬟答应了,当下退出,不多时那大夫来到,贴身丫鬟请到里间儿,却见帐垂落,严严密密地挡着,只出一只手在外头,上面盖着一方丝帕,隐约见手腕若玉管一般,五指白腻纤巧,柔丽非常。 江大夫一见,忙又垂眸,便探手诊脉,听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数,便笑道:“少的这脉象,是……”不料话未说完,便听帐子内容兰的声音道:“大夫先不必说,且请外头奉茶,待我更衣之后,同您亲说。” 江大夫素来可靠,又是跟张府常来常往的,当下会意,便一字不说,只退了出来。 过了半晌,果然见容兰缓步出来,江大夫正捧着喝茶,见状忙起身。 容兰屏退丫鬟们,便才问道:“您别见怪,方才脉象着实如何?” 江大夫见她行事这般机密,心中自有猜测,便只低了嗓子,含笑道:“不瞒少,是个喜脉。” 停了片刻,容兰才笑了声道:“果然呢。”打量着江大夫,便道:“这事儿,能不能请您别声张出去?” 江大夫早就了然,便垂着头道:“少吩咐,哪里敢不从命呢?只管放心。” 容兰似笑非笑,竟道:“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是个素来可靠的,故而别的人从来不用。既然如此,便一切拜托了,只您老可要记得一诺千金,若外头有些言语,我不依的。” 江大夫连连点头,只道:“哪里敢。”容兰便叫丫鬟领他出去,赏银给他。 这江大夫出了门外,不觉哑然失笑:原来他常来张府,也曾给容兰把过几次脉,自然有些认得她的脉象跟手势……方才还未上手,就看出那不是容兰的手,如今见容兰这般拦着,江大夫自忖:“这必然是府内哪个丫头有了身孕……只怕是珍哥儿一个不小心贪嘴了罢了,故而少自然不肯让别的人知道,只怕要暗中摆了那丫头。” 转念一想,又想到:“珍哥儿看着是个老实的,又才得了一对儿难得的龙凤胎,怎么也不住这好的病儿呢。少看似宽和大度的,不料在这上头果然也是容不得,到底是妇人心窄,呵呵。” 江大夫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自也去了,因知道容兰是个外柔内严的,张珍从来也多听她的话,张府对他从来又都宽绰,再加上江大夫本身也是个不嚼口的,因此此后,竟果然只字不提。 江大夫去后,容兰才又回到屋里头,却见怀真靠在边儿坐着,容兰走到跟前儿,便握住手,眼中透出担忧之意:“好妹妹,这是怎么说的……” 方才江大夫言被容兰止住,怀真已经猜到,方才又在门边儿听见江大夫所言,竟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边才呆呆坐了。 先前……怀真还并没有觉着如何,也并没疑心如何,再加上当时事务繁多,心绪又杂,因此虽然偶然有些身上不适,却也只不当回事,也顾不上多思多想。 自从平靖夫人托梦……怀真来到府上帮忙,虽然竭力振作神,可总觉得身子沉重倦乏,神也大不如前。 又加上月信不曾来,怀真毕竟曾生过小瑾儿,猛然想起这种种症状,才有些疑心起来,可总是不大信,毕竟……先前辛苦艰难,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上次不过只是…… 然而此事又如何能够张扬?竟连李贤淑也窘于言说,是以今儿才秘密地来到张府,如此这般行事。 不料果然是真了。 容兰又道:“大夫说,已经三个多月了,如何你才知道?” 怀真摇了摇头,悲喜加,难以言喻。 容兰心中替她着急,虽然猜到多半是唐毅……可又不敢轻易问出来,见怀真依依靠在边儿,一声不响,竟像是魔怔了一般,她反而急得落了泪,就把怀真搂在怀中,低低说道:“好妹妹,不必担忧……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 怀真身心皆困怠之极,竟一寸也不愿意动,容兰是最知情识趣的,便低低嘱咐几句,叫她在自个儿的上歇息了,又出外安顿她的丫鬟们,只说要留怀真说话会子。 怀真一觉便睡到黄昏时分,期间张珍早回来了,因听闻怀真在,便忙入内探望,不料给容兰拦住了,说道:“因平靖夫人之事,妹妹心里很不受用,我叫她自在歇息会,你先别进去打扰她。” 张珍忙答应,又担忧问:“妹妹身子素来弱,可要不要请大夫给看看?” 容兰笑道:“不必这般无事忙,又不是大碍……对了,倒是先前我觉着口发闷,请江大夫来看过,却也没有大碍,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张珍憨笑了笑,道:“总之没事儿,自然最好了。”又叮嘱说:“我先去看看孩子们,妹妹若醒了,记得叫我。” 将到晚间,怀真终于起身,便打点要回王府,容兰还想留她,怀真只是不从,容兰无法,就叫张珍亲自相送她回去。 才收拾出门,恰好王府里不放心,应佩亲自过来探望,两下儿见了,当下应佩骑马,自陪着怀真返回。 是夜,李贤淑竟并未回府,小瑾儿却在唐府,由唐夫人照料着。 次一早,怀真因惦记着平靖夫人府中之事,不免撑着起身,来至门外,才要上车,忽然一阵头晕站不住。 夜雪眼疾手快,忙扶住她,与此同时,却也有个人上前来,探手在怀真腕上轻轻地一扶,道:“郡主小心。” 怀真兀自头晕目眩,虽听着这声音耳,却未留意,站住脚后转头看去,才见那人长髯飘拂,仍是简素的道袍,头上黑纱抹额,显得干净清,正是慕宁瑄。 慕宁瑄的手指在怀真手腕上搭了搭,指腹微微一抚,却又不痕迹地松开,眼睛看着怀真,才慢慢后退一步。 怀真因恍惚中,竟也没留意他几时竟在门口的,而他松手极快,怀真便也没在意更多,见他知礼退后,便道:“原来是慕掌柜。” 慕宁瑄袖手,向着怀真笑说:“今特来拜见王爷的,郡主莫非是要去平靖夫人府上?” 怀真答应了声,慕宁瑄却又道:“郡主脸不太好,可要保重身子,万不能太过劳。” 怀真正要上车,闻言回头,却见他仍是温文淡雅,一脸若无其事,怀真看了他会子,便道:“多谢。”当下上车而去。 慕宁瑄揣着手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半晌一笑。 ☆、第 351 章 话说只因平靖夫人仙逝,原本唐毅也该回来吊唁拜祭,而消息传到浙海之时,已经是十余天后。 唐毅看着加急讣信,眼前不由出现他临行拜别平靖夫人时的情形。 当时他去意已决,去向平靖夫人磕头,平靖夫人听过他的陈述,良久才道:“你的志向心,至高至远,我亦明白,于国于民来说这自然也是好事,你自管去就是了。” 唐毅只垂头道:“是。” 平靖夫人出神,又叹道:“我记得当初,林沉舟曾戏言过,说你眼角边上那颗泪痣,注定一生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又易为情所困……如今看来,竟仿佛有些歪打正着了,想你先前未到礼部之时,便天下四方的游历,后来入了礼部任职,又是屡屡出使,来去无踪的,现在又将去海疆……岂不果然如一生之水而半世如飘蓬?总是这般漂泊不定,哪里有个歇脚安稳的时候。” 唐毅心中一动,默默无言。 平靖夫人又道:“原本我只笑林沉舟,竟跟你说此趣话,现在,却只觉着他真真儿的有未卜先知之明,然而倘若你真个儿是孤星入命,很不该再招惹他人才是……” 唐毅越发低了头,眸沉沉。 平靖夫人长叹一声:“我说这话,你心里大概不受用么?” 唐毅摇头,恳切道:“姑说的都是金音玉言,毅儿认真听着。” 平靖夫人望着他,不觉眼中见泪,点头道:“我岂不知你心地忠仁,在朝上是极无双的臣子,在家中也是最出的子弟,上无愧君父,下恩眷子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独独愧对一个人。” 唐毅自然懂得平靖夫人指的是什么,越发不能言语。 平靖夫人道:“本来你们之间,外人不便嘴,可毕竟我年老了,有些话再不说,只怕就来不及了,也是疼惜你们之意,不忍看有情人终生嫌隙,而我亦深知,以你之能,只有一个愿不愿意,并没有什么能不能够,不管于公也好,于私也罢!如今你跟怀真走到这一步,固然有造化人之因,可难道你身上一点儿责也没有?只怕你并不自知。” 唐毅闭了闭双眸,道:“是……” 平靖夫人却又点头道:“我虽厚你,却是偏怀真那孩子的,故而说这些,也非你如何……须知夫两个过活,要相知相惜,倘若当真不能相容,就彻底放开手罢。” 唐毅双拳陡然握紧:“姑……我、我……” 平靖夫人笑了一笑:“行了,你不必跟我说,只管听我说了这些,我死也放心。” 唐毅听了一个“死”,不觉揪心,才抬头看向平靖夫人:“姑说这些话,毅儿于心难安。” 平靖夫人神平和,仍是含笑道:“你不必惊心,不过是大实话罢了。我如今是这把年纪,也知道些天命,此番你出京,或许我已看不到你重回之了……你且记住,你既然志坚意决,为国效力,就不必再犹豫踌躇,纵然我有不测,你也不必贸然回京,我的话,且记住。” 当时唐毅惶恐,仍还不敢信。 此刻看着那白纸黑字,竟果然是临别遗言了。 唐毅含泪松手,海风劲烈,将那一纸讣信起,卷入背后无边无际的海涛之中,海鸟哀鸣,上下翻飞,而他将衣摆一甩,背海朝西,双膝着地跪拜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因此唐毅竟并未返京,如此又过半月,京内忽地又有一封信至,传信的却是个意外之人。 唐毅将那信使送来的匣子打开,蓦地惊住,却见鹅黄的缎子上,赫然放着那一支阙美人金钗,宁宁静静,宛若从来不曾离开他的手过。 旁边却放着一封信,上写着:大舜海疆使、武安侯、唐三爷尊驾亲启。 且说这数来,来往平靖夫人府上拜祭的众人络绎不绝,此后,又有四十九水陆道场,超度亡魂,祈念逝者早登天界。 其中,骋荣公主最是不同,只因素来视平靖夫人若神明一般,故而拜祭守灵,格外虔诚,又因见怀真劳,便相陪左右,出入不离。 怀真虽自知有了身孕,却因种种忌惮,终究不能告诉李贤淑跟兰风等,幸而并不如何显怀,因此众人都未曾疑心。 只幸亏这一次有孕,比上回的情形要顺利些,除了身子不时倦怠、偶然口发闷外,并没其他的不适。 在无人之时,怀真抚着身上,喃喃带笑低语:“真是个乖乖懂事的宝宝,知道不让娘吃苦么?”十分的欣。 谁知纵然她百般隐瞒,可毕竟是个有身孕的人,纵然再小心翼翼,又哪里能瞒的十足? 这一,把平靖夫人府上的账目亲自过了一遍,便觉得头晕眼花,拼命撑着,才未曾晕厥过去。 谁知笑荷夜雪因见这形状,早按捺不住,偷偷同李贤淑报知。 李贤淑女如命,从在平靖夫人府内之时,就早察觉怀真脸不佳,不时出几分倦态…… 然而起初,李贤淑并不敢往别的地方多想,只安自己是她身子弱的缘故,因此几番私下里跟怀真说,要请太医来看,谁知怀真一概不许。 此番听说又犯了晕,便亲自来相问,道:“你是怎么了?近来有些不思茶饭,是不是身上哪里不好?”试探了几番,怀真只是搪,仍一力不肯看太医。 纵然她素里有些任之处……也不像是这般一味讳疾忌医,故而李贤淑心中已经认定了。 李贤淑心慌意,着心跳,便把怀真拉到房内,低声问道:“阿真,别瞒着娘,你说……你是不是……”底下两个字儿,咬的极轻,只盼是自己瞎想多心。 怀真料不到母亲竟然看出来了,一惊之下,本来要矢口否认,然而李贤淑既然疑心,又怎会被她再瞒过去? 怀真低下头去,死死地咬着,脸更白了几分。 李贤淑见她是这般神,虽不曾回答,却已似回答。顿时双眼发懵,直直看了怀真半晌,自知道以怀真的情,又不是那等轻狂无知的,绝不会跟别人有什么苟且,就算亲密如郭建仪,从来都是谨慎守礼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