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深点头,因叹道:“……到哪儿找个既会说扶桑话,又能办事儿的人便好了。” 小唐一时也想不到,只说:“这细作好不容易捉到,他的同只怕因打草惊蛇,以后行事越发谨慎,要捉拿便更难了,总要想个法子撬开他的口。” 凌景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说到这里,忽地笑道:“我们只在这里胡思想,然而会扶桑话的,岂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有一个?且若论起做戏办事,也是无出其右。” 小唐挑眉,即刻明白他的所指,便道:“我是正经在跟你想法儿,你却拿我取笑?” 凌景深叹道:“我何尝是取笑,乃是有而发罢了,也还是你,若换作别人,岂能从那扶桑妖女手底下活着?且难为你……夺命的当口儿,你竟还能从那老虎嘴里掏呢。” 景深这话,自是别有用意的。 小唐心里明白,便笑说:“那一点子消息算得了什么?至今也不知真伪。” 景深道:“如今扶桑的细作都摸到京内了,只怕是真的。倘若这京内果然藏着一个他们的首领……且还潜藏了有一段时,那可真叫人……” 景深言又止,两人目光相对,均都凛然无声。 原来,当小唐被美纱子掳去之后,毕竟他城府深沉,遂一早儿便装作不懂扶桑话之态,美纱子起初还防备着,渐渐地不免有些懈怠,同属下说话之时,偶然有些言语便出来。 小唐有的听明白了,但大部分生僻字眼,又加上他们语声低微,竟听得甚是模糊。 亏得小唐博闻强记的,自从回到礼部之后,特从同文馆召了几个会扶桑语之人,便凭着记忆回想当所听闻的……据那只言片语,加上心头所知,竟也给他拼凑了个大概。 原来美纱子曾人提及,说京内有一个什么首领,要等候他的号令……才会里应外合行事。 因事关重大,且京城这般大,要找起一个人来,真如大海捞针,且也不知真伪。 因此小唐才这般警惕扶桑人,且着急海防之事。而此情,他也只同赵永慕跟凌景深两个提起过罢了。 故而这一回捉拿到了扶桑细作,他们两个心思一致,都想从这细作口中得到些确凿有用的消息。 两人说到此,小唐不由叹了口气,因说道:“近来北海那边儿传了消息,红国又在蠢蠢动……偏偏是赶在这个时机。” 凌景深也皱起眉来,哼道:“这红鬼子也是可恶,总要跟他们狠打几次,才能叫他们不敢妄为。” 小唐点头,又道:“故而我才这样在意海防……偏偏……” 景深忍着笑:“贵岳父好似很不喜。” 小唐笑道:“其实我很明白应大人的心思,他倒不是不同意修筑防卫,只是怕苦了百姓而已,但倘若真的起了战火,又哪里是一个苦字能形容的,国若不国,民将安在。” 景深垂眸,此事关乎他翁婿之间,自己便不好贸然嘴。末了只道:“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然而……你也不必太过‘先天下之忧而忧’了。” 小唐道:“若不及早提防,总是落人之后,只怕大难在即之时,后悔也已经晚了……每当这时,我便只恨可用的人太少。” 凌景深忍俊不,点头道:“你哪里是恨可用的人少,你手底调教出来的那些人,我看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的意思,然而你不过是想要能跟你一样能耐的人罢了,这又哪里能够。” 小唐也一笑,凌景深见坐了有一段时间,便起身告辞,临去又道:“是了,应大人不乐,总不会祸及你后院了,故而你的脸才是这般?” 小唐啐道:“别胡说八道,怀真对我好的紧,不劳记挂。” 凌景深笑而不语,自顾自去了。 如此晌午过后,不多时眼见黄昏,天沉沉,竟又飘起雪来,礼部之内早已灯火高悬,两个小侍从走过廊下,便道:“今儿尚书大人如何还在?” 另一个道:“听闻是今晚上在部里留宿。” 先头那个诧异:“如何竟留宿部里?” 自从小唐自新罗回来,虽然偶然有些忙的颠倒的时刻,却也不管多晚都是要回府的,礼部上下都知道他是如命的人,因此听说留宿才吃了一惊。 另一个说道:“你没听说么?近来应大人跟咱们尚书……只怕……”两个人头挨着头,低低说着,便走的无影无踪了。 是夜,怀真也早早儿地睡下了,起初因赌气之故,便不闻不问的,也并不知小唐未曾回府。 如此半夜,忽地醒来,因睡得有些糊,便叫了声“三爷”,懵头懵脑爬起来四看。 外间笑荷进来伺候,见她茫然无措地,便道:“找三爷么?三爷今晚在礼部留宿,并不曾回府。只派了人回来叫太太、跟姑娘早些安歇。”说着,便过来扶她重又卧了安歇。 怀真愣愣怔怔,也没说什么,只随之又卧了而已。 谁知下半夜,便零星有些咳,次一早,更觉头目森森地,只是忍着不说罢了。 笑荷见她脸发白,又想到昨晚上半夜醒来之事,知道是未曾睡好,怕她因而着凉,便去请大夫。 怀真却道:“不许惊动太太,她本就紧张我,若再因这一点子小事去惊动,成什么了。” 因此丫头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如此下午时候,却咳的越发厉害了些,丫头们见状,虽不敢惊动唐夫人,却先去跟丽说了。 丽早在上午就见她神有些不大好,然而怀真只说犯困,丽便不敢过于打扰她,因此竟不曾知道,如今闻讯,忙来看望,正见她咳的伏在被子上抬不了头,丽大惊,忙去叫传太医。 怀真要拦已是拦不住了,只顾气而已。丽忙走到跟前儿,便惊问:“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便这样了?” 怀真忍着道:“姐姐何必这般,我又不曾病了,只是喉咙里有些的罢了,如此大惊小怪的,给太太知道了,更要担心。” 丽道:“既然知道太太担心,且好生保重些呢?” 怀真只是低着头,用帕子掩着口,闷声不响地咳着。 丽见她颤个不休,却偏强忍,便点头道:“我知道了,必然是因哥哥昨儿一夜没回来,你心里恼了,须知这屋里生着炭,冬里又干冷,心里一旦积了火儿,哪里会不生病呢?何况你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有了身孕……” 怀真还未来得及说话,丽已经恨得捶手,道:“可不都怪哥哥么?昨儿还叫我留心着你,好生陪着你说话、给你解闷儿,别叫你闷着生气……他自己倒是好,竟晚上也不回来了,这到底是心疼你呢,还是害你?我必要告诉母亲去。” 怀真听了这话,越发咳起来,又道:“不许……” 谁知一言未罢,就见唐夫人扶着丫头进门来,道:“怎么忽然病了?上午不是只说犯困呢?” 怀真见唐夫人来了,忙向着丽使眼,只不叫她多嘴。 这会子唐夫人走到跟前儿,见怀真脸果然不好,早心疼的握住手,又问丽:“方才我进来时候,你说什么告诉我去?又是谁害人呢?” 丽方才不过赌气,真个儿见了唐夫人,哪里敢说,只恐怕唐夫人果然动怒,又见怀真瞪着自己……便只笑说道:“我只说这天气不好,害人病了呢……要告诉母亲请人调治呢。” 怀真松了口气,唐夫人看了她会子,才不追问了。 半晌太医来到,也无非是说被冷风扑了,又内受了些寒祟罢了。开了两幅子温和的药叫熬着,又让留意宽心静养,才便去了。 家中小厮领着太医出门的当儿,正好儿遇见小唐进门来,两下里照面儿,那太医忙上前请安:“见过尚书大人。” 小唐忙扶住了,问道:“这是怎么了,家里有谁身上不好?” 太医陪笑道:“不妨事,是三略有些着凉了……” 小唐听到“着凉”两字,心上也仿佛凉了一凉,竟把那句“不妨事”置若罔闻,忙问:“可要紧?” 太医道:“不碍事,已经开了药了……”话音未落,就见小唐撒手,竟快步往内而去。 太医一怔,跟随小唐的小厮忙笑道:“我们三爷是最疼我们三的呢,顾不上您老人家了,可别见怪,我来送您老罢了。” 太医方笑道:“哪里话,我岂有不知道的?”那小厮便相送了太医,不提。 话说小唐匆匆进了内宅,唐夫人正督促丫头们熬药,一时并没顾上他。 小唐便只往房中去,不料正遇上丽出来,因拉着他的手,往门边走开两步,才低声责怪道:“哥哥怎么这样不晓事?” 小唐忙问:“怀真如何了?” 丽皱眉哼道:“这会子知道问她如何了?她是有身子的人……素来又是个多心的,哥哥不好好地哄着她开心,昨儿反一夜不回来,倒是叫人怎么好呢?” 小唐张了张口:他原本想的是,纵然回府,也不过是睡在书房内罢了,且瞧怀真那样儿,那气竟是一时半会儿退不了的,加上部里的事儿多些,因此竟才留了一夜。 丽见他不言语,又道:“哥哥本是个最会疼人的,如何这会子反这样了,昨儿还叮嘱我让看着怀真呢,却又有何用?我听丫头们说,昨晚上她半夜起来找你……因丫头们说你没回府,下半夜,便有些咳嗽了……哥哥且说,是不是你害的?我尚且在母亲跟前儿替你遮掩呢。” 小唐听到丽说了这些,心头发酸,只默默地说道:“因应大人的事儿,怀真有些恼我,我只想着别讨她嫌罢了……” 丽唉声叹气道:“这种不懂事的小子才犯的错儿,哥哥怎么也竟犯了?岂不知她是个最口是心非的,何况纵然一时恼了你,你只该愈发好生地哄她回心转意,怎么竟反而晾了她?早知道你如此不通……我就跟母亲直说了……” 小唐心中懊悔不迭,丽见他这般,便不再多言,只道:“你且进去看看罢了,我不管了,以后你且也别叮嘱我替你看着她……如今是你娶了人家,自该是你替她解闷开心的……别人来做,也不管用……”说着叹了声,便自去了。 小唐兀自在门边站了会子,隐隐地听到里头又有两声咳嗽……小唐想进内,却又有些不敢似的,正犹豫间,听里头怀真低低道:“罢了,很不必这般如临大敌的……” 小唐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怀真不是在跟他说话,却听是笑荷的声音,道:“有什么吩咐?” 却听怀真又咳嗽了声,道:“你……且别在这儿,外头下了雪,今晚上必然更冷,他如今还未回来……你、且去收拾两件大儿的衣裳,并两件厚些儿棉的……悄悄地派个小厮送去礼部,告诉他们说、是府内姑娘叫送的……不许提别的。” 笑荷迟疑了会儿,终究答应了声,怀真吩咐完了这两句,又拼命咳嗽了两声,忽地又道:“还有……更不许提我病了的事。” 笑荷听了,便叹道:“这又是何必,明明是惦记着的……若是给三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呢?” 片刻,怀真才放低了声音,道:“他心里恼我呢……什么心疼,你好多嘴,快些去罢,别耽搁了……” 笑荷无奈,应声往外,果然收拾了两套衣裳,才抱着出门,忽地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反把她吓得叫了一声,差点儿把手中的东西扔了。 ☆、第 292 章 原来小唐站在门边儿,听到怀真吩咐叫去给他送御寒衣裳等言语,不觉早已经黯然魂消了,竟有些站不住脚之意。 正倚在那门边儿上出神,不妨笑荷出来,却把她吓了一跳。 笑荷定神儿,才要说话,小唐向着比了个手势,笑荷会意,便忍笑自去了。 里头怀真因听见丫头叫了声,便问道:“是怎么了?” 半晌,不闻回话。 怀真也不理会,只又咳两声,方喃喃道:“总不成是手脚地……跌跤儿了呢?” 正说了一句,抬头,却不妨见眼前多了个人,沉默凝重,端庄宽和,自正是小唐。 怀真竟不知他是几时进来的,又是何时回来……大惊之下,复大咳起来。 小唐上前扶住了,见她抖的不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罢了。 半晌,怀真方勉强停了,此刻脸已经通红,又带了泪,便道:“你……是几时回来的?” 小唐沉默了会儿,终究说道:“你吩咐丫头给我送东西的时候,就回来了。” 怀真掩住口,明白方才自己所说所做……都给他听了去了,她心底又羞又恼,兀自嘴硬道:“你、且别多心,我、我不过……是太太吩咐的……” 小唐笑了声,道:“我哪里会多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了,我都信如何?” 怀真羞恼加,心底又泛出几分酸涩来,便道:“三爷如何又回来了,今晚上……不也在礼部留宿么?” 小唐抱着她道:“部里太冷,也没娘子我抱。” 怀真一怔,脸上越发更红了几分,待要啐他,却又无话,终究只道:“先前说是要睡书房的,只怕仍还是冷。” 小唐垂眸望她:“当真仍叫我睡书房?” 昨晚上梦中惊觉,知道他并未回府,当即心头寒意凛然,忧思加,到底便害了病,虽不曾对人提起,但心底早已经千万种牵念,不可形容,此时此刻,怀真想狠心说一声“是”,那口齿却似千钧重,竟张不开。 小唐见她垂头不语,早知其意,便在脸上亲了口:“知道你必然舍不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