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丽同怀真两个,各怀心事,彼此抱着大哭了一场。 对丽来说,最难过的便是心底郁结,偏偏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如今被应怀真所动,便彻彻底底地大哭出来,心底那郁结自然也随之散了淡了。 自这后,丽便同怀真两个越发地友亲厚起来,临出嫁这几,竟是跟她出则携手,入则同榻,同吃同睡,两个人竟是片刻也不肯分离,比同胞姐妹还要更亲密三分。 丽有时候惦记着怀真所说的那可怜的“邻家姐姐”,然而每次当她想问之时,应怀真都会无端地红了眼眶,并不肯再说什么。 再多问她两句,她便索抱住丽,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只低声撒娇求道:“好姐姐,不要再问了。” 丽听怀真声音微颤,眼中亦每每地泪光隐隐,显然此事对她来说竟是巨大创痛,丽便想,她小小年纪就见过这般惨绝人寰之事,怪道情是这样的乖巧懂事,因此丽心中自然更是怜惜怀真三分,如是,竟把自己心中曾纠结不去的那种种更是淡了几分。 小唐眼见丽不似先前一样茶饭不思、少缺神儿的,心中着实怀真,只不知该如何谢她才好。 这一,天朗清,惠风和煦,因那院中的木芙蓉开的正好,丽便同怀真便来至园中自在赏花。 因看了半晌,不舍离去,便命小丫鬟们把桌子摆在院中花前,摆放些果品茶点等物,两个人趁着高兴,又对着吃了两杯酒,越发助了兴。 此刻风小天蓝,花开正好,光自云端洒落,晒得身上暖洋洋地。 此情此境,丽只吃一杯酒,便觉着脸上微微发热,便喃喃叹道:“真好的时光,此刻若再有丝竹清音……便是无憾了。” 应怀真也懒懒地拄着腮,便笑道:“可惜我在乐器上能为有限,不然自可为姐姐奏上一曲。” 丽闻言,便看着她道:“你果然不能的?我却不信。”当下,就命丫鬟把自己那“鸣凤”琴取来。 怀真见她兴至,便只抿着嘴笑,道:“我委实是不能的,拿来也是白拿,除非姐姐弹给我听。” 丽道:“你这丫头惯会遮藏,有时候明明很会,却只说会三分,因此我不信你,只给我试试便罢了。” 顷刻间,丫鬟果然抱了琴来,丽笑着把怀真招来身边儿,就把琴搭在两人膝上,便催促道:“快弹给我听听。” 应怀真见她只管不信,便笑道:“你且留神捂住双耳,免得我这俗音不堪入耳,把你吓晕了可怎么使得?” 丽便笑着在她肩头推了一把,道:“不必说笑,快些弹来。” 怀真无法,便笑着低头,起手试了两下,便果然抚了几个音。 丽旁边听着,只觉得弹出的音调沉闷不堪,且又歪歪颤颤,并非正音。丽此刻方信,便伸手掩口笑道:“果然你是不能的!” 应怀真便停了手,道:“明明说了实话,偏不信我的……非叫人丢丑才罢呢。” 丽便张开手将她搂住,笑道:“得亏你不能的,倘若你连这个也通,我倒要再想一想,——你究竟是不是真从天上来的呢,年纪比我小这许多,却样样也比我能,可怎么了得呢!如今一听,好歹是放心了。” 应怀真便将她推开,哼道:“说这许多做什么?到底也弹来给我鉴赏鉴赏,我虽不会弹,可却会听得很。” 丽笑看她一眼,果然回过身来,果然抚了半阙。 应怀真听着,频频点头,果觉着极好,不由听得入神。却见丽看她一眼,见她坐在近侧,身后却是锦绣成堆的木芙蓉,千娇百媚地绽放,却通通不及人物绝佳。 丽心中一动,便念道:“本自江湖远,常开霜馀。争候秾李,得水异红蕖……” 应怀真乍然听了这句,浑身一震。 偏偏此刻琴声悠悠,似乎能动心绪,怀真便不由接着念道:“孤秀曾无偶,当门幸不锄。谁能政摇落,繁彩照阶除。” 正念罢了,丽手上一停,转头看她,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首?” 应怀真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并不回答。 丽道:“你我果然是心有灵犀……这一首诗,是……小凌公子新近所做,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应怀真只是笑笑,她哪里是这会儿知道的?只是但凡是凌绝所做的诗,她无一不知,早就烂于心,虽有意忘却,却竟像早就深深镌刻了一般,无法可抹去。 应怀真便只道:“姐姐这琴好,弹得曲子也好……听来像是……《关三叠》?” 丽虽喜凌绝的诗,却因凌景深的缘故,不想多谈此事,见应怀真转开话题,她便也说道:“你果然是个会听得,却怎么不弹呢?” 应怀真道:“我学过一阵儿,只是没有天赋,弹出来常常扰人心境,便不弹罢了。” 丽笑道:“说什么天赋不天赋的,这不过是个‘勤练’罢了,又是谁这样没眼,说扰了心境的?当初我练琴的时候,声调陋,不堪入耳,哥哥也常不胜其扰,却还总是叫我多练罢了。” 应怀真笑道:“谁叫我没有唐叔叔一样的好哥哥呢。” 丽也“噗嗤”一笑,忽然说道:“横竖你只不用理会,专心自己学练就是了,也算是多一宗乐趣……是了,当初我学练之时,哥哥给了我一本曲谱,是极好的,又容易学,又好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不如送给你倒是好。” 丽说着,便要去找,应怀真忙将她拉住,只说道:“做什么这样忙,改天再找也是使得……或者叫小丫头去就是了。” 丽道:“趁着这会儿还记着,自要找出来才好,一回头必然忘了,……你不知道,这曲谱不同于其他的书,怕她们不认得,得我自己找来才好,你且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说着,便站起身来,在应怀真肩头轻轻一拍,便去了。 怀真见丽如此热心,自然也由得她去罢了,又想到她方才琴声婉转,古韵悠扬,一时动了心,又因此处并无他人,便也低头,以手微微弹试。 谁知才抚了两下,忽然之间听到有人笑道:“怀真在做什么?” 应怀真吓了一大跳,却听着声音是从侧面传来,她转头看去,见小唐正自旁边的廊下踱步下来,径直走到身边儿。 怀真因腿上有琴,一时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刚要把琴放下,小唐已经走到她身边儿,便俯身浅笑道:“好兴致,竟是在抚琴呢?” 怀真一时倒不好起身了,又想到自己的琴技拙劣,方才必然给小唐听见了,便有些害羞,低头说道:“并没有,只是胡闹罢了。” 小唐瞧见她面上的羞,便含笑道:“我方才听你仿佛奏的是‘关’,只是起手的时候,这里的音须得是一拂之后,按住才好……” 说话间,便起手,随意在弦上勾抹弹了两个音,才要叫应怀真也试一试,忽然一怔,发现自己此刻竟离的她极近,影之下她的雪肤微微有光,小巧地耳垂更似玉一样,近在咫尺,小唐本能地便想略离开一寸,只不知为何,竟不想动。 应怀真见他手势如行云水,做的极为好看,又听音也佳,竟比丽方才弹的还好,应怀真听得愉悦,便又惊又喜,转头看他,道:“真好听,唐叔叔果然很会的?” 小唐蓦地见她含笑回头,这一瞬间,忽然就像是在珍禽园里怀真回头望着郭建仪笑的情形,小唐心中一时大悦,便也笑着说道:“不算很会,只是勉强罢了,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 应怀真此即才觉着小唐离自己仿佛有些太近,他身上透骨玲珑的香气也更浓郁些,让她有些微微地晕眩。 正在此刻,忽然听到一声笑,原来是丽回来了,一边儿从走廊上下来,一边儿说道:“哥哥你好偏心。” 小唐此刻才又站直了身子,应怀真察觉他离开自己远了些,才也微微松了口气。 小唐便问丽道:“这话从何说起?” 丽手中拿着曲谱,便道:“我先前学琴的时候,你只叫了个先生来教我,但凡向你请教,你只是不耐烦,哪里曾主动说要教我的?如今却说要教怀真,岂不是偏心?” 小唐便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偏你还记得。” 丽便回来,仍跟应怀真一块儿坐了,便把曲谱递给她,又道:“你若真的有心教怀真,只先一样儿……你把你藏的那把‘海月清辉’拿出来给我们弹一曲。” 应怀真便问道:“什么‘海月清辉’?” 丽说道:“你不知道……这是他最珍的一把好琴,我曾想借着用一用,他说给我弹是白糟蹋了,珍藏宝的什么似的。” 应怀真便看小唐,眼中略有些好奇之,小唐心中一动,便道:“那把琴是古人之物,并不是随意玩赏的……不过,怀真可想要看一看的?” 应怀真忙说:“不必了,其实我并不懂这些,既然是古人的好琴,自然要遇上知音才能赏鉴,我又能看出什么来呢?那琴若是见了我,只怕也要哭呢。”说着便掩口笑了起来。 丽便也笑道:“我倒是不在意那琴是不是会哭,若是哥哥因此而心疼的哭,我才高兴呢。那琴他素来如命,就连熙王殿下求着要看,他都不肯的。只是哥哥既如此偏心你,只要你说想看,他难道不肯拿出来的?偏偏你这丫头又这样为他着想,竟叫我不能称心了。”说到最后,就作出哀怨之状。 应怀真闻言,便笑看了小唐一眼,却见小唐正也看着自己,应怀真便又低下头去,只装作不在意看琴谱的模样。 却听小唐温声说道:“既然如此,以后有机缘再看罢了。” 怀真因心不在琴上,也并不在意此话。 稍后吃了饭,唐夫人因有事,便唤了丽过去。 应怀真正觉得曲谱艰涩,有些看不下去,就走到窗户边儿上往外看风景,不料眼睁睁地便看着小唐从外头而来,一抬头看见她,便笑了一笑,也不进屋,只走到窗户边儿上,道:“在看什么呢?” 应怀真道:“没看什么……” 两人一个窗内,一个窗外,这情形倒是让应怀真又想起前几年小的时候,在应兰风书房外头偷听两人说话,被小唐捉了个正着的事儿,一时脸上有些不大自在。 小唐心中却也早想到了,只是不说,问道:“怀真……我一直都不曾问过,前儿你跟丽说的什么,她便好了?” 应怀真听了这句,心中如同针刺,便看了小唐一眼,只道:“并没什么。”生怕他再问,转过身便走开了。 小唐见状,便只好从门前又走进房中,几个丫鬟早看到他来了,都忙行礼。小唐只进了内室,见应怀真坐在榻上,微微侧身,低头避着人似的。 小唐便走上前去,静了片刻,道:“我隐约听见了一两句……” 才说了这一句,就见应怀真的身子微微发抖,小唐心中不忍,便打住了,只道:“怀真,你说的这个……可也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么?” 应怀真微微一愣,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他,小唐见她眸黑白分明,又似有泪,双眸便又有些朦胧似的,透出楚楚之意。 小唐不由伸出手来,在她的发端轻轻地抚了一把,道:“怎么了?唐叔叔只是随口问问。” 应怀真便才低了头,道:“又不是什么好故事,唐叔叔何必问呢。” 小唐的手贴在她的发上,只觉得柔滑非常,手指一勾,竟挽住了她的一缕发丝,情不自地绕在了指尖。 应怀真察觉,微微转头一看,脸上顿时漾出几分晕红,便微微含嗔道:“唐叔叔!” 小唐一愣,猛地发现自己的举止,又看着那青丝绕指柔之状,也是一僵。 应怀真见他如此,不免咳嗽了声,幸喜屋里无人,便低声道:“唐叔叔,我如今也大了……” 这自然是叫他避讳之意了,小唐明白,才慢慢地将手回。 屋内一时悄然无声,半晌,应怀真才又说道:“昨儿唐叔叔听了多少?可都听去了?” 小唐怕她心里不安,就只说道:“只听了两句,觉着耳,倒像是先前你曾跟我说过的一个故事……所以我才问问。” 那时候,应怀真因知道了前世凌绝同郭白是有婚约的,且凌绝心系白,因此一时没忍住,才在跟小唐同车而行之时,假借话本之说,想问问小唐之见。 只是没想到他竟记得格外清楚,且昨又给他听了些话去,虽只说听了“两句”……但一想到是“唐毅”所说,又怎能就呆呆地全信呢,因此应怀真心中不由后悔。 小唐见她垂首不答,虽不明究竟个中原因如何,却知道她心里必然有些芥蒂,便道:“你放心便是了……你同我说的那些,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去。只是……我却担心你虽解开了丽心头的结,只是自己呢?” 应怀真闻言,微微一震,小唐叹了声,道:“怀真,你须知道……唐叔叔不会害你,倘若真正有什么难以开解之事,我仍愿意……听你再说些话本上的故事。可好?” 应怀真听了这句,意外之余,鼻头微微发酸,半晌,就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小唐抬手,正想再在她头上摸一下以示安抚,忽然想到方才的举止,于是只有缩回手来罢了,只是这种行又不得行的觉,却委实叫人心头隐隐有些郁郁不快。 因应怀真的陪伴,这几丽才重又出颜,终于便到成亲之,阖府中人都起了个绝早,有许多人甚至彻夜未眠。 丽跟应怀真同塌而眠,晚上说了半宿的话,又哭又笑,早上丑时一刻又起了身,丫鬟们伺候着丽上妆等,一直忙到清晨才罢。 不管是唐府之人还是前来道贺的宾客,人人都是喜气洋洋,风面。 丽本就貌美,如此盛装打扮,更是如桃李,美貌不可方物,只是临嫁之前,心情难免忐忑,此刻本有嫁娘陪伴,丽却仍抓着怀真的手不许她离开,两个人坐在房内,虽所思所想不同,但心情却竟是差不多的。 丽虽然释去心结,但毕竟对肃王府毫无期待,又心想肃王平里威名远播,人人惧怕,世子却更不知是个什么模样情了,丽心中也自清楚这一桩本是家族婚姻,加上她自诩所已失,因此起初的紧张过后,心情却也只是淡淡的。 而对应怀真而言,陪伴丽呆在房内,心里却也有些凉凉的。怀真虽然以自己的故事劝好了丽,可她心中又何尝不知……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虽果然把眼前陷于苦难泥沼的丽救了出来……可后她嫁了,又会如何?联想上一世肃王府的下场,最好的说法,竟也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罢了。 此一刻,怀真竟也不知自己先前相救丽的举止,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两个人各自心神恍惚,手却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外头鞭炮声连成一片,原来是肃王府亲的队伍来了。 喜娘过来扶住丽,丽兀自不舍得松开应怀真的手,死死握着不放。 怀真此刻心中也生出一股惶惑不舍来,眼睁睁看着丽被披上盖头,扶着往外,也紧紧地握着丽的手不肯松开,拉扯之间,丽急得竟又哽咽起来,喜娘们正无办法,却见小唐自门口走了过来,劝道:“妹妹,好上轿了,你乖一些……”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