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 ,到了那千万人的战场之上,他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勇狠,在真正的战场上都如儿戏一般好笑。 异族的敌人,并不像村中传说中一般有恶鬼一般的样貌。 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一刀砍上去,同样会翻出白花花的肌 ,同样会 出血红的鲜血。 他看到一个犬戎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被破开了肚子,躺在地上翻滚哭嚎。 然而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同伴,冲上前去,用抖着的手,一刀一刀砍在那个哭求的身躯之上。直到血 浸透了他的鞋子,直到那个挣扎的身躯,不再动弹。 但如果他不举起自己的刀,那倒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同伴。 他完全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南北,在杂 的人嘶马蹄,和 天的刀光剑影中,他只能牢牢记住这几 训练中教官反复强调的一点——紧紧跟在自己小队的十夫长身后。 十夫长看着百夫长的旗帜,而他只负责盯着十夫长的身影。十夫长砍哪,他们拥上去砍哪儿,十夫长向哪冲,他紧跟着向哪冲。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吐了三次。 别说敌人的人头了,阿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他从衣领中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护身符,这是临行的前一天, 子阿娟特意给他挂上的。 真想丢了武器盔甲,回家,回家找到阿娟,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柔软的 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一群男人在他不远处 呼起来,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一次就砍够了十个敌人的首级。 阿元记得这个叫盛的男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疯狂杀敌,令人印象深刻。 在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最低 的奴隶,而今天,他凭着那十几个人头,不仅 离了奴籍,甚至越过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公士,有了一百亩的田,有了三十步见方的宅子。 阿元咬了咬牙,拽紧了手中的护身符,“阿娟,你等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砍下至少一个头。” 六猴儿紧张得把盛哥分给他的那一个人头摆上了书记官的桌面。 “姓名?”书记官例行公事的问道。 “我……我也没姓,我 本不知道我娘是谁。”六猴儿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那我也跟着盛哥姓好了,叫,叫杨六猴。”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严谨的书记官都笑了起来:“叫杨陆厚。” 他随口给六猴儿起了个名字,这一 之间他不知道替这些奴隶起了多少名字。 六猴儿千恩万谢的领了自己的“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那正儿八经的大名。 “多亏了盛哥,不然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名字。”六猴儿杨陆厚兴奋地回到盛哥身边,狗腿道,“我看这全场,都没一个比得上咱盛哥的人,其实能像我这样,保着小命没事,腿还没软的,就算不错了。” “人外有人。”杨盛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男子,正向着这里慢慢行来。 他目光冷漠, 身血污,即便是纯黑的衣物,都掩盖不住那熏天的血腥味,直如一尊修罗地狱中归来的罗刹缓缓而来。 他骑着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一匹。两匹马的马背上,挂 了小山一般的头颅。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发丝虬结,浓稠的鲜血顺着马腿一路滴落。 那人走到一位书记官的桌前,数了一天人头的书记官员都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喊自己的同伴前来帮忙。 “我天,这得升多少级啊?”杨陆厚张大了嘴,轻轻说。 “三级的簪袅以内,是按人头奖励,要想升到四级的不更,五级的大夫以上的爵位,光靠人头就没有用了。”杨盛低声说道。 杨陆厚疑惑道:“是这样吗?四级以上的爵位。我想都没想过。” “你必须想,要想拿到四级,靠的是三级爵位的队长所带的团队取得的战果。”杨盛眯起双眼,他不愿认输,“你们都跟着我好好干,我们虽是奴隶,也没什么比别人差的地方,一样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你看红衣服的那人,他带队守住了城门,他这次拿的功绩,想来就足够封四级爵位。” 阿凤 身的绷带,披着他红 的外袍,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沿途数名敬服他的甲士,都上前想要扶他一把。他微微抬手谢绝了。 他走到一名书记官面前,伸手搭在墨桥生肩上,轻轻 了口气。 “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走出来,何必如此着急。”墨桥生责怪了一句,但其实他很理解阿凤的心情。 “我……我叫凤。”阿凤对着书记官开口道。 “他叫凤,姓程,程凤。”一个声音响起。 宣台的楼梯上走下一个人,那人头束金冠,面如冠玉,眼中微微带着笑,长身立在台阶上,开口道,“赐他国姓,从今而后,姓程。” ———— ☆、首发 阿凤昂首看着那台阶 风而立之人。 他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承诺。 “若是你撑过了这一关, 我就给你赐姓。” “你不止能看到这一点点, 你还会看到更多。这世间最终将不会再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 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他拽紧了身侧的手,多年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去, 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主公。” 报君黄金台上意, 余生独事君一人。 “主公。是主公。” “参见主公!” 广场上的人群,齐声呼喊,黑 的跪倒一片。 程千叶立在高处,看着人群中此起彼伏闪出明暗不同的金光。 她曾经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的部署们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于她, 效忠于她。 在她的想象中, 得到这一切的时刻, 她必定能 怀苏畅,意气风发, 甚至洋洋得意。 但此时此刻, 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无数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屈下膝盖, 低下头颅的士兵。她只 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里面有 悉的朋友,也有陌生的士兵。 有已经伴随自己几经生死的伙伴,也有初次并肩作战的袍泽。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命, 托到了她的手上。他们仰望着她,也信任着她。 期待她能够实现, 她所承诺带来的那个世界。 程千叶抬起头,视线越过巍峨的古城墙,看到那远山天际,斜 晚照,漫漫雯霞映楚天辽阔。 我会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再停顿。 对于你们,我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横扫**,让天下归臣也许不能做到。但我至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有生而为人的资格。 杨陆厚悄悄从人群中抬起头,“这,这就是主人啊。” 边上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按下去,杨盛低声道:“傻子,现在可以叫主公了。” “对,对。”杨陆厚低下头,摸摸 前的验牌,“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多亏了主公的恩德啊。” 杨盛却微微抬起了头,穿过人群的间隙,他看见绛衣金甲的主公从高台上下来,扶起了那位身负重伤,披着衣袍跪在地上,被赐了国姓的程凤。 这个程凤他记得住,他们刚刚抵达之时,城墙已破了一个角,是此人领着一队士卒,浑身浴血,挡住敌方大将,誓死不退,方才保住了城门不失。 看着主公亲手扶起那人,递给他代表四级爵位“不更”的验牌。 杨盛暗暗想道,这个程凤运气真是好,他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池,不知砍了多少人头,又立了这个功,一步就登上的最低级士官爵位。 要知道爵位一共二十级,前三级的公士,上造,簪袅可以靠着个人勇猛,砍人头获得。 而四级的不更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非领队的将领不可得。需要团队作战中,崭获一定总量的敌首,还要求自己率领的步卒伤亡不能过大,总而言之,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也是有捷径的,如若立下特殊的功劳,或在攻城陷阵的敢死队中表现突出,就可能破格进爵。 杨盛看着站在主公面前的那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人一个积累了军功,已经成为有一定特权的不更,可以免去徭役税务,在县衙的老爷面前都可以不用跪拜。 而另一个和自己同一天跨入战场,也已经是平民中最高爵位的簪袅。 杨盛眼中燃起一种焰火,一种雄心 的火焰。我必不输于他们。 主公在甲士的护卫下,向外走去,突然就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杨盛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心中忐忑, 主公这是看到我了吗? 应该不会,肯定只是巧合。 但这一天迟早回来临,我总有一天,能让主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人。 程千叶离开东市的广场。 同肖瑾一起前往看视俞敦素,俞敦素伤得不轻,正卧于 榻上修养,见到程千叶入内,急忙 待起身相 。 程千叶止住了他,在他 前一张圆几上坐下:“此是战时,将军有伤在身,养伤为重,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俞敦素勉强坐了起来,欠身行礼:“此次多亏主公及时来援,不然汴州即便能保不失,也定然伤亡惨重。” “只是为何主公亲自率队?”肖瑾不解的开口,“张馥和贺兰将军所在何处?” “我怎么可能亲自率军。我就是做个样子。”程千叶笑了,“我让小墨带的兵。” 俞敦素 出疑惑的神情:“桥生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只是个奴隶,素来只负责带领那些负责送死和充人数的奴隶部队。主公用他领军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点?” “你还不知道。”程千叶低头理了理衣袖,“这次来救援的,大部分都是奴隶组成的部队。” “冲在前面,率先切开敌阵的是奴隶,砍下人头最多的,也都是奴隶。”程千叶浅笑了一下,心中 慨良多,“除了小墨,程凤,还有数名在战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的勇士,你可能猜不到,他们的身份,都是你们心目中最低 的人。” “我已依照新政,解除了他们的奴籍,进了他们的爵位。从今以后,我们晋军中将逐渐不再出现奴隶这个词。你二人身为我最亲信的将帅,要率先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俞敦素和肖瑾轻 了一口气,相互 换了一下眼神。然而这一次能在内守住城池,在外击退敌军,确实都依靠着新政的实施,尽管这是个被军中决策阶层诟病良多的新政。 肖瑾依旧面 凝重,他深行一礼:“汴州虽然重要,但主公你乃是我大晋之主,千金之躯,如此亲涉险地,实为不智。若是我在绛都,定不会同意你亲身前来。”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二人送命,看着汴州军民陷于敌手,我这个主公不如不做。”程千叶沉道,“此次我汴州被围多时,不仅周边诸侯对我发出的求援书信不理不睬,便是我晋国内那些手握私兵的家臣,都百般推 ,不予援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