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卖部游离于宿舍楼之外,却切切实实地是机械厂的一部分,这是机械厂的内部供销处,隶属于供给部。从外表看不过是一个约莫二十平左右的平房,可里面除了粮油以外什么针头线脑都有,还有一部公用电话。除了偶尔来打一打的其他人,基本上是为了这栋宿舍楼的员工及家属们服务的,小卖部的老板吃住都在这里面,晚上谁家有了急事电话来,他也会披好衣服咚咚咚地跑去楼里喊人——当然不是白跑,每逢着这样的事他都能收到一 烟或者一点吃食作为报答,不然下次那家人家里再出个什么事,他可就“睡糊涂”了。 程冬至拨通了角上的电话,响了没几下就接通了,是蔡鹏程接的。 “喂,谁啊?” “是我,赵大哥睡下了没?没睡的话让他过来接电话,我有要紧的事儿和他说。” 蔡鹏程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大呼小叫,迅速地叫来了赵敬伦,同时知趣地退出了放电话的房间。 “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赵敬伦责备道。 “这不前几天才打听到打电话的地方嘛,办公室里那个不能私用,随时都有人在旁边,打个电话耳朵一个个竖起老高。你帮我打听的那件事有眉目了没?” “我正想和你说呢,这次的事情,恐怕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程冬至心里一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事情的过程实在是太复杂了,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找朋友问是谁把你的档案给调走了,他们说是一个姓林的妇会组长提名了你,这人还特地找记者为你写了一篇报告,把开荒的事情夸得天花 坠,明明没有来过角上却写得比咱们这儿的实际情况更夸张。审批那边很 意,就把你们这些人调回大城市就职,作为开荒先进青年的嘉奖。” “姓林?” “对,姓林,具体原因以后我再告诉你。一开始那边是打算把你调去上江的,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文楚市那边的厂子忽然主动提出要你过去,就改成文楚市了。你在文楚市那边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没有,在来之前,我连这边的水都没喝过一口!” “那就奇怪了。你去文楚市的事林家那边也摸不清情况,前段时间他们林家的人一直到处找人打听是谁 手了这件事,就连叶淮海他堂哥前段时间也跑来问是不是我,我说不是。” “……淮海哥知道这事不?” “他只知道你被调走了,具体去了哪儿还不清楚,叶家和林家都瞒着他。至于你那边要不要瞒他,你自己做决定。你先把详细地址和电话告诉我,以后有什么事我好尽快联系上你。” 程冬至把地址电话什么的告诉了赵敬伦,两人又说了一些话,赵敬伦嘱咐她别心急好好照顾自己,他那边会帮忙继续打听的,程冬至 谢了他,挂了电话。 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神,程冬至又打了一个电话。准备收费的老板见状缩回了脖子继续 烟。 电话好久才接通,是南平那边的运输公司的人。 “你找谁?” “我找康大力。” “他呀,不在!得下个月才回来呢。” “好的,谢谢您。” 程冬至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钱,付了电话费。 “不打啦?” “不打了,我回去啦!” 第189章 打完电话后,程冬至整个人稍微有点消沉。 她照例早早起 洗漱, 端着饭盒去食堂打粥, 和胡会计秦姐她们一起聊天说笑,然后在办公室里做一些非常简单的事情, 比如登记整理员工档案啥的。这些事她通常只要三个多小时就能搞定,剩下的时间随便她干什么都行, 她就学办公室里那两位大姐拿个保温杯泡了点儿茶叶,然后看看报纸, 或者打打 衣。 程冬至本来不怎么擅长打 衣, 来这边后, 她很快就学会了这种消遣时间最好的方式之一。之前还觉得兴致 的,今天打起来时,不知怎的, 整个人心都有些灰, 觉自己仿佛提前进入了胡会计和秦姐她们的世界。 以后变成她们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工作稳妥, 家庭幸福,就是无聊了点儿。可程冬至莫名想起了大壮妈嘴边那颗有些溃烂的疮,还有她那双黑不黑白不白的眼睛。要是变成她这样儿的呢?这个设想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就在程冬至胡思 想的时候, 秦姐忽然凑了过来,小声地对她说:“今天下了班,别先回去了!” “咋了?” “厂里来了一批鱼头,听说个儿都 大,不要票就拿钱买。在小卖部那边, 你早点儿和我们一起去排队。” “好!” 程冬至顿时 神了起来。虽然郁闷怎么会单卖鱼头,不过鱼头也很好吃的,剁椒鱼头,豆腐鱼头汤啥的,都好吃! 无论是什么年代,信息就是财富这句话永远是真理。被透了风的程冬至和秦姐她们抢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前面只有五六个人。后头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人几乎要排到宿舍楼下面的 场门那里去了,一个个十分焦急不安,不像前面的人这样气定神闲。 程冬至亲眼看着两板车的鱼头被拖了过来,都很大,仿佛是草鱼。这些鱼头散发着它们独有的微微腥气和水气。小卖部的老板在黑板上写了些字,他走开后程冬至清楚地看到:“本厂福利,鱼头两 钱一个不要票,不准挑个头,每人限购两个。”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前面的人数,放心地点了点头——今天的鱼头能买到,妥妥的! 然而,当轮到她排到柜台前的时候,顿时傻了眼。 原本 两车大鱼头居然只剩一半左右,另外一半神奇地消失了。按照规定一人拿两个,那前面的人总共也就拿了十二个鱼头,不可能只剩这么一板车的量哇! 不过秦姐她们似乎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非常淡定地递过钱,拿了属于自己的鱼头,然后招呼傻眼的程冬至快买:“别愣着,后面人急着呢!” 程冬至回过神,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找钱。小卖部老板给她挑了两个鱼头,低声说:“这两个新鲜,大!拿回去熬汤能吃几天咧。” 程冬至一脸 地点点头。她知道这是之前来买东西时送给他的几 高级烟起了作用,心里大概对这边的一些暗地里的规矩习惯有了点儿谱。 她兴冲冲地提着鱼头回了宿舍,刚要找瓶黄酒出来,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只见是同层住着的一个厂里员工,好像是叫张顺子来着。 “有什么事吗?” “那什么,小王啊,我看你今天好像抢到了两个鱼头……”张顺子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可惜被程冬至布置的屏风挡了个干净,才悻悻地缩回脑袋。 “是啊,怎么了?”程冬至不冷不热道。 “这不,我老婆怀着孕,一直想吃鱼,可今天排队的时候去晚了,没抢到,你能卖我一个吗?我只要一个就好。” 程冬至想了想:“你打算出多少钱啊?” “啊?”张顺子愣了:“不是两 钱吗?” “两 钱那是我买的价,还有我排队的钱呢,合着我辛辛苦苦排那么长时间的队就为了帮你买呀?” 张顺子没想到程冬至说话这么直,顿时脸涨红了:“那我再出,出一 钱。” “一 钱?这么多,我可不好意思收,你去找别人家问问。”程冬至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张顺子听出了程冬至话语里的讽刺,急了。 “我怎么了?就我一个人买到鱼头了吗,这不是给你提建议吗?你去找秦姐买,她家也在这层,又不远。” “秦姐怎么可能卖……”张顺子说到一半发现话不对,可想收也来不及了。 “你也知道秦姐不会卖啊,咋,就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好糊 ?”程冬至直接重重地把门给带上了,险些把张顺子的鼻子给夹到。张顺子面红耳赤地走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程冬至并没有被这个小 曲影响到心情。她把两个鱼头收拾好了后放在砂锅里,加了点老豆腐,粉皮与大葱,熬煮得雪白 香的。 砂锅是从角上带过来的,差不多有一个脸盆那么大,再加上鱼头也很大,这么些汤汤水水的她一个人实在是吃不完。程冬至拣了个瓷盆,盛了 一盆子,盖好后用 巾包着送去了秦姐家。 秦姐正忙着烧鱼头,是她家的女儿红红开的门。红红今年才四五岁,却非常地懂事乖巧,一见到程冬至来就喊秦姐:“妈,王姐姐来了!” 秦姐给锅里注了水,盖上锅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 了出来:“你来得刚好,我们家今天吃烧鱼头,一块儿吃?” “下次!今儿我做了一锅鱼头汤,一个人吃不完,就拿来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哎呀,你怎么拿这么多过来?端一小碗尝尝味道就好……怎么这么 ?” “有两个鱼头呢,放着也是坏了,就干脆一锅炖了。” “你呀,不会过 子!年轻姑娘都这样,等你以后结婚了就知道了。现在天儿又不热,鱼头怎么会放不住呢?” 程冬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嫌鱼头有点腥气,放在家里久了多少有点招虫子。” “给腌上不就好了吗?稍微抹点盐,再加点辣椒存在瓷罐子里盖上盖,放在 凉的地方,想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烧就是了,味道不要太好哦。” “是,还是秦姐你会过 子,下次我一定这么做。” 程冬至送了鱼头汤就回去了。晚点儿的时候秦姐过来还瓷盆,瓷盆里面装了几个玉米面饼子与一碗雪菜烧鱼头。秦姐很歉疚地说:“你也太实在了,居然把整个鱼头都给我们送过来了!今天家里几只馋猫吃得那叫一个高兴,都说你这汤炖得鲜,下次教教我怎么做。” “好呀。”程冬至笑眯眯地答应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程冬至非常自然地把张顺子过来买鱼头的事情给秦姐说了。 秦姐十分生气:“平常闷声闷气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我以前还和人说他老实呢,看来是肚子里坏!” 程冬至笑:“在秦姐你面前他肯定老实了,这不看我是新来的,就想试试呗。” 试什么?当然是试她好不好说话。要是好说话,得,以后有啥便宜就都找她这来了。 秦姐十分赞同她回绝的方法:“你做得对,就是该硬气一点,不然叫这种人骑到头上去了!别怕,咱们办公室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下次要是再来找你麻烦,我找他谈谈去!什么玩意儿,他也不看看自己放个 有多大的声响!” “那就先谢谢秦姐啦!” “谢什么,你来的头一天我就看你顺眼,小姑娘一个人千里迢迢来这边不容易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嗯!” 没吃着程冬至的鱼头,张顺子的老婆祝二妹心里记了仇。 她原先对程冬至是不冷不热淡淡的态度,而今彻底和大壮妈站在了一个阵营,成天在背后嚼程冬至。俩人原先关系就不错,现在俨然成了密友,女人之间的 情往往是通过骂其他女人而突飞猛进的。 大壮妈本就心里憋着一股火,如今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全力附和,顿时底气倍增,开始光明正大地给程冬至飞白眼了,有时候还要刻意用鼻子重重地哼一声,再往地上啐一口。 可惜程冬至就像害了眼病,每次都是视若无睹擦肩而过,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即便一个人的时候也目不斜视,神情那叫一个淡定自若,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大壮妈气得跳脚,很想使一些楼道小市民经常使的那些坏,可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程冬至的房门外从来不堆煤球灰,也没什么其他东西,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那个门也很结实,外头包了一层铁皮子,想动个什么手也不容易。更要紧的是,这个小妖 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住对过的几户经常开着门的人家时常有意无意地帮忙看着,有时候大壮妈才一走过去里头的人就招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过一样。 其实程冬至的手段很简单,那就是散东西。 她有钱有票,不太在乎每个月发的那票证,便转手送给了附近几户人品 格暂时挑不出大 病的人家,远亲不如近邻嘛。花点东西换来清净和方便,不算亏。 都是些白糖票布票工业票啥的,给的数目也拿捏过,不太多也不太少,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她一个人用不了这么些,家里那边的人用不了这边的本地票。这样只会让人觉得她大方和善,不会让对方觉得她是那种随便可以占便宜的肥羊。这些人家和张顺子大壮妈他们不一样,不白拿她的票,都知道回差不多的礼。有的回两个水煮红薯,或者几个菜饼子,大家有来有往的,但多少还是欠着她一点人情,毕竟那些票证太难 了,谁家都缺。 然后她再时不时给他们的孩子 点花生糖果啥的,那就更是人见人 花见花开的好姑娘了。小朋友们见到她就喊冬枝姐,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大人们见了面也是亲切自然地打招呼,时不时互相帮把手什么的,处得非常好。 因此,大壮妈和祝二妹也顶多只能私下多骂几句发 ,想要再做点什么却是不能够的。 程冬至好歹也是从小在极品堆里长大的,像大壮妈他们这样的真不够她看,连个热身都算不上,欺负狠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正因为如此,程冬至总有种提前进入老年退休干部生活的错觉,每天波澜不惊,没什么挑战和好奇,就差拎着个鸟笼去晒太 了。 子过得□□稳太清净了。她知道该惜福,可总觉得有点儿欠缺…… 第190章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