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在怔忪中慢慢坐直了身体,拉开了与陈娇的距离,他的眼睛有些茫然的望向他处,好像看着散落地的红琉璃珠,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过了很久他才垂下眼帘,用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你怎么说出那样的话……你跟朕在一起,从来都不觉得快乐吗?” “跟一个心都是猜忌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而言。” 陈娇偏过头去面相帐,喉中发出几不可查的轻笑,然而就有一地眼泪落在了红缎牡丹的绣枕上,也只有一滴,仅此而已。 刘彻说不出心中是怎样涩然的滋味,闭上眼眼睛很久才说:“你是这样看朕的吗。” 陈娇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言辞烈的那番话确实是情急之下说出的气话、狠话,但也是她的真心话。她知道自己仍旧着刘彻,她曾因为过分骄纵和无理取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所以她至少希望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再失去他第二次。 她小心与他相处,费尽心思让他给了自己恃宠而骄的假象,她足他的帝王尊严,足他的大男子主义,她甚至在政治上背弃至亲选择一条与他利益相同的道路,然而这些并没有任何作用。 虽说情并不是她的唯一,可是陈娇仍然相信情,坚贞的,忠诚的情。如果刘彻给不了她始终如一,至少要做到与众不同,她以为她这一世心思缜密终于可以获得他的心,就像大婚那他自己说过的那样。 可是刘彻还是会像前世一样忌惮她的身份,会像前世一样甩袖离开,他的万里江山面前他一视同仁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那么她那样委屈自己还有什么用? 怎么能不委屈呢,她说那些话真的是因为率的她希望刘彻可以少走弯路更快的走向他的理想,可是结果多么令人失望。去而复返的刘彻还会大怒,会冒犯她,即使是他的子自幼尊贵的陈娇也不能忍受! 没有女人能永远保持理,陈娇是人不是神,很遗憾她无法把权谋和情彻底分清,身在其中她觉得很痛苦。 刘彻不知陈娇是为他打算才会劝他循序渐进,他只知道一贯理解他懂他的阿娇如今不再支持他却偏向了宗亲氏族,他觉得心寒。此时陈娇更是说出他疑心太重无法信任,那些曾经的琴瑟和谐只不是她的容忍和让步,这一席话刘彻听了又何尝不心痛何尝不难受。 刘彻误会了陈娇,陈娇也误会了刘彻。前世的伤痛太重,让她把后来刘彻的很多心思都加注在了现在刘彻的身上,其实刘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薄情寡意,这时的他他确实是全心全意的把她放在心上才会因为误会她的背弃而动烦躁和愤怒。 他一时气愤甩袖离开是他的错,可是陈娇无视他回来道歉的心思冷眼相对更让刘彻无法忍受,她的反应那么过分那么烈,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回来么? 两人各自赌气委屈心怀神伤,却又难以开口解释,就那样别扭的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房里的青铜灯独自燃烧,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过了很久刘彻才站起身,他本想默然离开,既然她不他,那么他也会慢慢从对她的深中走出来,或许这样就是后相处最好的结果,她不会累,自己也不会再有弱点。 然而当刘彻的余光不可抑制的扫过陈娇微红的眼眶他又忽然觉得心口猛的一阵痛,下定的决心竟然轻而易举的就在瞬间崩溃。 她没有哭出来,但是她一定想哭。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极不明显的微红眼眶。她的变化只有他能看得出,从小就是那样,哪怕只有一点点。 刘彻瞬间幡然醒悟,她对他状似无意的关心和深埋心底的意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她说了谎呀。自己竟然差一点就相信了,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刘彻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竟有一点怨恨自己,怨恨一贯冷静缜密的自己怎么遇到她就那么冲动急躁。跟她道歉也没有那么难吧,他追着她走过了那么远的时光,度过了那么多充思念的夜晚,怎么会因为一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就险些放下了所有的情。 刘彻有些局促,他张了张薄想开口,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等来了陈娇一句冷冰冰的逐客令:“更深重陛下既然要走,臣妾亦不留陛下。” 刘彻眉心登时就蹙了起来,他又怒了,恨不得立刻就戳穿陈娇那句扎人心窝的假话:“跟一个心都是猜忌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而言。” 什么话!刘彻正要趁着那股腾起的火开口跟陈娇把话说个清楚,顺带“一不小心”道个歉把事儿结了,岂料外面竟然传来了曹小北的声音:“陛下,韩侍中求见。” 陈娇心中此刻也是五味陈杂,她甚至都不愿意去想那些难料的未来和下一步的做法,她就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一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让那些烦心的,劳神的,拖得她心神俱疲的情权力、家族、利益统统滚开。 可惜树静而风不止,听到韩嫣的名字陈娇闭着眼睛一咬下,心中就是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恶心,她既然认定刘彻心里没她那他心里肯定五花八门装了一堆让她作呕的人,前世与他寸步不离的宠臣韩嫣必定就是其中的一个,今晚恶心人都恶心到她门口来了! 其实刘彻之前说回清凉殿处理事情也不是一怒之下的信口推说,他确实有事要做,不过本打算与陈娇温存一番再过去,没想到竟和她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真的两度想走,不过就在他改变主意要跟陈娇把话说清的时候韩嫣那边倒有些着急了。 “阿娇……”刘彻要是再身不能久留,他想用最后的时间跟她道歉,只是他一个堂堂天子这种话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陛下宵之后仍留韩侍中在,不是想让他夜闯椒房殿吧,本身为皇后劝陛下早些带人离去,如若不然不要怪本执行规处置了宵后的留外男!” 陈娇的声音不大语气却足够冷硬狠厉,不给刘彻留下半分余地。 刘彻袖中双手倏然紧握成拳,他实在受不了陈娇一再的冷漠和绝情,他固然有错,可是她就真的不能宽容他吗,她对他就真的那么绝情么! 刘彻怒火攻心也不再想道歉之事,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内室。 ☆、第125章 同榻而眠 “所以陛下,这个大月氏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若与我大汉同时出兵前后加攻匈奴必定何意获得大胜。”韩嫣指着地上绘成的西域草图正在慷慨昂的跟刘彻直抒臆,表达着他对于讨伐匈奴的想法。 可是一贯对匈奴关注有佳的刘彻这会儿却并不在最佳状态。 外袍松散的刘彻站在地图之前蹙眉看着韩嫣指向的西域国家,他淡淡的点头似乎是对韩嫣言论的赞成,然后目光深邃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韩卿的想法不错,待朕明仔细考虑一下吧。” “喏。”虽已夜深但韩嫣的神仍旧很好,清凉殿通明的烛火之下他俊美的面孔散发着锐意的英气,这种少年独特的气质之前在刘彻的身上也经常出现。 刘彻转身慢慢踱步走向主位,韩嫣适才一直醉心于陈述西域策略,并没有注意到刘彻的状态,这会他看着刘彻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晚的天子与往竟有些不同,好像是……神不济思虑过重的样子。 韩嫣有些疑惑,他跟了刘彻这么多年,刘彻有多热衷于匈奴战策他和张骞最了解,曾经他们三人光是畅想后的匈奴之战就能在太子聊个一天一夜,而且他们的主上总是最热衷最有见地的,就算做了天子他也对匈奴作战十分积极,前些子还跟自己出三,为了地图的绘制亲力亲为,从来没有像今这般沉默。 韩嫣抿了一下水红的,试探的问走上主位的刘彻:“那陛下之前提起的深入匈奴复地,联络高昌楼兰的事……” 刘彻站在主位上背对着韩嫣,他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韩嫣立刻噤声,躬身抬头略带惊讶的望着刘彻。 “韩卿,朕今晚很累,如果先下讨论西域之事,朕恐怕没有那么多力。” 刘彻对于军国大事从不儿戏,他在之前的一个时辰已经调动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让他专注于韩嫣的策略,可是冷然离开椒房殿之后他真的很难全神贯注,能够跟上韩嫣的讲解已属不易,让他做出见解和决策,他如今是万万做不到了。 韩嫣听出刘彻言语中的疲惫,想了想道:“陛下连来为地图之事积劳,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是臣下耽误陛下了。” 刘彻摇头转过身看着韩嫣,眼中有些言又止的纠结,他相信韩嫣已经看出了他有心事,沉片刻便令史官和宦官们悉数退下。 “韩嫣,你上前来,朕有话想跟你聊聊。”刘彻坐在主位上将韩嫣招致近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俨然已经收起了帝王的威严和凛然,反倒多了他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急切和烦恼。 韩嫣余光瞟了一眼更漏礼貌笑道:“陛下,夜深了,您还是到路寝早些休息吧。” 韩嫣最知道这些子刘彻的废寝忘食,看他眼下一片乌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希望他能早点休息。 刘彻听罢反倒烦躁的摇头道:“真没心思就寝。” 韩嫣上前劝道:“那陛下在榻上歇下,下臣在陛下身边跪地听宣便是。陛下只在大殿熬着于龙体和大汉多有不利。” 明灯之下韩嫣的面容明丽柔和,同样几没有好好休息韩嫣的神情却依旧神,仿佛只要他待在刘彻的身边就永远能拿出自己最光鲜亮丽神充沛的一面。 刘彻觑眼看着他温和的神情有些失神,想了想便也笑道:“罢了,那你随朕到路寝休息,朕今要是不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一定睡不下。” 刘彻与韩嫣向来亲昵,无人之时甚至对坐议事同榻而眠,韩嫣在他心中地位绝不仅仅是近臣陪读,也是他的朋友和最亲密的智囊,从理解这方面来讲韩嫣的地位甚至远超张骞,刘彻一贯觉得他跟韩嫣没有什么不能说。 路寝是清凉殿的正寝,刘彻更了衣侧身躺在榻上单手支额跟跪坐在榻边的韩嫣一聊就聊到了三更天,把今晚陈娇和他之间繁盛的事情都说给了韩嫣。 关于今晚陈娇刘彻两人间闹的别扭,刘彻也不是不委屈,不但委屈还失望烦闷,搞得他也有腹的牢,他是天子很多硬伤都不能说出口,也没有人有资格听,不过韩嫣是他的第一心腹,刘彻这会连觉都睡不着索什么都不避讳,就像把话说出来让自己轻松片刻。 韩嫣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刘彻说了那么多他一直认真的听着,是不是会在刘彻说话的间隙询问一下细节,为刘彻推敲陈娇说过的每句话中到底有几种用意。 “你说她,她让朕心里怎么想?!”刘彻想起陈娇那个冷淡的表情就心里不是滋味。 他说到最后韩嫣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缓声道:“陛下与皇后之间的情深厚,娘娘可能也是一时糊涂,下臣斗胆为陛下进言……” 韩嫣言又止的斟酌着用词,听得刘彻心急不已催促道:“快说,有什么说什么朕恕你无罪!” “喏。”韩嫣丝毫不失臣子理解,恭谨的低头道,“依下臣之间陛下不如这几给您和娘娘都留些时间,若是娘娘心中真的念着陛下,能够想明白自己的不敬和错处那么娘娘在乎陛下自然会来请罪,若是娘娘不来,那,那陛下就再放放。” “放放?什么意思?”刘彻蹙起眉心问道。 “古书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下臣觉得娘娘要是不能理解陛下,那么陛下前去与娘娘修好当真没有必要。”韩嫣说完立刻叩首道,“韩嫣该死枉论陛下事,还望陛下恕罪。” 刘彻陷入了沉默。是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若是陈娇真的不能体谅他理解他,她也就不值得自己去深,不值得自己防线帝王尊严去争取了。 刘彻出去了三五本来就累,一晚上闹了一场别扭听了一场策论,深更更是与韩嫣叙话良久,他自己的思维都有些打结,没有更多力再梳理他与陈娇指尖的关系,只是觉得韩嫣这一番话似乎很有道理。 “那,就先冷却一段时间,看看她的反应吧。” 刘彻放下指着额头的胳膊,神情暗淡眉心微蹙面朝天的躺着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俨然就是一个为情所困辗转那安眠的少年。 韩嫣看着刘彻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郁堵。他从小就能看出刘彻的心情,他的笑他的叹他的无奈和昂扬他都能理解到其中的含义。所以他无法否认此刻他的主上,他的天子,正在深深的眷恋着一个人,懊恼着与她相关的争吵和失落。 刘彻当局者,韩嫣旁观者清。他很清楚今晚的事她并没有错,像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没有错又怎么会认错呢。 韩嫣眼中郁的光泽一闪而过,他眨了眨那双人的美丽桃花眸,避席跪拜道:“陛下安寝,韩嫣告退。” 刘彻闪神侧脸连忙道:“韩卿且慢。” “陛下?”韩嫣略带惊讶的抬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中已宵,朕还没有让黄门安排你的住处,疏忽了此事。” 韩嫣微笑道:“陛下抬,韩嫣去大殿再研究一下地图便是。” 刘彻郁闷道:“你这是怨恨朕不给你地方住?做给朕看的?天已晚不便让你再另寻他出下榻,你就留在这里陪朕。” 韩嫣伏地叩首道:“下臣不敢,下臣只是不愿搅扰陛下休息。” 刘彻向榻里面移了一下,伸手拍拍他让开的地方道:“你为朕结了心结,这么晚了就在这里休息,再要推搪,朕就罚你再不准入。” 韩嫣犹豫的目光中闪过一瞬欣喜,似乎有些勉强的想了一会才谢恩。 刘彻唤来嘲笑为为韩嫣洗漱,一应器具皆是刘彻之物。韩嫣小心掩着榻边躺下,他用后背对着刘彻,几年过去,自从刘彻成人即位之后他便在没有留宿中,更不要说像小时那样与主上同榻而眠。 韩嫣很明白天子在路寝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但想到背后是九五至尊的天子,是他以命护卫的主君和难以启齿的倾慕之人,韩嫣心中就有难言的紧张,也有一丝负罪,而那负罪中却又偏偏带着莫名的兴奋和无法言说的喜悦。 正在韩嫣神思缥缈的时候,他忽然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蜂之上,悍然竟然有一瞬间的震颤。 “韩卿,你的比几年前更要细了一些。”刘彻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轻轻地,那么近。 “陛下……” 韩嫣话未出口却听到刘彻轻轻的一声喟叹:“不知她现在睡了没有,有没有在想……”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就那样消失在空旷的大殿中,灯影幢幢,带着一丝神伤。 “韩卿,朕……如果不能去找她的话……”刘彻低低的声音像是呓语,“你这几便在中陪朕吧,就宿在这清凉殿的燕寝之中,朕在这里也可以时时见你,不至于……一个人想她。” ☆、第126章 宠幸人 由于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董仲舒等一批年轻仕子得以入议政。太皇太后的默认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刘彻新政的另一种成功,至少让刘彻看到了进一步大规模改革的可能。 王臧、赵绾和董仲舒作为刘彻最看重的儒生每都被公车接送入,这在长安成为百姓争相追捧的话题,天子礼贤下士重用儒生的行为又让你更多儒学出身的平民俊杰跃跃试。一时间新政在民众间的影响力也更大了,茶余饭后几乎人人都在讨论。 刘彻这几忙于朝政,在丞相窦婴、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的支持之下,刘彻决定实行董仲舒的建议,在建元二年开修筑明堂辟雍,以显示儒学天道,象征帝王教化圆不绝。 刘彻近在宣室殿忙于政事,晚间便宿在清凉殿,时常与韩嫣夜谈至二更时分,一晃子就过过去了七。 刘彻原以为陈娇生气也不过三五,再往后他不去找她她也一定坐不住,怎么也要在太后或者太皇太后面前透一点与他不和的事情,要么然就得请大长公主进,怎么也要倒倒苦水吧,这么一来就算她骄傲倔强不肯低头,长辈们也会劝说刘彻,有了台阶下刘彻也好到椒房殿去,夫没有隔夜仇,倒是见了面说上几句话可能也就好了。 只是刘彻真没想到,他去长乐,不但太皇太后和薄太后一句话没有,连大长公主都不曾入,一时之间刘彻也有点心里没数了,这陈娇竟然守口如瓶,是真的不打算让人在他们中间说和了? 气那么大,真是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哼。 刘彻暗想,心中不快,将手边的竹简啪的一声合上丢在案几上,起身对曹小北道:“去清凉殿。” 韩嫣自从那之后就被刘彻赐住清凉殿燕寝,白他常于军中几位封官的匈奴向导讨论地图绘制之事,又有心帮刘彻物人选撰写皇榜招募前往西域的勇士;晚间要么陪伴刘彻击剑读书要么同他一起观赏乐舞解闷,就寝时还时时被刘彻留在路寝同榻夜谈。韩嫣与刘彻意气相投,有他在旁刘彻虽然偶会想起陈娇而走神,但毕竟没有那么烦闷,对韩嫣的赏赐也就比往常更多,一时间韩嫣恩宠优渥风光无二。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