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砂锅盛着,鱼汤炖得白,还在咕嘟冒泡。 陆仲豫嘿笑一声,自己掀开锅盖,招呼学生们:“大家都自己动手。” 青花碗中给他们每人盛上一碗饭,又把炖端上桌子,一桌有鱼有还有菜,倒比过节吃得还好。 院中一棵老松,饭桌就摆在松树下,陆仲豫举着筷子还提醒他们几个:“小心树上落松针。” 陆仲豫清淡,京城中大族口味相似,几个学生却大。 一张桌子分作两边坐下。 裴观打小练就食不言的礼仪,算是被陆仲豫给彻底扰了。 他先喝一碗鱼豆腐汤,缓缓跟几个闷头吃的学生说:“下个月起我便调到率堂讲学,每一月才回诚心堂一次。” 国子监一共分为七堂,初入学者分在前三堂,学业评优方可选入后三堂,只有文理俱优,经史皆通的学生,才升到最高堂率堂。 裴观初来,只讲学了半月,就被宋祭酒升到率堂,专为第七堂的菁英学子们讲学。 卢深和于中意几人纷纷从焖中抬起头来,咽下口中才道:“那平便听不到先生讲学了?” 先生也有优劣之分,国子监中连进士□□都少,何况探花郎。 “所以才让你们来,平若有不通处,直接过来就是,留你们一顿茶饭,还是很方便的。”裴观明明与这几人年纪相仿,却一派师长风范。 陆仲豫低头喝汤,这几个便是裴观最先选出来的人,要使力送到六部各司去的。 不仅有师生之谊,还有举荐之恩,才学又被这几人仰望。 说他是石佛可真是说错了,分明是有多年道行的老狐狸! 待几人走了,陆仲豫还靠在小院竹椅上,他吃得肚皮浑圆,打着扇子缓声道:“裴子慕啊裴子慕,你可真是老狐狸。” 裴观坐在窗前书案前,抬头就能看见陆仲豫这人躺成有辱斯文的样子,明明之前他还颇像个人样,怎么越,越没规矩了。 他研磨沾笔,陆仲豫伸头脖子一瞧:“这么晚了,你还做文章?” “写家书。”每隔三给母亲送一封家书。 陆仲豫又往后一仰,摇椅摇得他昏昏睡,这把竹椅送给裴观可真是赚了,每回来都是他躺着。 裴观写完信,封上□□给松烟。 青书从外头跑进来:“公子,家里来信了!” 裴观等信已经等了许久,立时用刀裁开,取出信看。 陆仲豫已经抱着盘子在吃葡萄:“什么事儿这么急?怎么跟林家定亲啊?” “不是。”裴观一目十行。 “不是?你还没去提亲啊?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巴巴的替人家小姑娘奔忙,听见宝华郡主嚼舌,他气得拂袖,闹腾半天,还没去林家提亲! 裴观瞧了他一眼,倒没说假话:“提了,被拒了。” 陆仲豫抱着葡萄盘,差点儿从竹摇椅上滑下来,探花郎竟然被拒亲了! 松烟青书两人缩着脖子,不敢搭腔,这可是公子自个儿说出来的,可不是他们说漏嘴。家里各处瞒得死死的,怎么公子竟一点也不挫败? 裴观看完信,出笑意。 信是母亲写来的,总算是把举荐医婆去林家的事给办妥了。 “青书,方才那封信不必送了。”他提笔又写一封新的,叮嘱母亲,待医婆去过,仔细将脉案如何写信送来。 他要亲自看脉案,看她身子究竟哪儿不好。 第46章 弯子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离家到国子监任职前, 办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托母亲送个医婆去林家。 他趁着万氏又来裴家替母亲妹妹摸平安脉,到正房外, 听万氏道:“自来冬病夏医, 这养心汤夫人还得继续喝。” 能食补,不药补。 万氏的药膳方子, 裴三夫人一向吃着好, 遂点点头:“每月都累你跑这几趟。”说完一抬眼, 陈妈妈便把红封到万氏手中。 不独裴三夫人, 院里有体面的妈妈,也都会请万氏给看脉。 万氏看完脉, 让儿媳妇拎着药箱子,退到正屋门外去。 “碰巧”遇上了等在门外的裴观,万氏常年给裴家走动,见过裴观许多次, 同他招呼:“裴公子。” “万大夫, 我娘这些子脉相如何?” 万氏是极愿意同裴家这探花郎多说两句的,因他每每总会称她是大夫。 能当医婆的,可不是什么乡野神婆,民间妇人通方脉者, 至司礼监参加御医会选, 考评合格,朝廷便会录入名册,让她们等待宣诏。 这对通医道的女人来说是极大的荣耀,当上朝廷登记在册的医女医婆, 每月都可领上一份饷银。 京中大家妇人贵女, 连同妃人都由医婆医女看脉。 只是, 极少有人会正经叫她们一声大夫。 “裴夫人身子越养越康健了,裴公子不必多虑。”万氏五十多岁的年纪,鬓边还一丝白发都无。 身边跟着的儿媳妇,便是她医术的传承者。 万氏医方,只传女,不传男。 裴观特意此时来,同万医婆碰面,才入得正房。 裴三夫人问:“怎么这个时辰来?在廊下久等了罢?”屋里摸脉,便是儿子也不便打扰。 “不久。”裴观坐到罗汉榻上,裴夫人歪着,他却正襟危坐。 小奉上茶,裴观掀起茶盖儿啜饮一口:“我明便要去国子监,半月之后才能回家,这几中都会给母亲写信来。” 裴三夫人笑容面,儿子跟万氏问她的身子,她也听见了。 裴观打小便不恋家。以前丈夫在时,儿子在学中读书,都不曾隔几天写封信回家。没想到丈夫一去,儿子成长起来,还知道按时往家写信了。 “家里还能有什么事,要隔几天一封信的,你祖父身子越来越好,离的也不远,要真有什么事,派个小厮跑一趟便是。” 裴观虽点头,但裴夫人知道,儿子说定的事必要办,信还是会写。 “我还有件想拜托母亲。” “什么事儿?你说罢。”裴三夫人一身玉家常纱衫,头发只用玉簪挽住,往青缎蟒花大引枕上一靠。 儿子长到这么大,除了林家姑娘的事,几乎无事托过她。 这回必又是林姑娘的事。 “儿子想请母亲,荐万氏给林家姑娘摸摸脉。” 小本端了酸梅汤进来的,一听到这话,赶紧退出去了。 裴三夫人怔在当场说不出话来:“你……你……”她顾不得仪态,指着儿子,连说了两个你字,就是接不下去。 把陈妈妈也吓着了,哥儿就是再喜人家姑娘,送医婆去瞧病算是个什么道理?要是被人知道了?外头又会怎么说? 这还没定亲呢!就算是定下亲事,婆家送医婆到娘家给姑娘瞧病,那……那算什么? 裴观知道母亲想歪了,还以为他是想让医婆去看林家姑娘好好不生养。 他是想让医婆去摸摸脉,看看她身上是不是有固疾,或是什么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要不然怎么进门几年,她便去了? 裴三夫人坚决不肯:“你……你书读到哪个心窍里去了!这种事我岂能说得出口!” 她们家还是去提过亲的,这叫林家人怎么想! 裴观肃衣立起,弯给母亲行礼,半天不直起来:“我也知失礼,只是最近看了些医书,观她脸,像是火太盛。” 百无他法,只好胡扯。 “你看几本医书,还真看成神医了?望闻问切,你最多也就是望一望罢,光看能瞧出什么来!” 裴三夫人气得面发红,再喜人家姑娘,也不能失了礼数! “出去出去,对你的圣贤书,仔细思量思量去!” 裴观长到那么大,头回被他亲娘从上房里赶出去。 站在正房门外,裴观实在也没别的办法,母亲要是不肯出手,他要怎么找人给她摸脉,怎么确定她没有顽疾? 还是陈妈妈舍不得他,眼看他戳在石阶上站着不动,差点要笑出来。 “你也别太气了。”陈妈妈推一下裴三夫人,“他呀就是寻个由头,关心人家姑娘,没旁的意思。” 裴三夫人往罗汉榻上一躺,自入了夏她就开始喝养心汤,好好的,又被儿子惹生气。 “你想想,他长到这么大了,惹你生气是不是头一遭?哪有养了孩子不心的?” 那倒是的,儿子自生下来,读书作文章科考,全没让她烦过心,唯结亲这一事,让她如此烦心! 裴夫人思量了半,还是找了个礼佛的由头,妇人家谈天,论起京城瞧妇科的医婆,互相举荐也是常事。 小见公子出来了,才端着托盘往屋里去。 裴三夫人喝了口冰酸梅汤,顺了顺气:“论事,倒是好事,要是论心,真该打他两个大嘴巴子!” 陈妈妈笑了:“行,我这就打他去。”说着掀帘子出来,看裴观还戳在阶下,轻拍他两下,“行啦,你娘答应你啦。” 裴观隔着门帘,又一作揖。 裴三夫人隔着窗纱瞧见,气不打一处来:“快赶他走!” 陈妈妈笑眯眯把他撵出正院去,心里头却想,观哥儿这就开始关心起子嗣来了?若是明岁能娶到林家姑娘,隔年再丁,三房眼瞅着就要热闹起来了。 裴三夫人到底觉得太失礼,就更想把事情办得体面些。 先是送帖子请陶英红一道礼佛,又特意把子安排在薛先生休沐的时候,还在帖子上写着会带上女儿一同前往,意思便是希望陶英红也能带上阿宝。 陶英红那头一有回音,裴夫人便让小丫头去庶女房中。 “去珠儿那里说一声,叫她同我一道去礼佛。”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