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何心中一凛,慌忙撂开来不及换下的戏服屈膝跪下:“无绝不知主上驾到,请主上赐罪!” 他今见着了司马恒的真颜,原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那一声“义父”便如何也张不开口。 司马恒却并不责怪,面具后传来温和宽:“做什么要怪罪于你?你今表现得好极了,太皇太后赞不绝口,那小皇帝亦送来汤品劳不是?” 说着,自寻了高位坐下。 一双狭长眸子只是打量着端端跪于跟前的少年——做着水袖妆的扮相,绝倾国,然而眼神却又清冷沉寂,没有半分俗媚,勾得男人女人争相为他着。 这便是当年自己万里挑一的利器了,然而一个少年最好的年纪只不过十五到十七,过了十八那气盛,除了杀人大约就无甚太大的用途……机会不多,不容他有半分闪失。 脚下是一掊白的粉末,司马恒意味深长的笑道:“呵,几时学会了为个女人吃醋?” 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个魔鬼,李燕何只是低着头:“那姓周的频频搅秦楚阁的场子,属下原想让他也尝尝被挑衅的滋味,不想那人竟然还是被他轻易称了心,这口气委实难以咽下!” 狠的语气,藏着决斗的意味。 司马恒定定凝着李燕何,阿菊的暗信他已经收到,知道李燕何是吃过绝情散了的,倘若他动了真情,怎不见有半分绞心之痛? 见少年面不改,稍许宽心,口气微有些缓和:“呵呵,都说了这世间女人最是卑无情,你气她何用?阿菊送来的帕子我已经看过,今后阿菊就是你的女人了。待后替我办成了大事,把那姓赵的丫头废去手脚筋骨,也由着你随意玩便是!” “……谢帮主教诲。”李燕何拱手叩头,狐眸中一丝幽光暗暗掠过——好个狡诈如蝎的魔头!即便自己将那恶女恨得牙,然而怎么惩罚那是他自己的事,倘若谁人敢动她一寒,便不怪自己残忍…… 司马恒自是未曾看到少年的杀机,便又皱着眉头继续说道:“皇上心思越来越缜密,今竟纳了步家的千金,想要从我身边拉拢步长清。若非太皇太后尚在,怕是早晚要同我动手。他如今手下最得力的便是骁骑将军,那姓周的此次南下,我便故意透了点风声,大约他已经猜到天和会的行踪。屡屡未下决断,只是因着被那丫头动了情,了心窍……想不到传说中的不败将军竟然这般儿女柔肠,你须得给我好生利用。” “请主上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李燕何意念百转千回,那一声“儿女柔肠”听得他心中冷意顿生……这天下,谁没有儿女柔肠?为何那人却可以堂而皇之,而自己却要这般遮遮藏藏? 这一次,绝不容许再被他比下! 默了片刻,终是下了狠心:“……属下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既是天和会一样想要杀了皇上,不如我们来个‘借刀杀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一来,那冲前锋的是他们,末了的罪名担当亦是他们,义父还可以省了中间的许多周折。” 说着抬起头来,少年狐眸里幽光潋滟。 又叫了他“义父”,呵呵…… 面具后司马恒嘴角勾起笑容,这是他今夜听到最意的几句话了。眯眼瞧着座下的少年,见他眼里头又泛出自己一贯悉的绝情冷意……多好啊,看来果然不曾上那姓赵的丫头,不然如何没有半分怜惜。 司马恒站了起来:“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做。但要死在外,死得理所当然,太皇太后亦抓不出微词……这天下,我司马恒既坐,就要坐得光明正大。” 言毕一道黑影自窗外隐去,转瞬便出了阁子。 …… 那厢正在皇帝寝里打盹着的阿珂,糊中心口便了一,一场噩梦吓醒。 “哧~~”听到一声轻讽,抬头看去,是司马楠这个狗皇帝呢。他此刻已换下白里的致长袍,只着一袭烟青的长衣长,墨发披落,五官英,偏还要带着一抹笑容将她戏谑打量……勾引人么?死断袖。 “咳。”阿珂清了清喉咙。方才做的那个梦实在可怕极了,梦中李燕何竟用一把长剑着她的口,一边说“她”,一边却将她到悬崖;周少铭飞马前来救她,她却用匕首把他刺了一刀……糟糟,真个是荒谬,李燕何那小子从来只知道与自己作对,哪里看出来她了? “睡得好嚒?快要水漫金山了。”见阿珂发愣,司马楠便顿了墨笔,指了指阿珂方才倚靠的桌沿。批了一夜的奏折,眉眼间已是倦意,然而笑容却依然甚至耐心。 阿珂低头一看,肘下的奏折都被自己打了一角……竟然睡得这么沉?有些没面子。 此时应过了凌晨,阿珂便打了个哈欠:“自然是睡得太辛苦,皇上今夜若是不准备睡觉,不如将你的被子借我一借,省得我一会儿梦中着凉。” 说着便要去抱。 司马楠也不阻扰,只淡淡应道:“哦,忘了告诉你~,这中,但凡睡过朕龙龙被的可都是要封妃呢,你若是想好要什么封号,醒了直接告诉朕便是。”低下头,继续批奏折。一缕墨发从肩头垂落,遮住嘴角一丝笑弧。 这么说,这厮一开始便看出自己是女儿身了……怪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不死,没点过硬的心机可怎么行? 阿珂步子一顿,杀将将走过来,服了服:“那么请皇上大发慈悲,告诉奴才应去哪里休息则个?” “自然是这里啊,难道还需要为一个侍卫单独备一间卧房么?”司马楠很惊讶地挑了挑眉,手中墨笔往地上一指:“朕的地板可是铺了目国进贡的上等绒毯,冬里甚为保暖。你若是几时累了困了,自挑个地儿在上头一横,保你睡得香甜。” …… 阿珂不睡了,撂了土灰衣摆在案边坐下。 司马楠心中好笑,那埋在奏章里昏沉的大脑亦得了些许放松。见阿珂不说话,又道:“可会识字?” 阿珂头都懒得抬:“不识。” “很好。”司马楠眉眼便掠过一丝不明笑意,将一颗章子给阿珂递了过去:“把这一叠奏折替朕一篇篇摁个章子。” “你就不怕我……”阿珂不情愿地将那奏折翻了翻,忽察觉司马楠正濯濯凝着自己,便又咧了咧嘴角:“呃,难怪天下贪官污吏、冤假错案这么多,原来皇上您就是这么办公的,佩服佩服!” “都是看过了才拿给朕的,你放心摁下就是。”司马楠意味深长的笑笑。 “真是个不负责的皇帝。”阿珂做鄙夷模样。 司马楠便伸了个懒站起来:“呵,白里因为你那一脚,朕纳了个不的妃子,你却要如何负责呢?”也不等阿珂反驳,自去下外裳望龙榻边走去。 只着一件及膝亵的他宽肩窄,身段好极了,见阿珂偷瞥过来,便将一条被子往身上覆盖:“朕的身量比之你家将军如何?你若是夜里头害怕,朕亦允许你爬,左右朕如今后空虚,多养一只丑八怪亦可赏心悦目。” 翻了个身,许是确实疲累极了,少顷竟很放心的睡过去。 呸,分明是他自个跳下去,却又来无赖我。 阿珂一个个章子的印着,她是识字的,虽识得不全,然而那奏折上的内容却亦能看懂不少——都是些无关痛的内容。 想到方才司马楠状似随意的一句话:“都是看过了才拿给朕的,你放心摁下就是。”倘若他并非无心,怕是刻意提醒自己,他原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帝……看来自己须得更加小心,这狗皇帝的疑心甚重,不好对付。 不远处的龙榻上渐渐传来轻微的酣眠声,阿珂一柄软匕在间膈着,末了终究没有拿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夜里好似有谁走到身边给她覆了毯子,不过那时候她尚魇在噩梦中,如何也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org。。终于能更新了,泪奔~~o(>_<)o ~~ 本章 4100字,谢谢亲们耐心等待,还有亲滴阿嘟嘟,章章留评好辛苦,抱住狂么(^o^)/~ ☆、第43章 梅下多情 梅园的位置比较偏僻,正处在冷外头。听说先帝早先最宠的两个妃子,一个是现在的太后卫灵,司马楠的母亲;一个叫做倾歌,颇擅歌舞,然而脾太过率真,怀孕三月时被打去了冷。早先的时候先帝尚且惦记,后听说那胎儿在腹中没几月夭折了,从此便弃她不顾,这些年也不知在里头是死是活。 那冷屋舍摇摇坠,萋萋,平里大伙儿忌讳这里晦气,便是一片梅花开得再好,也少有人前来观赏。远离了的脂粉浓,这里的梅却是不染尘俗的。放眼望去,白的粉的红的自在绽放,有薄薄皑雪落在枝头,微风吹来一股清幽梅香,只觉得心都静了下来。 三人在林中谈笑游走。 李燕何今着一身锖浅斜襟长裳,墨发端端束于头顶,两侧散下一缕青丝,绝容颜在梅间越发显得清致白皙;司马楠一袭墨龙纹刺绣长袍,背着手行在身侧,眼角眉梢扫过身旁少年,只觉得他干净悦目,看在眼里连心情都无端的轻快起来。 阿珂土灰灰尾随身后,冷眼瞅着那二人眉目间的光飞舞,心中只是不屑。李燕何这小子,但进了便装作互相不认识,却偏偏话里话外的将她损了又损。她心中恶念又生,想了想,趁二人不注意,指尖一颗小石子往梅枝儿上一弹。 “嗖——” 一声轻响,枝干上的冰凌儿往少年脑袋上梭梭飞落。 真解气啊。 阿珂佯装踢着脚下的树叶。 然而才一抬头,却看到司马楠伸出的长袖上盛着一剖冰雪疙瘩——这狗皇帝,竟然堪堪替李燕何挡了雪…… “这雪也似极了李公子的一身清气,竟偏偏往你头上落了下来。”司马楠将雪沫儿抖落,状似无心的扫过阿珂一眼:“你去角落将扫帚拿来,一会儿将这片雪地上的枯叶残花替朕清理干净。” 然后阿珂便看到李燕何挑衅的狐狸笑眸,呀,那眸间的戏谑生动极了,然而一柄玉骨雕花折扇弹开,说出的话却依旧还是寡淡冷清:“皇上谬赞,草民何德何能。世人都说梅是祥瑞的灵之物,能开得这样濯然剔透,原是圣上的恩德造化。” 个小戏子,惯会做戏……他被皇帝破了清白,可别到我这会儿来哭! 阿珂冲李燕何做了凶脸,李燕何只是假装没看到。阿珂便转身踏着雪渣子走掉了。 “呵呵,好一个祥瑞之物!但愿天下能太平依旧,那才是真正的恩德造化。”司马楠笑起来,将李燕何往梅间小亭内引去。 他虽只比李燕何大上一二岁,然而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内深,从来只在人前将情绪隐藏,夜带着面具生活,心思早已不似表面清净。乍一看到李燕何,只觉得那是一个不曾在现实中出现过、然而却一直潜藏在暗处的自己,因而很是珍惜和欣赏。 李燕何心中却是不耐。他是十四岁上出道的,那时不曾入京,只是在各地杀着与司马恒作对的官员大夫。一群男人们看他的眼神尽是贪恋渴慕,他心中恶心,下起来手来亦从不知手软。然而眼前的司马楠倒是不同,干干净净的,只是喜……这种喜却更让他难以接受。 便低下头淡淡一笑:“幼时在山中,冬里采摘了梅花酿酒,很有一股道不出的清香涤。那偶然在西城寻到一家小肆,做的梅花酿味道相似极了,改若得机会,定然给皇上捎上几壶进来。” 司马楠恍然察觉自己的失态,此时亦觉得有些尴尬。却对少年旧时的生活兴趣极了,便扬眉道:“择不如撞,此刻天气尚早,不如你我二人即刻出去饮他一番回来!” 李燕何敛了眉,做为难状:“……若依皇上昨所言,出怕是不便。左右我在外还有小童,传口信让他捎几壶进来便是。”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那年轻帝王心中的某种落空便越大。司马楠的眼神一暗,拂开衣摆站了起来:“你但且随我去就是!如今朕已成年,皇祖母必不会再加阻扰。” 说着,便去往园里寻唤阿珂。 ———— 阿珂哪里肯真正寻了扫帚打扫,只是拖着树杈子在枝下游。园中梅枝儿织错杂,走了一段路,竟发现到得一处高墙边。 那墙高而破旧,红漆黑瓦,有斑驳的砖块落,却没有人去修补。 扔一颗石子出去试探,只听“咕咚”一声,外头竟然是水。 阿珂心中好奇,便跳到墙头观看,原是一条小溪从内缓缓出。呵,也不知这溪水去往哪里,不然倒是一个出的好地方! 正思想着,只见不远处的大石后有黑影迅速晃过,鬼鬼祟祟的模样,躲在石后便再不见出来。 看得阿珂不,只当那张太监在暗中跟踪自己,便喝道:“藏头尾,到底什么人?” “撕拉——”有裙裾扯裂的轻微声响。 “出来!”阿珂寻声走了过去,扬起手中树杈。 正要挥下,却看到那蹲蜷在地上的乃是一个灰衣妇人。低着脑袋,头上的发髻松松散散,几无钗环;身上的单薄衣裳亦打着补丁,依稀可见里头坎坷的肩胛骨。 ……怕是那旧帝玩腻了的冷弃妇。 阿珂手一顿,缓了语气:“别怕,我不打你,起来吧!” “谢小将军宽容,出来采几朵梅花,立刻回去。”那妇人声音很低,不急不缓,说完谦卑的服了服,然后抱着木桶站起身来。 因蹲得双脚麻木,站起来时一阵眩晕,肩侧的骨头磕着阿珂的腹……软绵绵的,原来是个假扮男装的女子。 她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只大约是常年忍饥受冻,看起来脸惨白暗淡。一双眼睛弯弯的,才在阿珂面上扫量,那薄薄的肩膀却忽然一颤,手中木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砸了脚,都忘了叫痛。 “……你……小将军怎么称呼?看起来甚是年轻。”好半天了才问。 阿珂最不喜被人这样打量,只因见妇人身段羸弱,手上也都是刺眼的冻疮,就并不怎么为难于她:“赵珂。十八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是赵姓呐……这名字起得好。”妇人手微微一抖。不便细问阿珂是不是中的妃子,也不再抬头,只是蹲□拾起木桶里的新鲜梅花。 阿珂本来看那双眼睛觉得莫名眼,又忽然被打断,罢,不看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