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作舟此刻再迟钝,也看出方伊池情绪不正常,眉头缓缓皱起:“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方伊池猛地提高了嗓音,跪在沙发上,不停地甩着药方子,“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呢!” “写什么了?” “白喉!”方伊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两个字儿喊了出来,继而像是了力,颓然栽回沙发,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绝症……严医生把药方落我这儿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 “我不知道这病能撑多久,就记得以前人家提起,都说治不好。” “……” “我琢磨着,就算您再稀罕我,也不能为了我不顾以后的事儿。” “……” “我找阿清,就是想学学勾引人的法子,好在死之前帮您争一争家产。” “……” “我没什么旁的本事,也帮不了您更多的事儿。”方伊池一口气说到这里,反倒没那么难过了。 这么些天,这么多个夜夜,他哭过、怨过、崩溃过,最后撑着他强颜笑苟活至今的,就是帮六爷争家产这一件事。 如今话说开了,刺眼的药方飘落在他们之间,一切都应该做个了结了。 方伊池悲哀地勾起角,早就没了哭的劲儿,手却搁在了领口,颤抖着拽纽扣:“咱来一回吧,彻彻底底地做回苦命鸳鸯,我也不晓得自个儿能不能活到帮您夺回家产那一天,但总归……总归要试试,对不对?” “等会儿。”沉默许久的贺作舟神情怪异地打断了他,先按住方伊池扒纽扣的手,再拾起皱皱巴巴的药方子,片刻后倒一口冷气。 “他妈的严仁渐,老子就该一崩了你!”贺作舟看着纸上模模糊糊的“白喉”两个字,眼前一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贺作舟:气死了,想骂人,但是舍不得骂小凤凰,只能憋出几个点儿:) 因为快写到了,所以再预警一下,本文是生子文,注意避雷。 第五十七章 要死 原来严仁渐前几说找不到的药方子被小凤凰拾走了。 他不仅拾走了,还误以为自己得了上面写的病!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方伊池拼了命地要家法,怪不得他就算被误解也要上平安饭店找阿清,敢情症结在这儿呢。 贺作舟的心就像被热气儿蒸了一遍,又痛又,那阵儿剧烈的觉过后,酥麻泛上来。不过当六爷想起方伊池的泪水,就什么劲儿都没了,心口只剩疼惜。 怪哉,小小一个方伊池,竟牵动了他的全部心绪。 “你可真是我祖宗……”贺作舟张了嘴又闭上,万般愁绪涌到嘴边,竟只会说,“折腾死我了!” 方伊池还不知道真相,兀自难过:“我也不想死啊,您这梧桐枝,我还没待够呢。” 得嘞,是真的放开了,连以前不好意思说的话也能说出口了。 贺作舟愣是被他气笑了,笑两声后板起脸瞪眼,瞪完又想笑,最后干脆当着方伊池的面,把药方子撕得稀烂。 “您撕了也不管用,我还是要死。”方伊池趴在沙发上,撅着·股,眼睛被纷飞的纸片子晃花了,撇着嘴闷声闷气地嘀咕。 “你姥姥!”贺作舟单手拎着他的衣领,抬手把人拽到面前,“方伊池,你才是真傻。” 被骂的方伊池无辜地睁着眼睛,里头藏着的不舍浓得贺六爷都差点噎住。 “你不晓得白喉是什么病,不会去问啊?那玩意儿传染,得了的,身边的人早死绝了。”不过再不舍,真相也还是要说的,“你自个儿琢磨琢磨,你的病传染给我们了吗?” “啊!”方伊池乍一听这话,吓得双目圆瞪,紧接着冷汗下来了,眨眼间后背就洇了一块深灰的痕迹。 传染……白喉竟是会传染的?! 方伊池难受得头脑发涨,第一反应是把贺作舟拼命往外撵:“先生快走……快走!” “我走你姥姥。”贺作舟没想到自个儿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方伊池还是不理解,干脆直接把人扛在肩头扔在上,扒了子,对着粉的双丘一掌接着一掌,“长本事了方伊池,心里有事不跟我说,还说自个儿要死了。” “你也不寻思寻思,你要是真得了绝症,我能放你到处跑?” “得了个伤风可把你能耐了,不好好养病,竟然脑子想着家法。” “我道你是知道疼自家先生了,原来不过是要帮我争家产!” 贺作舟这回打得着实不轻,方伊池揪着枕头“啊啊”叫得又惊又臊,可六爷话里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 他得的哪里是白喉,就是个普普通通、喝药就能好的伤风啊! 小凤凰羞得无地自容,将头埋在枕头里装鸵鸟,泪倒是一滴没,就是呼不畅,脑子昏沉,加上伤风病情反复,最后身子一软,歪在被子上头睡着了。 于是贺六爷抬起的胳膊迟迟未能落下,嘴的话也没了宣的地儿,最后坐在边盯着方伊池微红的脸瞅了半宿。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然而贺六爷骂着骂着,心软了。 抛却刚刚得知真相时的气恼,别的情绪纷至沓来。 屋里亮着一盏小灯,就搁在头,昏黄的灯光有如寂寞的月。 贺作舟以前觉得寂寞,如今有了小凤凰,已很久没品尝过寂寞的滋味儿了。 像他们这种人,看上去生来比平头老百姓少不少烦恼,却没人知道大宅内的艰辛。 尤其是像贺老爷子这样找了外姓亲戚,年老了还分不清是非的。贺作舟当初离开北平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再不走,折腾出自己的势力,贺家迟早会被贺老爷子败成一具空壳。 贺作舟想,老爷子不意这门亲事最本的原因,不是方伊池的身份,也不是方伊池的家世,而是方伊池没法帮贺家在四九城站稳脚跟。 这座看着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在时代的洪里摇摇坠。贺作舟想,是时候搬出去了。 贺家的“贺”只要有他六爷在,就不会垮。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贺作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方伊池的额头,觉得自个儿等来的凤凰比想的还要通透。 活得纯粹。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没那个能力,也非要用自己的羽翼拼命地扑腾。 贺作舟真的有点动。 且不说方伊池没有得绝症,就算他真的得了绝症,旁的人说不准会死死扒住贺家这棵大树,哭着求着要钱治病,单他方伊池,不求钱不求生,脑子想着上家法报恩。 图什么? 图的不就是一份天底下最傻的情。 以前贺作舟不懂,现如今尝到了,只觉得酸甜苦辣一同涌来,看方伊池时目光有多怜惜,心底就有多气恼,抬起的手有多用力,落下时就有多心疼。 打不得、骂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所谓软肋,不过如此。 晦暗的光缓慢地淌到了沿上,清晨的微光照亮了屋内飘浮着的细小尘埃,一夜未睡的贺作舟起身点燃了炉内能安神的香,重新回到边,捏了捏方伊池的腮帮子,无声地笑了。 得,这只凤凰彻彻底底成他的了。 而方伊池一觉睡到大中午,被刺眼的光照得抱着被子在上滚了两圈,记忆逐渐回笼,睡前的臊劲儿重新涌上心头,他瞬间蹿到了边沿。 以为自己快死了,想方设法地勾六爷,这事儿说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方伊池飞速地套上鞋,拎着外套一歪一扭地往外头跑,跑了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低哑哑,带着困劲儿,却像是钻子,直奔着他的天灵盖去了。 方伊池吓得猛地直杆,脊背贴着屏风,拼了命地往前蹭。 贺作舟睁开眼,好整以暇地靠在边,饶有兴致地盯着方伊池的背影,发觉他还穿着睡前随意套上的褂子,不由“啧”了一声:“不冷啊?” 他哆哆嗦嗦地答:“不冷。” “今儿个还要去找阿清?”既然已经知道方伊池找阿清是为了学勾引人的法子,贺作舟就故意逗他,“这么些天了,你学了些什么?” 话音刚落,方伊池就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贺作舟被那片粉逗得直乐:“方伊池,别躲了,咱俩之间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那不一样!”方伊池徒劳地挣扎。 既然没病,他前几大起来的胆子自然收了回去,如今回想起往种种,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致的屏风上。 而贺作舟瞧他,就像瞧只好不容易张开翅膀的小凤凰,刚抖了抖羽,就被真相吓得缩回去继续当鹌鹑。 “怎么,不怕死了?”偏生贺六爷还管不住自个儿的嘴。 方伊池听得头皮发麻,捂着脸绕到屏风后,见沙发上有件贺作舟的外套,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急吼吼地拱进去,热烘烘地发起愁。 倒也没愁多久——万禄来敲门了。 “怎么着啊?”贺作舟心情好,靠在头问,“上杆子扰人清梦。” 万禄在外面说:“六爷,老爷子让人带话,说这月十五是个好子,让您把婚事提前到这天呢。” “十五?”贺作舟蹙眉算了算,“还有三天……难得我爹有这份好心,你去翻翻黄历,若是真好,就把事儿提前办了。” “得嘞。”万禄听完,并没有急着走,“那您先前让我们准备的聘礼和嫁妆呢?” “嫁妆今晚都偷偷送去你们方老板之前住的那条胡同,明早再请人给我敲锣打鼓,务必把贺家的聘礼也风风光光送过去。” 贺作舟字字句句都是揶揄,蜷缩在衣服底下的方伊池听得快要烧起来了,甚至想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他觉得自己是一团随风而上的火,里里外外随着贺六爷的话噼里啪啦地燃烧,心口那块也温热起来,甚至连带着心情也开始雀跃。 奈何不等方伊池搞清楚自己心中所想,贺作舟很快就来到了沙发边上。 六爷拎起衣服,把团成一团、不愿意抬起头的小凤凰提溜了起来。 “行了,不逗你了。”贺作舟收敛了神情,抬手摸他的额头,“既然不烧了,咱就聊些正经的。” 方伊池磨着后槽牙磨磨叽叽地点头。 “怎么,还不情愿啊?”贺作舟嘴角一勾,“那方子可不是我丢在咱屋里的,要怪,去怪严仁渐,他那个家伙可是让咱俩都吃了不少的苦。” 他手指一蜷,有苦说不出。 人家严医生不过是不小心掉了张药方子,还不是他方伊池自个儿多想,犯傻,以为自己快死了吗? 哪儿能真去怪医生。 “以后心里有事不许再瞒着。”贺作舟把方伊池放开,重新用外套裹住,故意咳嗽两声,“你爷们儿昨晚一宿没合眼,就怕你生病睡不好,也气你有事不跟我说。”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