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面上没搭理他,脚步却慢下来。 然而再慢,方伊池也追不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过了前堂,正跟着贺作舟往黑的花园里钻,眼角不断晃过暗红的灯笼影,像是索命的鬼魂,滴溜溜地围着他转。 “六爷……”方伊池的渐渐弯了,踉跄着扶住生青苔的墙,下句话还未出口就“哇”的一声吐了。 这一吐,立刻吓坏了还在前面走的贺作舟。 “了!”贺六爷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怎么着啊这是?” 方伊池吐得有气无力,捂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贺作舟哪里还敢跟他扯闲篇,直接将人抱回屋,先叫万禄喊医生,又催万福烧热水,最后坐在边拍他的背。 “没事。”方伊池好歹是缓过来了,反过来安六爷,“老病了。” “什么老病啊?”贺作舟恼火地将他身上的旗袍扒了,却没旁的心思,单纯是恨这身衣服,“是不是着凉了?” “我就说你别穿这么薄。” “方伊池你给我等着,赶明儿我就把你的旗袍全烧了!” 方伊池缩在被子里,被贺六爷狂风暴雨一顿骂,恹恹地回答:“好。” 贺作舟一腔怒火瞬间被冷水浇灭,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继而低头瞪着眼睛与他平视:“我再给你买。” 倒是舍不得,又开始哄了。 “好。”只可惜方伊池还是没什么神。 六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把他用被子卷了,抱在身前:“得嘞,你这样我都没脸再跟你置气!” 方伊池咳嗽几声,低声道:“那六爷就把话跟我说清楚。” 他方伊池有自己的法子,照样能从六爷嘴里套出话来,就是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是身体真的不舒服,也没机会使。 “有什么好说的?”贺作舟把油从柜子里掏出来, “就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准备的?” “我家小凤凰这么,不准备能行?”贺作舟笑着反问,“用了还肿好几天,你让我上哪儿说理去?” “……总不能骂人家油不好用吧?” 方伊池听得云里雾里:“六爷,您这油不是给旁的情儿用的?” “话!”贺作舟抬手给他股来了一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别人了?” 方伊池顾不上疼,爬起来直视贺作舟的眼睛:“真没有?” “有我跟你姓!”贺作舟没好气地敲他的脑门,“人没多大,心思倒是不少。我要是真有别人,好意思娶你?” 方伊池捂着脑门一点一点软下来,心里头糟糟的,彻底被六爷的话搞糊了。 他一方面觉得六爷说的是真话,毕竟仔细回想起来,确实没听过关于贺作舟的风韵事;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可思议,贺六爷这样的人,就算自己不去外头找,家里也会订下一两门看得上眼的娃娃亲。 哪里轮得上他? 可事实竟然这么轻易地摆在了他的面前,如今的贺六爷已然是他方伊池的先生了,还是有法律效力的,上面的章还没干透呢! 作者有话说:贺六爷:扯证!!!!!求婚!!!!!单膝跪地!!!!!!然后小凤凰还怀疑老子!!!!!气死了 池:六爷又欺负我qaq。 第三十二章 治水 贺作舟见方伊池不吭声,知道事情已经解释清楚,又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便不管他脸如何,直接喊了医生进来。 留在贺家的医生是西医,跟着六爷上过战场,关系不错,贺作舟倒也不怎么装:“快来给我太太瞧瞧,刚刚吐得吓我一跳。” “要不是我自己清楚还没进去,只当他怀了呢!” 进门的医生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闻言冷冷地瞥了贺作舟一眼:“胡说八道。” “我乐意。”贺作舟得意地揽住方伊池的肩,“严人,我媳妇要是真的出事,我一崩了你。 ” “你他妈再叫我一声严人试试?”医生将医疗箱往桌上狠狠一磕,眼瞅着要从子口袋里掏了。 贺作舟也不含糊,随手就从底下摸出一把,在方伊池手里:“瞧好了,今天你先生教你开。” 方伊池吓得微微张大了嘴,捏的手哆嗦着挣开贺作舟的桎梏,团坐在六爷身边喃喃:“这……这是做什么?” 紧绷的气氛忽而一松,被叫作“严人”的医生摆摆手,对贺作舟摇头:“您的意思我懂了。” 贺作舟也不再假意发火,收了笑笑:“怎么,还不信?” “能不信吗?”医生走到方伊池身边,替他检查身体,“你出去这几年,一天提他多少遍?你不记得,我都替你记着。” “六爷?”方伊池锐地捕捉到了医生话里的意思,震惊地抬起头。 “长点心吧。”贺作舟冷哼一声,扭头去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我叫严仁渐,别跟着六爷学坏叫我严人。”医生自我调侃一番,见方伊池依旧紧紧地盯着贺作舟离去的方向,好笑地慨,“六爷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咯。” 言罢,迅速收起医疗箱,走到屏风外,望着贺作舟的背影冷哼:“欠我一人情。” “美的你,”贺作舟低头解长衫上的扣子,“你没来以前我就解释好了。” “哟,六爷可真是厉害,把人拐到手这么久,才解释自个儿动心了几年。” “你真当我不会崩了你?” 严仁渐开够了玩笑,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六爷,您太太身子骨不好,尤其是胃,这天寒地冻的,您别让他受凉,要不然以后吃了还得吐。” 贺作舟的眉头随着医生的话深深皱起:“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这个原因,他以前在平安饭店被人灌酒,胃不好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这话说得敞亮,丝毫不觉得方伊池做过服务生有什么不妥,只是言语间总有丝不易察觉的悔恨。 严仁渐听懂了,却无法安,只道:“我开个方子,你看着抓药。” “还有一事。”贺作舟接过药方子,用茶碗在桌上,隐晦地瞥了一眼映着灯光的屏风,刻意低了声音,“帮我去陆军医院‘照顾'一个病人。” “谁?” “方伊静。” 严仁渐不是头一回帮贺作舟做事,连原因都不问,单从名字就听出了些名堂:“不告诉你太太?” 贺作舟无所谓地拨着药方:“不用做得太隐蔽,我不想瞒他,只是不愿脏了他的手。” 严仁渐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件事:“老爷子今天早上找了我一次,虽没让我把脉,但我在房间里闻到了烟土的味道。” 贺作舟低低地骂了句:“。” “我也就跟你说一声。”严仁渐蹙眉叹息,“毕竟没亲眼看见,具体怎么回事不好说。” 贺作舟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去找方伊池去了。 方伊池还老老实实地团在上,贺作舟走时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他听见六爷和医生关于自己的大部分对话,更慌了。 原来六爷早就看上他了,还惦记了好多年。 是不是就是从他第一次登台开始的? 那时他唱了什么? 唱了《苏三起解》,还唱错了好几个句子。 方伊池听见脚步声,急切地抬起头。他没有爹妈,自懂事起就以“哥哥”的身份照顾着方伊静,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如今有了六爷,竟不自觉地依赖起来。 “小祖宗。”贺作舟上了,把方伊池抱在怀里,见边有用来漱口的温水,又端起递过去,“还难受吗?” 方伊池摇头,揪着贺作舟的衣襟,起眼皮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想问什么就问。” “六爷……”方伊池顿了顿,脸红心跳,“您喜我?” “废话!” 他又顿了顿:“您喜我,我该……我该如何……回报?” 贺作舟最不乐意听他提“回报”的事儿,搞得他对他好,就是要他报答似的。 可六爷的火对小凤凰是很难发出来的,尤其是意识到他是真心实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情,贺作舟只有叹气的份儿:“不需要。” “可这样,我很……”方伊池茫起来,“我很难受。” “为什么难受啊?” 他也说不清心里酸涩的觉是什么,急得眼眶都红了:“因为觉得您这么做不值当!” “没什么不值当的。”贺六爷闻言,心尖一麻,觉得自个儿总算从方伊池嘴里听见句人话,“方伊池,我这枝儿等的就是你这只凤凰,旁的我还不稀罕呢。” “你老老实实待着,说不准哪天就开窍了,觉得我这枝好,比旁的都好。”贺作舟掐掐方伊池的腮帮子,起身把结婚证书拿出来,来来回回地找地方挂,“至于值不值当,子久了你就明白了。” 方伊池眼巴巴地瞅着贺作舟的背影,呢喃:“我是真的觉得不值当。” “我连稀罕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您教,就算教了,我后也不一定能受得到,何苦呢?” “苦?”贺作舟背对着他失笑,“方伊池,不娶你,我才是真的苦。” 六爷终于找到了地方——斜对着屏风的小茶几——起穿衣服的时候正正好能从镜子里看见。 “贴这儿吧?”贺作舟动手前询问了一下方伊池的意见。 他够着脖子瞧:“好的。” “按理说应该贴在正堂,谁进门都能瞧见。”贺作舟一边动手,一边和他打商量,“等婚礼办完,我给贴过去,成不?” 如今婚礼没办,贺作舟不想让方伊池落了旁人的话柄。 六爷问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方伊池又难受了,赶忙跑到边一看,方伊池抱着枕头正在苦思冥想呢。 “都说甭想了。”贺作舟把他进被子,“要我说,咱俩多睡几回,事都没了。” 方伊池的思绪瞬间回笼,用腿夹着枕头往角蹭:“还没消肿呢。” 贺作舟无趣地刮他的鼻子:“怎么,还不许你男人了?” 方伊池臊得浑身通红:“六爷,您……您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贺作舟来劲儿了,鞋坐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笑, “方伊池,老子那不叫,是他妈的大禹治水,堵着你,不让你的堤坝决堤呢!” 方伊池起初没听明白六爷话里的隐喻,瞪瞪地眨眼,等反应过来,又羞又气,恨不能拿着枕头砸贺作舟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可惜终究没胆,只能恨恨地躲在被子里,咬着牙,气得心脏怦怦直跳,愣是把先前的纠结抛在了脑后。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