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离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顾得真好。那……宣玑族长,赤渊——南明,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他说完,广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继而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棋盘。 棋盘上摆的不是神秘莫测的珍珑局,错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鸟,居然还颇有童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滚滚岩浆里,来自几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为白烟,扎进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声波仿佛一时凝固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神鸟振翅而鸣,仿佛顺着地脉传遍了天涯海角,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离火烧到了极致,随即又降温,雪白的羽 随之 出火红 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边响起雷声,雷鸣却没有落地,温和而厚重地滚滚震动,接着,下起大雪来。 从碧泉山到南明赤渊,朱雀图腾上空漂浮的烟尘与岩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鹅 大雪中,雪片耐心地盖过枯死的植物,清洁着空气,继而填进沸腾的岩浆里。 岩浆深处,盛灵渊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气与血被这一场大火 干了,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一动不动。 很多年前他藏在心口的剑身化作了一个金属壳,剑灵已经不在里面了,剑身却仍严丝合 地保护着他的 体。 神鸟身形一闪,幻象似的消失在人们面前,宣玑落在盛灵渊身边,眉间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灵渊伸出手。 天魔剑身凝成的保护壳在他碰到的瞬间碎了,宣玑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体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挖出来,一片死寂,像他当年在赤渊里烧成的残躯一样。 宣玑瞬间跪了,刚刚接过赤渊权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这……你这个骗子,” 赶来的直升机轰鸣声在碧泉山上空响起,震耳 聋,宣玑却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你有实话么?你他妈这辈子有实话吗盛灵渊……盛灵渊!” 这口 腹剑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言 语,后面必然藏着刀,只要是开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头盖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个称职的魔头,信他的都没好下场。 盛灵渊毫无知觉地一倒,撞在宣玑肩上,一颗白棋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颗眼泪。 它像是不堪烈火鸟的温度,被那颗眼泪砸碎了。 宣玑呆呆地看着那颗碎裂的棋子着了起来,四散的火星火种似的,落到了盛灵渊身上—— 把他烫得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第136章 尾声(六)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 其中一颗火星掠过宣玑的手, 宣玑没顾上躲, 那火星却为了避开他,用无视地球引力的姿势跳了个不自然的弧度。 那余烬中……似乎有赤渊的气息。 不是现在的赤渊,它泛着一点陈腐, 是很久很久之前,刚刚结束混战的大陆上充斥的味道,掺杂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与血气, 像一块 粝而残忍的小小石碑, 保存了下来。 棋子里的赤渊魔气已经耗尽,被克星朱雀的眼泪一砸, 于是炸成了一簇小烟花,不复存在了。 宣玑愣了半晌,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灵渊的脖颈。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脉搏轻轻跳了一下, 像是干涸的溪 里余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断未断的续着他一线的生机。 直升机落下来,目睹了方才神鸟重生一幕的外勤们跑下来, 都不敢靠近, 在百米外围成一圈。 宣玑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抱着怀里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紧,后背缓缓地坍了下去,翅膀长长地垂在身后, 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飞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个梦。 地动山摇的赤渊渐渐安静下来,像是被什么安抚了,赤渊里的岩浆没有熄灭,但火势也没有再往外蔓延,它们只是收成细细的一线,从高处 下,汇入赤渊深处,最后形成了一个岩浆池。 岩浆池的温度本来应该是极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却像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两侧岩壁上的树梢挂 了雪,与岩浆遥相呼应,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声,肖征回过神来,对旁边拍照的杨 怒目而视:“拍照不许发朋友圈!” 杨 讷讷地收起手机:“不是……肖主任,我觉得那个岩浆池的形状,好像宣主任脑门上的那个纹身。” 肖征:“……” 他那“纹身”还是彩绘的。 “那个叫族徽,我可谢谢你了!” 与此同时,八十一处阵眼中,疯狂涌动的 沉祭文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疯长的植物们偃旗息鼓下来,那些狂舞着一直试图攻击直升机的树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 叠出了一层绿毯。 王泽摆摆手,按住耳机,凝神听着总调度处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转头对众人说:“诸位,刚收到消息,卫星上拍到的那个朱雀图腾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转头对同事说:“重启能量检测器!” “是,能量检测仪重启,仪器运行正常。” “异常能量水平持续下降……” “报告,已经落到警戒线下。” “ 程范围内未检测到有威胁 异常能量体。” 机组全体成员松了口气,小战士放下了火箭筒,共处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们危机解除,面面相觑。 王泽干咳一声:“目标地点安全距离一公里以外降落,请来支援我们的兄弟们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护,跟我走,辛苦了!” 飞行员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天……就跟玄幻电影似的,还是亲自上场演的——你们这些……唔……” 方才狂轰滥炸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安静下来,面对旁边这些“飞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类”的拘谨与隔阂就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来了。飞行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特能,于是含糊了过去:“每天就干这个吗?” 王泽可能是怕以后借调不到火箭筒了,连忙解释:“没有,放心,我们平时也不干这么大只的,就干干小怪兽,逢年过节抓几个利用特能实施诈骗的小团伙,完成一下部门kpi……” 燕秋山放松了绑起来的伤腿,往后一靠,听他 口跑火车,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样随口呵斥了一句:“王泽,又胡说八道!” 飞行员笑了一下,笑容很紧绷,并没能因为王泽三言两语的卖萌就成功“破冰”,但是听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为了礼貌,他也不好不接,于是没话找话说:“您也叫王泽啊?我高中隔壁班有个同学跟您重名,真巧。” 王泽一摊手,顺杆爬:“家长没文化,给起个大众名, 世界都是重名——兄弟你永安人吧,中学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飞行员一边谨慎地寻找能起降直升机的地方,一边客气地对着麦说,“您可能没听说过,毕竟特殊人才嘛,小时候读的应该也不是我们普通学校。” “一生下来就有特能的没几个,我们那里大部分人都是半路突然‘发病’的,”王泽说,“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我01级,你……” 直升机一哆嗦。 接着,机组全体成员都在耳机里听见一嗓子:“你就是当年三班那物理试卷全填 ,结果得了四分的传奇王泽?!” 王泽:“……” 燕秋山跟肖征汇报了一半,听了这一嚎,直接忘了词, 觉整个异控局的脸都让这条谁转谁倒霉的锦鲤丢尽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着话说的特能们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纷纷开麦。 “听我解释,我们异控局也是正经机构,因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这种文化水平的考进不来——我高考理综二百八来着,正经九八五毕业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论文写不出来,工作也没着落,这边有个工作机会,就凑合着先来干了。” “我比你们大几岁,小时候家里没条件,上学上一半出来打工——是经济原因啊,不是学习不好——现在不是有钱了么,自考差一门就能拿学位了,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出外勤了,从局里辞职出去当个会计。” 山风顺着朱雀图腾的遗迹扫过,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长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恋恋不舍地在旁边拾了个乐,这才融入山林间,风 云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锅,东半球的长夜整宿无眠。 一场少有人知道的危机悄无声息地度过,人们回过神来,开始争吵、游行、上诉、疑神疑鬼。 明白了什么是特能人之后,“反特能组织”和“广义平权主义者”两方阵营迅速崛起,并火速有了自己的标志和章程。双方对骂得宛如有杀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则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倒向那边,随波逐 。 一个星期之内,先是各国各地都出现了极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着秘银和类似秘银的武器,突然冲进公共场所,对着人群狂扫。不过没打到人,一来世界上没那么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谁是特能的情况下 扫,秘银子弹也会被普通人挡住。 反倒是因此引发的恐慌酿成了几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伤了不少人。一时间,“反特能组织”成了“脑残”和“恐怖分子”的同义词。特能人然而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 别 向种族一样,因为生来如此而被歧视,岂不是政治不正确? 又过了几天,异控局公示了镜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员名单,并坦诚了前因后果——被蝴蝶寄生过的人,已经在案发之后,被悄悄处理成了自然死亡。异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诉大家已经没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让大家安心,不料又引发了一波生死伦理的骂战。 无论是一开始的隐瞒,还是后来悄无声息的死亡处理,愤怒的死者家属与亲友们都不接受。异控局新成立的媒体公关部门集体头秃了三天,赶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员处理与补偿方案等……然后又被攻击了个底朝天。 有骂他们冷漠的,有骂他们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写檄文骂异控局体制,要求政府解散这个烂机构,还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个世界,绝望得想自杀,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来就直播割腕。 类似《一条人命只值xxx,他们还说骗你是为你好》的文章 天飞。 总之,不是东风 倒西风,就是西风 倒东风,一时间,被颠覆三观的全人类宛如一锅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边的动静都是“热油”——谁呲 谁一脸。 不过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响过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大部分人炸完锅,还是得上班上学,毕竟,“特能人与普通人如何相处”是个大问题,需要长期讨论,短期么,还得让路给“当务之急”——比如期末火葬场来了,四六级也来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又面目狰狞地朝学子们磨起了刀;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调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社畜们一边盘算着年终奖,计算着明年的房贷涨幅,一边计划以“抢不到 运火车票”为由,给自己省一笔 岁钱。 就这样,人心惶惶到了年底,世界像自己会新陈代谢一样,被异常能量影响的变异植物渐渐恢复了自然的生长规律,明星结婚领证和元旦小长假大堵车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热搜。 至于宣玑—— “35.9c。”宣玑把盛灵渊最新的体温记下来——比昨天高了0.3。 过去这段时间,盛灵渊的心跳从十几分钟才微弱地动一下,慢慢恢复到了一分钟四十次左右,体温也像个解冻的人,一点一点上升着。 记录完,宣玑盯着盛灵渊看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俯下身,鼻尖相抵,去 觉盛灵渊绵长的呼 。 他的呼 是上周末才有的,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像世界上最羞怯的风,一粒灰尘都能惊散它。尽管知道只要赤渊没被封死,天魔身能剩下一息,他迟早能自己恢复,宣玑还是提心吊胆地守着那微弱的呼 ,足足守了三天,它终于平稳了。 那轻柔的呼 仿佛有引力,把宣玑勾得越来越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含住了盛灵渊的嘴 。 嘴 冰而软,几乎让人诧异,怎么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居然也会有这样娇 的地方。 宣玑一碰到那嘴 ,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过往种种,发现花不好月也不圆,只有一串身前身后的郁郁难平,于是越回忆越来气,把枕头捏变了形,有心想一口咬下去……磨了半天牙,到底没舍得。 嘴 也太软了…… 于是他不甘心地在盛灵渊身上摸了一圈,左挑右捡,选中了大臂外侧——听说那地方最不疼。他 起盛灵渊宽大的袖子,一口咬了上去,本打算给这可恶的东西咬出血来,不料浅浅的一圈牙印刚落上去,他那牙就跟要造反一样,“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肯往下去了! 宣玑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天魔强大的恢复能力就把那浅浅的牙印填平了,除了口水,毫无痕迹。 于是宣玑更来气了。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宣玑拿过来一看,见是肖征发来的:“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人过去见你?” 十分钟后,南明朱雀族长在客厅 客的时候,已经相当的人模狗样了。 他暂时没把盛灵渊带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来见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区里扰民,也不现实。 此时他们在永安郊外一处疗养院里落脚,这里背靠西山,方圆千余亩地,再加一个人工湖,只有他俩和外围一圈不靠近的警卫。 会客厅很豁亮,有会议室那么大——反正宣玑这种穷鬼在人间十年,住过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没有这个客厅大,但来见他的“客人”一挤进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翻译以外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门口等,连黄局都没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墙角站着,远远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宣玑叹了口气:“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先换个宽敞点的地方。” 他说着,抬起手放慢了动作,让大家都看清,随后,火焰 的细丝从他指 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墙壁和地板间来回穿梭,凝成了一个法阵。 会客厅的四壁立刻被拓宽了三倍有余。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