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先生哑然失笑,当下便命一人前去要了一只鸭子,片成薄片,油纸包裹着送来,又附带了一大罐子的冰镇甘草汤。 仙草嗅到香气,忙先打开吃了一片,表皮又香又酥脆,却是细无比。 仙草埋首连吃了几片,无意中看见谭先生愕然注视的眼神,仙草自觉吃相不佳,便递给他一片道:“公公也尝尝。” 谭先生笑着拒绝,仙草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又喝了半罐子甜甜的香饮,才觉着自己给颠簸破损的身心好像又有些活过来的迹象。 她不紧不慢地吃了半只鸭子,把谭先生看的暗中侧目,不有些担心在进之前她就会把自个儿活活撑死。 只是要劝她少吃点……这种话却也不好随便说。 正想看看车走到哪里了,马车却突然间给拦停住了。 谭先生起车帘问道:“怎么了?” 外头一名部属上前:“公公,是蔡太师的人拦路。” 谭先生很是意外。 他这一路行事十分低调,只在找到仙草的时候派人回京禀告过,此后再也不曾派人,按理说该无人知晓才是。 对面仙草正叼着半块鸭,听说蔡勉的人拦路,顾不上咽下去,又重新包入油纸包里:“是太师的人?” 谭先生道:“姑姑莫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谭先生说着便下了车,抬头果然见是两名丞相府打扮的侍从,骑着高头大马拦在前方。 在京内敢这么对待镇抚司的,除了蔡丞相家的,怕是再无别人了。 谭先生上前一拱手:“两位,不知有何吩咐?” 左边马上的人说道:“阁下就是镇抚司的谭伶大人吗?” 谭先生出外办差,身份自然是保密的,而且除了镇抚使跟司礼监的各位首领太监外,无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直呼他的名字。 谭先生不动声道:“正是在下。” 见他应了,这两人才翻身下马,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谭大人,你车内的人,是不是之前赐给了禹将军的鹿仙草?” 谭先生见对方把自己的底细都的如此清楚,早知道瞒不住了:“是。在下奉旨带小鹿姑姑回。” 寻常之人但凡听见“奉旨”两个字,自然都会知难而退。 但是这两位显然是狗仗人势,难而上之辈。 右边那人道:“果然我们拦的不错,谭大人,我们是奉了太师的命令,要带这位鹿仙草去太师府一趟。” 谭先生皱眉。 他出京就是为了带仙草回的,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前远远地望见京城,才略觉心宽,直到进了京城后,才总算觉着一口气可以放平。 没想到居然又遇到这种拦路虎。 谭先生微笑道:“原来是如此,不过皇上有旨意,要咱家带了小鹿姑姑回的。眼见期限将到了,倒是不好耽搁,劳烦两位回禀太师……” 不等他说完,那两人面不屑之,其中一人道:“公公怕是没听明白吗?是太师要见鹿仙草的,公公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是想怎么样?不把太师放在眼里吗?” 谭先生心中动怒,但是蔡勉势大,当面得罪了他却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他奉旨行事,这蔡勉喜怒无常,若是仙草去见他、从而生出什么意外,那真可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恐怕还会连累他的命。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马车上仙草探头出来:“公公,是太师的人要见我吗?” 谭先生道:“是。” 仙草恍若无事般笑道:“既然如此,公公不如先送我过去,我也正有机密之事,想要面禀太师呢。” 谭先生大为诧异,那两名太师府之人听得明白,也不由出意外之。 谭先生走回马车旁边,忍不住低声道:“我看这两人来者不善,姑姑你……” 仙草脸上带着笑,却低声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公别在这里先为了我得罪太师。” 谭先生一怔,深深看她一眼:“如果太师对姑姑不利呢?” 仙草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真到了那会儿,就要劳烦公公,再跟他们撕破脸不迟。” 谭先生哑然苦笑:“那好,我就陪着姑姑走一趟。” **** 早在谭伶找到仙草后,便命心腹八百里加急回京,面禀了皇帝此事。 心腹又递上了谭先生的亲笔。 赵踞把谭伶的亲笔信看过,沉不语。 皇帝早也得知了济南府那件大事,虽然禹泰起的折子里没有提到仙草半个字,可赵踞隐隐地猜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谭伶在信上所说,却像是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了皇帝猜测的那一部分。 原来谭伶提起自己赶去济南府后,发现仙草给另一帮人带走,经过仔细侦寻,才找到了她的下落。 至于经过,他却按照仙草那夜在客栈所讲述的,虚虚实实地跟皇帝写了一笔。 赵踞把信放在一边,微微仰头,浓眉微锁。 雪茶在旁边只听那来使说找到了仙草,却不知信上写得什么,见皇帝不言语,他便上前来给赵踞轻轻地捶着肩头:“皇上,找到小鹿了吗?现在是带她回来吗?” 半晌,皇帝才“嗯”了声。 雪茶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皇上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赵踞眉头锁的更深,睁开眼睛道:“难道朕要天喜地?” 雪茶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怕另外有事。毕竟那小鹿崽子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之前济南府里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奴婢虽不敢说,心里却也怕她也跟卷入其中有个三长两短的呢。” 赵踞见他歪打正着的,才笑道:“怎么一提到她,你的心眼就活络起来了?” 雪茶道:“奴婢就是瞎说的,该不会说中了吧?” 赵踞叹了口气:“可不是给你说中了吗?” 雪茶瞪圆了眼睛:“她真的出事了?”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起来。 赵踞斜睨他一眼,雪茶忙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奴婢、奴婢一时情急惊了圣驾了,皇上恕罪。” 赵踞垂眸,目光从信上掠到旁边的那小玉狮子上头,顷刻才缓声道:“不用担心,她命大的很呢,都说猫有九条命,她倒是跟猫似的,处处遇贵人。” 雪茶听了最后一句,松了口气,却又福至心灵地拍马道:“这必然是托皇上的洪福。” 赵踞哼道:“胡说,她的事儿……跟朕有什么关系。” 雪茶见拍的不大对,识趣地不敢出声了。 赵踞却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本以为她在内惹是生非的,很不消停,惹人心烦,索把她送出去,谁知道这一路上更是事儿多,差点还连累了朕的禹卿,想来还是把她放在内妥当些。” 雪茶听着这话有些怪,正在咂摸皇帝的意思。赵踞问道:“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雪茶虽然还没有明白,但皇上的话哪里敢说不对,忙躬身:“皇上圣明。” 赵踞这才略微意地一笑:“把她放在内,朕受些气不打紧,横竖别让她妨碍了朕的禹卿就成了。” 雪茶突然有些回味过来。 皇帝那天烧了徐太妃的旧衣,突然就命人带仙草回来,行事非常之突兀,也没有给任何理由。 如今谭伶告知要带人回来了,皇帝却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美其名曰“不要让仙草妨碍了禹泰起”。 难不成皇帝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雪茶几乎忍不住想问问皇帝,仙草到底是怎么“连累”禹泰起的,却又怕问的不对,又给踹上一脚,只得忍住。 直到这,雪茶先接到消息说谭伶带了鹿姑姑将进城门了。雪茶喜不自,便想先去禀告皇帝。 不料探头见皇帝还在专心地批改奏折,这会儿是最不能打扰的,雪茶便悄悄退了出来,吩咐两个心腹小太监谨慎伺候着,自己往门处疾步而行。 雪茶且走且在心里盘算着见到仙草的时候该怎么损她,但心里虽然想着要对付人,嘴角的笑却甜的像是罐子里的,情不自地漾出来了。 正走着,却见宝琳的宁儿带了个小女,从前头缓缓经过。一见雪茶,忙先停了行礼。 雪茶见那小女手中提着食盒,便问:“昭仪娘娘还在喝药?” 宁儿叹气:“是的公公,喝了半个月了,还没见好呢。” 雪茶忍着笑,向着宁儿一招手。 宁儿心领神会,上前问道:“公公要说什么?” “我跟你说件事,保管昭仪的病好的快,”雪茶在她耳畔低低道:“你回去告诉昭仪娘娘……” 宁儿聚会神听着,听到最后,失声叫道:“是真的?” 雪茶得意地抖起肩膀,昂首哼道:“这还有假,我这就去接人的。” 宁儿喜出望外:“我、我这就回去告诉娘娘!”竟然不再理会那小女,撒腿往前跑去。 雪茶嘿嘿笑了两声,仍是往门处而行,心花怒放的几乎要哼出小曲来。 正得意非凡的,却见前头有个小太监疾步而来,一眼看见雪茶忙跑上前:“公公在这里就好了!” 雪茶睥睨他,笑骂道:“后面有个鬼撵着你呢?这猴崽子一点也不知体统。” “实在因为有急事,”小太监忙道:“外头是谭大人才派了心腹,说是蔡太师把小鹿姑姑拦着,带到太师府去了。” 四月的太已经有些炎热了,但是对雪茶而言,却仿佛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那小太监低低道:“公公,这可怎么办?” 雪茶的魂儿已经从头顶飞了出去,闻言又回到体内:“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要找皇上了!”说到最后一句,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雪茶扭身,撒腿往乾清殿跑去。 那小太监只觉着眼前一阵风起,眨眼间就不见了雪茶的影子。 小太监摸摸头,喃喃道:“还说我后面有个鬼撵着呢,雪茶公公这样,倒像是有一群撵着。” 第92章 雪茶豕突奔地跑回了乾清,正小国舅颜如璋从太后的延寿请安回来,在里头跟皇帝说话。 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似乎很是愉快,雪茶才进门就听见皇帝的笑声。 雪茶竖起耳朵,脚步略微停了停,却听到颜如璋说道:“怎么觉着今儿皇上的心情格外好似的,莫不是有什么好事?”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