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大家暗中猜测,觉着皇帝大概是太恨徐太妃的缘故,所以“恨屋及乌”。 因此连提都不敢多提。 朱冰清捂着脸,嘟嘴道:“我就是不服气,她凭什么还活着,早该给碎尸万段的!” 朱太妃道:“行了,不用总惦记着这种事,只要你进了,得了皇上的宠幸,要做什么不成?何况这鹿仙草如今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小女,要拿捏她还不容易?” 朱冰清喜出望外,拉着太妃的手问道:“姑母,您要替我出气?” 太妃冷笑道:“竟敢打我们朱家的人,我若不给她点教训,岂不是让内的人都小看了咱们?” *** 且说小鹿姑姑捧着徐太妃的故衣回到冷,进了门,却并不忙着烧了。 将衣裳一件一件在自己的铺上摆好了,伸手铺平,连一个褶皱都不放过。 徐太妃身故之后,她所住的紫麟的人几乎都给皇帝杀光了,且皇帝也没有其他的旨意,因此一些旧物便仍放在中不曾动过,也没有人敢去碰。 小鹿抚摸着衣裳上柔软的缎面,徐太妃是个不热闹的人,也不喜大红大绿,衣裳多数都是素淡的颜,绣花都很少。 小鹿捧回来的这些衣裳也多是粉白、银灰等,可独独这一件却是罕见地绣着红的碧桃花的天蓝云锦缎袍,因彩搭配得当,却一点俗意都无,反而显得极为娇雅致。 小鹿姑姑记得,这是在徐太妃二十五“大寿”的时候,尚衣局特意进献的。 不错,徐太妃徐悯,是先帝所纳的最后一个妃子,也是后内年纪最小的后妃,甚至她薨逝的时候,也才只有二十六岁。 小鹿望着云锦上头那团团锦簇喜气洋洋的碧桃花,眼睛慢慢地红了起来。 终于她把心一横似的,将这件看着便极为华贵的袍子抓在手中,提着走了出门。 冷内住着的,都是些不得宠或者犯了错的妃嫔,除了先帝的后外,甚至还有太上皇时候的几名妃子,因为深寂寥、度艰难,这些女子多半都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不太正常。 但其中有一个最为特殊。 在破旧的屋檐底下,一把破破烂烂的紫檀木圈椅上,坐着个衣着褴褛的女子,头发有些蓬散。 她手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眼神漠然而呆滞地看向前方。 虽然神情异样,但是若仔细看去,便能看得出她的容貌其实很美,而且隐隐带有一种凛然无犯的高贵之气。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先帝之前亲封过的孝正皇后张氏。 之前先帝病危之时,太子突然坠马身亡,张皇后闻讯之后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先帝已经传了几位辅政大臣,竟然改立了四皇子赵踞为太子。 双重打击让张皇后失去理智,甚至不顾一切冲到先帝的病榻前痛哭质问,这也加剧了先帝的病情,先帝指着张皇后,吐了几口血,之后不多久便驾崩了。 御前失仪,危害到龙体,加上太子已故,张皇后彻底失了人心。 所以在先帝驾崩之后,蔡太师拿出先帝遗诏说废皇后为庶人,亦无人敢出声。 在赵踞登基之后,张皇后的神志已经渐渐不太清醒,便顺理成章的迁入了冷。 鹿仙草拎着那件锦袍走到张氏身边,将袍子丢在她的身上。 张氏看也没看一眼,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院子的角落。 小鹿姑姑抱着双臂道:“近来倒寒呢,这是徐太妃的遗物,娘娘且穿着御寒吧。” 张氏身上只穿着两件单薄而破烂的冬衣,内盼着她死的人大概不少,自然也不会格外照拂。 鹿仙草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回到房中又把剩下的棉衣都拿了起来,走到冷中其他废妃们的房中,依次丢给她们。 这些女子很久不曾见过新衣裳了,虽然心糊,看了新鲜东西,仍是狂喜不,但反应不一,有人狂喜大笑,有人悲从中来竟然大哭。 很快仙草就送完了衣裳,走到廊下的时候,却见废后张氏抱着那件缎袍,手指抚着上头细的栩栩如生的绣花,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仙草走近了几步,却听张氏唱道:“碧桃天上栽和。不是凡花数。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小鹿姑姑悄然听着,脸上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 她将目光从张氏跟那袍子上移开,心中响起了一个悉的声音:“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正默然出神,却听到张氏叫道:“你也要来害本,你这疯子,给本滚开!” 小鹿姑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张氏,却见她已经将那件锦袍扔在了地上,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仙草叹了口气:“娘娘,你这样是会冻坏的。” 张氏睥睨她一眼,傲然道:“本有皇上的隆恩,神佛庇佑,诛不侵,你这妖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鹿仙草目瞪口呆,终于俯身将那袍子捡了起来:“你不要算了,这样好东西,我还不舍得给人呢。” 张氏哼了声:“你不用奉违的,本有眼睛,是真忠心还是假意逢,都看得出来!” 小鹿听了这句,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张氏。 张氏却突然拍着椅子,嚎啕大哭起来:“彤儿,我的彤儿,你死的好冤啊!母后会替你报仇,母后即刻传金甲银甲,六丁六神,黑白无常,左右护法,把那些作犯科见不得人的佞一一拿下!” 小鹿翻了个白眼,拎着那件袍子回到房中,将袍子上的灰尘小心掸去,仍旧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头的破柜子底下。 ***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小鹿抿了半口,手,把墙上挂着的铲子摘下。 过了冬,地气渐暖,虽然这数寒料峭,但比刚刚度过的那个令人难耐的严冬来说已经好的太多。 冷本是杂草丛生,西南角上却神奇地给铲平了一块儿。 小鹿拎着铲子来到墙角,继续去翻那块地。 屋内的废妃们听见动静,像是看戏一样都冒了出来,或三三两两地挤在廊下,或坐在台阶上,笑嘻嘻地看着她动作。 有人说:“那疯子又开始瞎闹了。” 又有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发起疯来,用那个铲子把我们都杀掉啊?” 小鹿嚓嚓地铲土,看见灰褐的泥土在铲子底下翻出来,出新鲜的内里。 她抬手抓了一把冰冷有点略干的泥土,糙的土块在掌心里摩擦,是一种真实活着的质。 给冷内的女人们呼为“疯子”,其实是有缘故的。 当初小鹿才给扔到冷后,整天呆呆愣愣,不言不语,她虽然给救活过来,却仍如同死透了般。 直到那天,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下了一场雨。 小鹿姑姑好像给那声雷惊醒了,她行尸走似的走出房门,拾级而下,木木讷讷抬头看天。 冰冷的雨从天而降,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往下,蜿蜒攥紧了脖颈里头。 她的眼睛也给雨水了,整个人站立不稳,跌坐在雨水之中。 她不晓得躲,也不知道离开,雨水冲刷着她的头脸,身体,从里到外,地上的泥土给雨水冲的松动,小鹿的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握住了一把土。 她看着手中黑黝黝的泥土,突然慢慢地开始笑,雨水从她的发鬓零落,在脸颊上滚,看着却像是大颗大颗的泪珠。 从那时候起,小鹿姑姑才好像真的“活”了过来。 也是从那时起,冷中各位娘娘开始叫她“疯子”。 小鹿低着头,吭吭哧哧地铲土。 手有些疼,手腕略酸,正要停下来歇会儿,门外响起一个悉的声音:“仙草。” 是个男子温柔敦厚的声线。 屋檐底下正在呆看小鹿翻土的废妃们突然兴奋,有痴痴傻笑的,有娇羞脸的,还有开始跪地行礼:“臣妾恭圣驾。” 只有废后张氏仍是凛然坐在那把圈椅上,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冷的门给打开了半边,小鹿看见了一张清隽端方的脸。 苏子瞻头戴忠靖冠,身着一品文官的大红白鹤补服,笑容清朗地立在门外。 看着小鹿手泥灰,苏子瞻却并不觉着惊讶,只笑着把手中的一个布囊递了过来,说:“里头有你要的东西。” 小鹿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接了过来:“多谢苏少傅。” 苏子瞻道:“这不算什么,你好好的,以后要什么东西,只管请他们去告诉我。或者自己去找我都成。” 小鹿正觉着那布囊沉甸甸的,闻言道:“我可不敢多劳烦苏少傅,只怕给人知道了会连累您。” 苏子瞻温声道:“不用说这些见外的话。徐太妃娘娘不在了,我照顾你些是应当的。” 小鹿强笑道:“那就多谢苏少傅啦。” 她正要转头走开,苏子瞻忽地问道:“对了,今天是皇上选秀的子,你没出去看热闹?” 小鹿眨了眨眼:“我只知道今年的秀女们都很出,只怕皇上会很意。” 她说完之后,仿佛觉着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吐舌道:“少傅,我们闲话,您可别对旁人说啊。” 苏子瞻笑道:“我岂是那种多嘴的人?” 这会儿,那高呼恭皇上的废妃已经大胆靠近过来,冷门口的太监陪笑说道:“苏大人,咱们该走了呢。” 鹿仙草也忙着关门:“少傅快去吧。”迟了的话,这些女人只怕要过来把他吃了。 送走了苏子瞻,仙草回到屋内,把布囊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除了两包看不出什么的东西,竟还有一大包沉甸甸的点心,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书。 小鹿把那本书翻看了会儿,皱皱眉,扔在旁边。 此刻有两个女人立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小鹿将那包点心递给她们:“拿出去跟大家一块儿吃。让皇后娘娘也吃一块。” 两人天喜地地捧着去了。 *** 皇帝赵踞观完了选秀,带了太监出熙德殿,本是要回寝更衣再去练习骑。 经过太华殿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往门外走去,赵踞问贴身小太监雪茶:“那看着像是少傅?他怎么才出?” 雪茶远远地瞥了一眼:“少傅年纪大了腿脚慢也是有的。” 赵踞不由分说给了雪茶头上一巴掌:“你是不是发昏了!他才过而立之年,就老态龙钟了?” 雪茶忙扶着帽子,慌里慌张回答:“那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赵踞也懒得跟他多说,继续负手往前,正从太华殿廊下绕过,听到门内有人高声嚷道:“这下可真的要完蛋了!” 赵踞眉头一皱,不由站住脚步。 隔着门扇,又有个声音说道:“这鹿姑姑真是不怕死,今儿偏又招惹了朱太妃的侄女儿,我看咱们这赌注要改一改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