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不知就里,派了一个仆人来前面探看,曲昌说明了原委,过了片刻,那仆人又来,说是袁夫人觉得两下无聊,又不知这无来由的封路什么时候解,不如两家人聚在一辆车里,也好做个消遣、有个照应。 曲夫人刚要说自己的马车宽敞些,邀袁夫人母女过来,却听见外面一个惊恐的男声,一边干呕着一边道: “死人了……有尸体!” 说话的人是个布短打扮的壮年,扶着一辆装木箱的哒哒的独轮车,看样子是一位卖井水的小贩。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炸开了锅,一个老汉问他:“少年人,什么尸体?怎么个情形?”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刚从前面出来,井里捞出一具男尸,方巾襕衫,是读书人穿戴,被水泡的肿大,赛过酱缸,出井口时怎么也拉不出来……皮……皮都扯碎了,恶内脏漏得到处都是!” 众人听了纷纷咂舌,议论声更凶了,曲夫人在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忍着恶心对下人待,往后决不可买这口井里出来的水,并嘱咐袁家的仆人回去好生安抚夫人娘子,外面的很,千万别下车。 明姝也心中一动——男尸?水井?泡的肿大?岂不是法医学中巨人观的现象? 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扩展到全身时,尸体软组织内充的*气体使整个尸体膨,体积变大,面目全非,出现于死后一周之内,夏季可缩短到一至两天,若是浸泡于水中则时间更短[注1]。 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巷子里的人纷纷掩鼻,不消说,就是尸臭了,明姝前世是法医,回忆起这种味道来还是觉得如噩梦一般。 曲府的马车在最前端,率先看见一队用白布裹住口鼻的军抬着一副担架走出来,担架上蒙着白布,高高隆起一块可疑的形状,应该就是井中捞出的男尸。 曲夫人连忙命岫放下马车前的竹笭,可是来不及了,风掀起了白布的一角,担架上的尸体出一半头颅,皮肤呈污绿,眼球突出,舌外,吓得曲夫人一下子昏厥过去。 ☆、第三章 曲府众人顿时作一团,掐人中的,按心口的,惊动的袁夫人也赶过来救护,明姝喂了几口冷水,曲夫人这才慢慢缓过来。军校尉知道惊了枢密使府上的车驾,亲自前来赔罪。曲夫人脸青白,浑身虚弱,说不得什么,袁夫人愤愤道:“死了个穷措大,这般兴师动众,扰得人人不安。” 那校尉道:“缉拿查案原也不是下官的职责,只是死者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考生,事关重大,还请夫人们恕罪,来再登门赔罪。” 袁夫人也无话可说,再三关照曲府下人好生照顾,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马车走走行行,回到曲府后家人急忙请来郎中,诊脉抓药、休息卧,转眼已是薄西山。 曲夫人见时辰牌换到酉时,曲院事往常就是此时归来,怎能颓废萎靡地见丈夫,于是勉强起来梳妆,往脸上补了些显气的脂粉,明姝抱着弟弟坐在一旁,心里叹夫的相处之道还真是门学问。 谁知曲院事没回来,随他进衙门贴身侍奉的老仆人曲盛先到了,曲夫人一听他脚步慌,便知大事不好,摘下带了一半的耳环,问道:“出了何事?” 曲盛行礼道:“相公让老奴先对夫人讲,他虽被官家传去问话,却也不是大事,让夫人稍安勿躁,相公晚些就回来。” 官家就是皇帝,被皇帝唤去自然不是小事,曲夫人皱眉,“说了一大车废话,你家相公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牵扯进了什么争端?” 曲盛是个十足十的老实人,只是有些呆,先摇头,后点头,把主母急得一口气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明姝急道:“盛老伯,究竟如何?” 曲盛这才断断续续说了个明白,原来今死在甜水井里的正是举子王谔,先前曲院事选婿小宴上未出席的那个人,也不知哪个多事的在官家耳边提起一句,官家便召曲院事入询问。 一听此言,曲夫人的心放下一半,依旧悬起来的那一半则是为了那个在官家面前多口舌的小人,恐怕不是政敌,就是对曲家怀恨在心,他既然能在小事上使绊子,将来还不知要做多少手脚,虽然清者自清,可若是让官家记住一处不好,将来可就麻烦了。 明姝却没母亲想得那么深远,只觉得父亲此次定能全身而退,据她今一瞥,那尸体的死亡时间不过在四十八小时内,期间和曲家毫无集,只是那尸体和一般的巨人观相比似乎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呢? 回想着尸体的体征,明姝忽然灵光一闪——舌头! 自然或意外死亡的尸体,在呈现巨人观后固然会有舌尖外的情况,可王谔的舌头未免太长了,都快碰到下巴了,很符合勒死或缢死的征象,莫非是他杀后再抛尸?明姝不寒而栗,谁会想到在殿试之前杀死一个寒窗十年、前途无量的学子呢?若是同窗之间因名次产生嫉妒,进而仇杀,那可真是震惊朝野的大案了。 明姝想着,抱着明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小家伙不耐烦地挪动几下。曲夫人见女儿脸发白,以为她是为父亲担忧,和声劝了几句,命下人照常摆饭,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掌灯时分,曲院事姗姗归来,一进门就坐在椅上,一言不发,曲夫人过来奉茶,问道:“一切顺利吗?” 曲院事捻须道:“一半顺利,一半不顺利。” 这话让曲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又听丈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谔的案子扑朔离,是为不顺。贤婿的状元及第十拿九稳了,可谓顺利。” 曲夫人听了前半句,心里笑他卖关子,谁关心案情了,后半句一闪而过,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片刻后才惊道:“你说晏郎君……是状元?”殿试今早才结束,便是有内部消息,也绝不该这么快传出来。 曲院事笑道:“王谔的事没问两句,官家就把话转到为宁宁选婿上面,得知咱家的东娇客是晏子钦,官家忍不住夸奖起来,说是‘卿家可着状元及第的衔牌嫁女了’,过后便噤声,想是误天机。” 当今圣上不过十七岁,虽是九五之尊,却和晏子钦差不多年纪,在讲武殿见到这个侃侃而谈的神童,就如看见一个有趣的小兄弟,更何况,这个小兄弟将是辅佐他治理江山的栋梁之才。 曲夫人赶紧双手合十,高念几声佛号,曲院事连连劝她不可声张,连亲家都不要告诉,以免生变。 天圣五年的大比虽因考生王谔之死闹了一场风波,不过还是来了传胪唱名,晏子钦果然高居榜首,面对这个得上天眷顾的不世出之子,同年考生们无不钦服羡,琼林宴上一齐畅饮祝贺,晏子钦返家时已面带绯红,颓颓然酩酊之态。 舅父许杭把他幞头上簪着的御赐鞓红牡丹摘下,命侍者供在琉璃碗中,给他灌了几碗醒酒汤,连叫几声“状元爷”、“晏相公”,又要下堂去作揖,把晏子钦臊得不行。 “这是大登科、小登科连在一起了,五月初七便是良辰,咱家的状元爷就要娶枢密使的千金娇娘。” “这未免……太匆忙了些,家慈还在原郡,如何能行婚礼?”何况他这个新郎官还没准备好呢! 许杭摆手道:“早些完婚,这也是姐姐的意思,好外甥,你且放宽心,一切有舅舅和你岳父料理,差不了!”话到一半,他突然暗地凑到晏子钦身边,附耳问道:“好外甥,你可知道……七损八益……” “什么?”晏子钦没听清。 许杭看四周无人,咬着牙放大了声量,“就是周公之礼!” 看着晏子钦忽闪忽闪的长睫下那双清澈茫然的眼睛,许杭就知道这个小书呆子“人事不知”,面红耳赤地从柜中拿出一个致的盘绦锦匣子,递给外甥,“这书是此中绝品,到新婚之夜再打开,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扇着脸上的热气回房了,留下晏子钦傻傻地坐在房中对匣发呆。 “绝品?莫不是唐时的孤本!或者是秦汉简帛!”晏子钦灵一下,酒醒了大半,就想立刻拆开看,可谁让他有季布之诺、尾生之信呢,还是忍到五月初七吧…… 曲家把大喜之定在五月初七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五月初六是曲明姝的生辰,做父母的希望为女儿行过及笄之礼再把她送出去,自此之后便是别人家的新妇,不能天天相见、共叙天伦了。 相处三载,曲氏夫妇对明姝的恩德她都记在心间,如今真要离开这对慈的父母,明姝当真舍不得,虽然曲夫人唠叨,曲院事很严厉,可是他们都无微不至地着这个女儿,虽然痴傻,却为了她一直不肯再生育,知道明姝好转后才有了明恒。明恒似乎也知道姐姐要走,依偎在她怀里默默地眨着水灵灵的圆眼,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啊转。 曲家的及笄之礼简单而温情,在宗祠前铺设帷帐,曲夫人为女儿一加冠笄、裙褙,二加特髻、大袖,三加华冠、深衣。 “三加礼成,我们的宁宁就是个大人了。” 当晚,母女俩同榻而眠,说些推心置腹的私语,曲夫人柔声告诫她一些“戒之敬之,夙夜无违”之类的话,却又说:“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和爹娘讲,爹娘与你做主。”末了,又把夫之事同她说了一些,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只说:“到了房之夜,一切遵从你夫君便好。” 明姝见母亲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话,刚才夺眶而出的动的泪水不免收了回去,想笑又不敢笑,腹诽道:“您说的这些我上辈子就知道了,咱虽然没有实战经验,可理论依据非常丰富!”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要是真讲出来,肯定会挨揍,顶着头包成亲什么的,不敢想啊…… 实际上,明姝不但没顶着头包,反而是严妆丽服。她此时的相貌虽然还有些稚气未,可五官柔和,极其可亲的样子,配上珠翠团冠、销金生领真红大袖,脸上画着笑靥时世妆,像个乞巧节供奉的摩诃乐般可讨喜。 晏家的亲队伍来了,吹鼓手和官组成的歌舞阵隔着三里外就能听见,催妆的乐官催了十几次,明姝终于要离开曲府,忍着泪挥别父母,蒙上盖头,迈上接新妇的花檐子[注1],她不敢回头,唯恐看见白发渐生的父母和自己一样红了眼眶。 许杭是个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何把事情办得体面,从城东的曲府到城西的许府,阡陌纵横十余里,一路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络绎不绝,都喊着“状元娶妇、相爷嫁女”之类的吉利话,亲队伍源源不断地散花红、银碟、利市钱,更是引得呼连连。 恍恍惚惚到了许府,门庭虽比不上枢密使的宅院,可是到处张灯结彩、粉饰一新,足见喜庆,她蒙着盖头,从进门开始的拦门、撒谷豆、跨马鞍等游戏都在糊糊中度过,一路上有许杭正引导着侍女们用青毡花席为之铺路,好容易到了中堂,撤下盖头,明姝这才见到自己的“丈夫”。 晏子钦一身青圆领袍,头戴簪金花展脚幞头,手持玉笏,白玉似的脸上古井无波,端方庄重,中正平和,穿上官服的他倒真有几分上品名士的气派,只是不像娶亲,倒像是要上朝,在众人嬉嬉闹闹的衬托下更显得与众不同。 “这个小伙子……就是传说中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学霸哥吧……”明姝头黑线,还没等回过神来,又被执事引着牵起一个由两块锦缎绾成的同心结,晏子钦握着另一端,带着她步入房。 无论古今,婚礼总是这样,呼啦啦一群人围上来,没等新人摸清头脑,人又呼啦啦散了,坐在昨天铺好的喜上,扒拉着刚刚撒帐留下的彩钱、杂果,明姝还不能消化自己这么快就要和晏子钦独处一室的现实。 显然,晏子钦也没回过味来,怔愣地看着桌上的龙凤烛爆开一点点灯花。 明姝咬咬牙,想着总不能这么尴尬地呆坐吧,不如让她这个“年长”的大姐姐来打破沉默吧! 她运足了气,刚要开口,却见晏子钦一拍脑袋,叫道:“对了,舅父送我的‘绝品书’!” 说着,天喜地地从下暗格中取出那个盘绦锦匣子,两眼放光地打开象牙扣,动地取出摆放其中的缃帙书册。 明姝也好奇地探头来看,书封上没有书名,晏子钦颤颤巍巍地翻开一页——上面画着一副走线若丝、设靡丽工笔重彩人物画,铺物什细腻真实,其中一男一女的动态描绘更是生动真,足见画师逸群绝伦的功底和经验。 !!图! 居然是!!图! 明姝在心里咆哮着,谁把这种乌糟糟的东西拿出来教坏小孩子的!谁! ☆、第四章 曲明姝沉默了,晏子钦也沉默了,快速翻了一遍册子,里面都是各种待解锁的诡异姿势,好半晌,他才喃喃道:“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少年也太纯洁了吧!简直是神瑛侍者持泪沃灌的纯天然无公害有机绿小白菜!面对这么纯洁的少年即将被高清无~码~图污染的场面,明姝立刻用手人工打码,把书丢在地上。 啪叽!丢掉也不给你! 晏子钦不可置否地撇撇嘴,道:“还以为是什么经典,居然只是一本画册,我又不考画院,舅父送我这个做什么?” 明姝一头冷汗,暗想:“你要是拿这么活生香的去考画院,御史们还不用唾沫淹死你!” 再一抬眼,晏子钦已经洗漱完毕,开始衣服铺了。 “你干什么?”明姝道,心想这小伙子别是扮猪吃老虎啊。 浑身只剩雪白中衣的晏子钦往靠墙的被窝里一钻,翻了个身,两眼一闭,道:“睡觉。”说完,真的蒙头大睡。 明姝捏了一把冷汗,看着自己繁复的礼服和华丽的珠冠,总不能这样过一宿吧,刚想叫守在门外的养娘进来伺候更衣,可转念一想,别再节外生枝,于是默默下,先把掉在地上的~图捡起来,藏在嫁妆箱子的最底下,可不敢让晏子钦再看见。 对着镜台卸去钗环,洗净铅华,该更衣时明姝顿了顿,看着上酣睡的晏子钦,心道:“这孩子分明是白纸一张,不会做非礼之事,我也不用怕他。”于是转到屏风后一鼓作气下厚重的礼服,只剩下贴身的半袖褂子,半透的纱料现出里面的织金茜红抹,下面一条烟水灰的绫,更是轻扬若仙。 她吹了蜡烛,举着长明的羊角灯走到前,却见晏子钦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嗔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晏子钦摸了摸鼻子,移开眼睛,转身面对墙壁。 明姝瞪了他半晌,想来他是个银样镴头,便放宽了心睡在靠外的青丝被中,顺手给羊角灯罩上灯罩,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明姝迟迟不敢合眼,竖着耳朵留心枕畔人的动静,见他一声不吭,呼起伏平稳,刚想安心睡去,却听吱呀一响,他翻身朝向她了。 “我……我觉不对!”晏子钦着嗓子道,呼也变得急促。 他越过明姝揭开灯罩,明姝就看见他白净秀气的脸上正呈现出纠结的表情,那从脸颊蔓延到耳甚至脖颈的红越烧越烈。 “我好像……好像生病了!”晏子钦气吁吁,一边扯着衣服一边说,“好像……得了热症!”他从刚才就觉不对劲,似乎有一团火在下腹燃烧,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却越来越难受,如今看到瞪着水灵灵大眼,檀口微张的明姝,觉更糟糕了。 明姝心想:“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虽然头脑单纯,但是刚看了那么限制级的图片,身边又躺着我这个软玉温香的大美人,怎能不产生生理变化?” 咳,大美人那句可以划掉…… 看晏子钦在那厢如饥似渴,明姝默默取来已被半凉的茶水,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浇。 “你干嘛泼我!”晏子钦又惊又怒,连忙扯过巾子擦脸。 “让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明姝轻咳两声,为了自己的安全,开始忽悠吧,“夫君可知夫之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夫君,晏子钦有些害羞,茫然摇头。 “简单点说,夫夜里要做什么?”明姝硬着头皮道。 “敦伦。”晏子钦随随便便地说出来,明姝哽住了,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那夫君可知何谓敦伦?”明姝道。 晏子钦摇头,“书上只提到这两个字,并无详情。” 要是有详情的,就不是你该读的书了!明姝想着,忽悠道:“所谓敦伦,就是敦睦夫之伦,夫君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夫乃是五伦之一,所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余四种多是同之间的往,唯有夫,兼跨男女。”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