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楼清扬回到本方营地后,则片刻不停的被带到穆远面前。 “这是大长公主予小民的。”略施一礼后,楼清扬给穆远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 非常小,不足一枚铜板大。 可是,穆远的手居然有些发颤了。 那折叠的方式非常特别,仿佛是一条小鱼。此举不知平安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蓦然就令他回想起小时候他们初相见的情况。 旧时光好似水,瞬间淌过他的心田。 那年,大夏旧主金多申一反平时小股扰的常态,忽然大举入侵大江国。父亲本是镇守如今永兴军路西侧秦凤路的的定海神针,虽与大夏锋互有胜负,却从没有让大夏人的铁蹄踏入过一城一镇之地。可偏偏,恰在那时他被同僚诬陷,于是由废物把持的枢密院连下三道金牌,遣他回京城述职。 那一战是大江近百年来,输得最惨的一次,让大夏人攻破了永乐城,而后长驱直入,直接攻击兰州府。他们就像一把尖刀,几乎扎到大江国的心脏上。若非父亲和同因争被闲置的、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哥田将军,以及刘家的前家主刘将军被紧急被召回前线,浴血死战并合围夏军,大江国几乎灭亡。 那时他还很小,亲眼目睹了国破家亡的局势,失去了温柔的母亲与和气的大哥,在大夏人的屠城中拼命活了下来。 而那血腥、残杀、污辱,断肢、尸体遍布的场面和敌人雪亮的刀,嚣张的狞笑刺到了他,让他受到了生命中最深的恐惧、最强烈的憎恨和最无边的悲痛。 所以他说不出话了,想说,可就是说不出了,一个字也不能。不仅如此,还喜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连光也不愿意照到。若非会饿死,他连饭也不肯吃,瘦得皮包骨头。 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平安。 因为把大夏人赶出国门的功绩,父亲被召入京,接受表彰并带回给穆家军的封赏。父亲是带着他去的,毕竟那时父亲还没有娶二娘,更没有三弟的存在。他是穆家惟一的后代,也是穆家此支惟一的继承人。 先帝怜悯他患了“失语怪症”,还特意让他入住些时间,免得父亲忙于公务而疏于照顾。顺便,找了最好的御医为他诊病。 先帝大约也知道叶贵妃是不靠谱的,特意求了当时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主后田氏照看他。可先帝不知,田氏看似慈祥和蔼,整里笑眯眯,佛爷似的,实际上冷肠冷肚,待伤害倒不至于,却无真心关怀。 那时他年纪小,反而看得清。 可他被关在偌大皇中,连父亲也远离,更加觉得恐惧与孤独。平安就是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她那么小,手脚,圆头圆脑,雪白粉的像个热腾腾的小包子。 至今,午夜梦回之时,他脑海里仍然回着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很害怕吗?来,拉着我的手就不怕了。 于是他就拉着那只乎乎的小手,听她明明比他小好几岁,却老气横秋地说:你大概是得了自闭症,等我把你带出来。 他不明白平安是怎么“创造”出这种奇特的词,字面上的意思却很容易理解,而且那么贴切。 是啊,他自我封闭了。 但从平安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会走出来。她天天黏着他,香、软乎乎的小身体依偎着他,让他觉孤冷冷身子终于缓和起来。她喂他吃饭喝水,帮他偷点心,让从小循规蹈矩的他体会到淘气的快乐。她给他说她曾经有一只脸的小狗名叫汤圆,害得他想做她的小狗。她还给他说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让他知道这个天下是那么广阔。 她是那么活泼可,与他所见的所有女人都不相同。 包括娘亲。 那时她才五岁吧,可对他却无比温柔,对人们也非常和气,虽然有点顽劣,但从无恶意,完全没有深受先帝宠的长公主的刁蛮任和不讲理。 当时他就想,他要拼命努力长大,变得强大,强大没有人可以对抗,这样大夏的恶犬就永远也不会抓到他的小包子。 她第一次吻他也在那年,就亲在他的鼻子上,吓得他啊的叫出声,从此不再失语了。 是啊,他不再自闭了,全身上下都变得正常。可唯独这颗心却为她而死死封印了,从此她再没有走出去,也没有人能再走进来。 头些年,她偷跑出,四处游览,走到了西北地界。先帝一张圣旨,叫他护送平安长公主回京。 那是他们多年后的重逢。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么为此事而欣雀跃。 尽管平安似乎忘记了小时候的事,对他不似小时候那般好。可是,这又怎么能阻止他深深的喜上她。小时候那种依赖和保护的纠结心思,瞬间化为了慕,以及永恒。 正因为用情太深,所以才受不了那样的结局。尽管只是在三弟的记忆中经历过,但那被背叛和被唾弃的觉却几乎垮了他。 可是今天拿到这张纸条,这条小鱼,他的心境居然开朗了。 在他们小时候,平安对他那样好,而且长大后几乎忘记了那场童年相遇,若说她处心积虑加以利用,哪可能从五岁就开始? 就算后来平安是另有目的,又如何呢?他的命是她给的,拿回去也应当。 再想想,他离京时她的伤心,又怎么可能作伪?再者他“亲眼所见”是通过的三弟的眼睛,三弟看问题的角度,难道一定是事实吗? 或者,他真的误会了平安。 第346章 管它呢 “她……大长公主怎样给你的?”穆远捏着纸条问。 仿佛那小小的东西有千斤重。 “了无痕迹。”楼清扬回道。 脑海里闪出当时的情景:赵平安拉着他给金十八诊脉,看似有些焦虑,但扯住他袖子的瞬间,他登时就觉到手心中被入个东西。当时他也没吭声,外表看来甚至连惊讶和停顿也没有,快速收到袖袋里。 这个了无痕迹,说得是大长公主,也是说自己。 还好,因为大长公主与对方那个似乎是管事的老头子针锋相对,牵扯了对方的力,令对方只在他去的时候搜过身,返回的时候却没来得及,否则还真是不好办。 也是那些蛮夷到底不够谨慎,倒是金十八看似比较多智。 其实这对那小子来说未必就是好事,傻人有傻福,七窃玲珑心的大多不能长寿。 嗯,大长公主除外。 “依你看,她……大长公主暂时有危险吗?”穆远又问,真恨不能自己当时在场。 楼清扬听穆远两回提到赵平安都顿住,就知道外界所传是实,这二人的关系相当不一般。 不然,什么女人能让穆大将军这样的人提起来就结巴?必是用情很深,连提她的名号都小心翼翼的温柔着。 这让他莫名有一丝妒忌,却迅速下这不应该有的心神,如实回道,“大长公主是他们的保命符,他们自然会小心对待,倒也恭敬有加。况我听大长公主的话音儿,正如事先穆大将军的推测,那年轻人来头不小,是大夏国年纪最小的那位王子。因为地位高贵,又文弱了些,为人倒并不鲁。况且大长公主多智,目前看是没吃什么亏的。” 略斟酌了下又说,“但,那位小王子身边的护卫有些气急败坏,脑子也不像是很明白事理的。此事若不快点解决,只怕狗急跳墙,夜长梦多。” 穆远心头一紧,本来是喜怒不形于的,此时的眉尖却情不自的微蹙。 但他却不再多说什么,只对楼清扬略抱了抱拳,“多谢。”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楼清扬躬身,退下。 穆大将军身上,有着他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迫力,波澜不惊却坚如磐石。大约是他从小在战场上长大,见惯了生死,也收割了太多敌人的命,再加上他超强的意志…… 这样的人,是会救出大长公主的吧? 楼清扬心想,暗舒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些信心。 而屋内,穆远小心地拆开那张纸条。 纸质普通,边缘不整齐,正面有几个字:甘草三钱…… 穆远虽然没有学过医,也知道甘草只是普通药物,为防止药汤太苦,很多方子要加上这一位药。那么,显然这是平安匆匆从医书上撒下来的。鉴于马车是先前麦指挥的宝宝和娘所乘,阿窝夫人后来也坐了一会儿,所以里头虽然坐卧都舒适,预备了茶水和小点心,而且也算宽敞坚固,却并没有预备笔墨之类的东西。 而平安的那个小医箱除了放些奇奇怪怪的物事和药品,却也常年放着医书。因为平安虽然有些逆天而神异的本事,他却知道,她于中医一道算半个外行,所以闲下来时就会苦读。 这说明,平安从被掳走的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撕了一点书页做传信之物,其反应之迅速、思虑之周到简直令人钦佩。 再看那字,却是红的,写得有点歪扭,还有点糊,但他仍然辨认得出那三个字:配合我! 她那么怕疼,平时学人家刺绣,针扎一下都捧着手吹半天气,现在却不知用什么割破手指传血书…… 穆远的心一。 “他们走了吗?”定了定神,穆远把那张纸条贴身收好,扬声问道。 苏牙立即在外头回,“马车已动。” “咱们的人呢?” “沿途关键处都有人暗中埋伏,那客栈的内外也隐藏和人手。” “没我的命令,告诉他们谁也不得擅动。” “是。” 穆远深一口气。 他相信平安,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发现他信任她就好比战场上的同袍,彼此能付命的那种。 那是植于他内心深处的信念,不会因为情境,或者所谓的前世今生而改变。 所以就算她真的辜负他又如何呢?他出了自己的心,自己的命,结局就无所谓了。 管它呢! 他担心的只是父亲那边,因为平安与父亲必为死敌。他顺从父亲也不仅是因为孝道,还因为深知父亲变得如此好权利,到后来几乎泯灭初衷,野心膨到无法收拾的缘由。 多年前那一战,真的改变了他们父子很多很多。 此次对上大夏人,他绝不会再让自己失去比生命还珍贵的人。 至于说那位名为金蝉子的年轻人,实为当今夏君金耀第十八位王子,也是其幼子的事……既然那些大夏国的侍卫和家将了脸,大江的探子和斥候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早就调查了清楚,随意一对比,也就得知了。 叫楼清扬过去的时候再观察一下,是为了万无一失。 既然已经确定对方的身份,他反而略放了心。 双方都有损失不得的人,那就好。 互有忌惮的话,情况就不那么容易失控。相对起来,平安的危险度降低,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他只好奇,平安让他配合,必然有身之道,到底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南征北战,在京中数年,也早已悉什么叫谋诡,却实在想不出平安的招数。 目前的处境对于不会武功的平安而言,简直是死局呀。 虽然他信任平安,但仍然免不了担心。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头盔,打算紧跟在两百步之外,随时关注对面的情况,方便随时且立即的作出反应。可是,还没等他走出门去,就听到外面传来细碎又杂的脚步声,踉踉跄跄的,还伴随着气和哭泣的嘤嘤嘤。 他登时皱起眉头,打成个死结似的。 不同于之前的担心,这次完全是因为厌烦。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