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希望陛下能奏准我领一队轻骑去探探路。”云霁再次上奏,虽说是上奏公子文怀,但实际上是说给陈博涉听。 只是陈博涉现在有些左右为难。 按理说入桦国之后,去勘察桦国南部到涪水关的路线这种事,他应该让季先生去做他才放心,但季先生来无影去无踪,之前也是说走就走也是完全不留痕迹。 每当季先生音讯全无的时候,他便生出了一种恐慌 ,怕这个人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又不愿意让季先生离开他的身边。 “季先生身体不好,此番路途艰险,旅行劳顿,恐怕先生会吃不消。臣建议不如换个人去可好?”陈博涉决定还是反对一下,毕竟勘路这种事,找个足以信赖的能干的将士去做会更好。 云霁看着陈博涉的目光有些不解。明明才商量过要把从内攻破涪水关这件事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转眼间,陈博涉就变了卦,开始阻止他亲自前往了……真不知陈博涉打的是什么算盘。 “臣也同意,”刘仁凑过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这朝堂之上有那么多的将领,随便派一个出使也行,季先生还是留在陈将军身边的好。” 孙易一唱一和,点头表示赞同,“是啊,万一陈将军有事要同季先生商量,季先生不在的话,我们可是做不了主啊。”这话既是劝阻,又是讽刺,可谓一语双雕。 “我看诸位谋士和诸位将军也是这个意见,那么臣建议,这件事就 给殷辰将军去做吧。”陈博涉拍板决定了。 公子文怀舒了口气,他只是正上方坐着的一个傀儡皇帝,大事要事名义上是禀报他,实际上都是陈博涉代为处理。之前陈博涉没有明确表态,场面一度混 ,他被吵得头晕脑 ,现在陈博涉定了下来,他也解 了,不必再坐这个烫 股的位置了。 皆大 喜。 “殷辰,那么就请你来做这件事吧。”公子文怀宣布。 本来还在冷眼旁观,搞不清楚局势的殷辰突然被点名出列,惊得差点没咬掉舌头,“末将听令。” “你带五百轻骑从陇中山道入偷偷潜入桦国,勘探道路,侦察地形,千万不可暴 行踪。”陈博涉道:“具体做什么,我会另外 待给你。陛下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好!”公子文怀急忙点头,只想赶紧结束这该死的早朝,回去睡个回笼觉。 “末将领命。”殷辰接了军令退下。 刘仁、孙易和廉生对这个结果颇为 意,唯有云霁有些郁郁寡 ,发觉自己对于陈博涉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如果不将前世武孝帝的 格嫁接在陈博涉身上,只是单单看这一世的话,陈博涉是个怎样的人? 有人说他是少年英雄,有人说他是竖子成名。外传是个青面獠牙的猛兽,但实际见了是个英俊有为的后生。 除此之外呢? 云霁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丁朗的住所,还 箭救了他,更不明白他今天出尔反尔,犹豫不决的表现。 似乎这位陈将军,很不愿意让自己离开他的身边。 如果陈博涉是武孝帝,依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的话,他尚可理解。但很明显,陈博涉 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了,就应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但为何又对他如此青眼有加呢? 云霁曾经问过,陈博涉回答是惜才 才。 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 转眼到了 天,陇中山道冰封解冻,殷辰率领五百轻骑前去探路。 陈博涉整顿了军务之后,偷得浮生半 闲,要教云霁 箭。 云霁学过 箭,只是不及陈博涉那么 准,可以百步穿杨。走上 箭场比划了两下之后,他被陈博涉无情地嘲笑了。 “先生论谋略是一等一的,但若是论武功,可真是……”陈博涉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云霁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 儿,好在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他索 把弓挂回墙上,准备往回走去。 “我错了,我错了,”陈博涉急忙拉住他,“先生 后若想上战场,这 箭的功夫如果不好的话,怕是会有人身危险,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学学。” 云霁虽然赌气,却不想耍小孩子脾气。陈博涉说得有理,他自然也是听得进话的。战场之上,生死瞬息,若不会个一招半式来保命的话,反而会给别人增 麻烦,也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左臂下沉,肘内旋,虎口推弓。”陈博涉觉得云霁的问题出在姿势不太标准,“你当初学的时候,恐怕没有注意,现在倒养成坏习惯了。” 陈博涉说着便过来纠正他的动作,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托着他的手臂,调好了手臂之后,又来扳他的手指,“这支手指置于箭尾上方,这两支置于箭尾下方,不要攥得太紧。” 经过陈博涉的调整之后,云霁觉得拿弓箭的姿势舒服了许多,拉了个 弓一抬手,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虽未正中靶心,但比方才有进步。 “这回该换我叫你一声先生了。”云霁看着他 脸认真的样子,便想夸夸他。 往常的陈博涉若听了这句话,大概会傻笑着挠挠头,但今天在听闻之后,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在他的 股上打了一巴掌,“先别自鸣得意,离百发百中还差得远呢。” 没想到这个小子对待习武练兵,倒是较真得很。 本来只是想应付应付的云霁,也不得不打起 神,专注于调整自己的姿势。一天下来, 酸背痛,手臂更是酸痛得抬不起来。 —— “先生睡了吗?”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么晚前来拜访的,也只有那个折磨了他一个下午的陈博涉了。 云霁吩咐门童开门,陈博涉轻车 路地走了进来。自上次被季先生赶出去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来了。现在是 末夏初,芍药开花伊始, 院花香。 “我给先生拿了些舒经活络的药来。”陈博涉掏出了几个小药瓶,献宝似的一一摆在桌上,“这是活血化瘀的,这是舒经活络的,这是消肿止痛的,这是养神安眠的。” “我要养神安眠的药做什么?”云霁拿着那个青瓷小瓶,翻来覆去地看。 “ 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练了一天的 箭,恐怕先生晚上在睡梦之中,也是会梦到 箭,所以最好吃这个养神安眠的药丸,早 恢复体力。”陈博涉颇为内行地说。 “那就谢过将军了,还亲自跑来一趟。”云霁点头表示 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送将军出去吧。” 陈博涉见云霁起身要送他走了,急忙摆手,“我帮先生擦药吧,先生单手也不方便。” 云霁一想也有道理,正好他方才洗过了澡,擦药正合适,于是便又坐下,“有劳将军了,不过让我家的仆从来擦药也不是不可。” 陈博涉觉得自己想与季先生亲近的心思,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急忙找借口,“这药膏涂起来有技巧,我示范一次,先生便学会了。” 云霁相信了,便 起袖子, 出一条秀气的手臂来。他骨架生得小,皮肤白皙而干净,手臂也不像普通男子的手臂那么青筋暴起,血管唐突,反而如同女子的手臂一般,纤细而雪腻。 陈博涉看到那藕节般白 的手臂的时候,不由得红了脸,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就像是妖 变的。明明长相是那么平凡而不起眼,周身的皮肤却如白玉一般,手和手臂都白里透粉,简直是个玉雕的人儿。 他伸手沾了天青 的药膏,从上臂开始按摩,缓缓抚到了小臂。 他的大手抚 上臂的时候,只觉得那手臂纤细得盈盈不堪一握。他 啊 ,多 了几圈,将白皙的皮肤 成了淡淡的粉 ,然后看着自己 壮手指间被捏出来的那团软 ,顿时有些心神 漾。 将上臂 了几圈之后,他的手缓缓向下移动,移到手肘的位置。肘尖是薄薄的粉 ,如同未经世事的处子一般,虽然不是酸痛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不住摸了两下。又从肘尖移到了肘前窝,那里泛着微微的青 ,他仔细地按了按,听到被按着的人儿传来了轻笑。 “有点 。”大概是困了,季先生的声音不甚清晰,倒是有些含混,有些鼻音,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般,挠得他心里也是 的。 他的黝黑的大手继续顺着雪白的肌肤往下走,按抚到小臂的位置。小臂出力最多,都有些僵硬了,于是他两只手合握着来回 动, 得那细细的手臂不一会儿便泛了红,如同少女娇羞的脸蛋或者怀 的心思。 他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最后 到了手腕处。这手腕真是纤细,只需他的拇指和食指,便可牢牢握住,但越是柔弱,越是倍 珍惜,他小心翼翼地 着他的手腕,又帮着他转了转,活动了一下。 最后是手指,如葱白般漂亮而干净的手指,每一只都仿佛是能工巧匠 雕细琢而成,十指修长,指尖圆润还微微泛着粉 ,连指甲都是漂亮的光泽。他情不自 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谁知一挠竟摸到了一条伤疤。 “这是……”陈博涉想起来,这是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季先生打翻了茶杯,捡起碎片时,不小心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而当时害得他打落茶杯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陈博涉细细抚摸着那条伤疤,很是痛心。当时二人尚未 知,他甚至不知道要强硬着替他包扎,就被他的一句“不碍事”糊 了过去。现在想来,他真是恨死当时的自己了。 后越是相处, 情越深,当他发觉的时候, 脑子都是季先生好。 明理睿智,有勇有谋,安静克制,秉公无私,更何况不论脸的话,季先生真是生得很漂亮,说是粉雕玉砌也不为过。所以他虽然嘴上说着 才惜才之类的冠冕之词,但心里却暗暗打着想将季先生留在身边的小算盘。 若季先生是女子的话,他恨不得马上便娶了成亲,但这只能是美梦与妄想。他的手逡巡到了季先生的指腹,摸到指腹上起的水泡,想必是拉弦太多次而磨出来的。他心疼却又不敢让他不练,既然季先生是说一不二,说走就走的人,那么他也不便阻止,只能让他神技加身,然后自己在身边默默地保护他。 他抬眼看到季先生闭着眼睛,呼 匀称,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于是他将自己黝黑 壮的大手握着那只瓷白纤细的小手,双手 握,十指相扣。 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姿势,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这么 握着。呵护他,罩着他,让他安心,不要总是将忧心和哀愁藏在如深潭般的眼底,不要隐瞒,不要沉默,不要总是默默承担。 全部按完了两条手臂之后,陈博涉觉得自己已经是汗 浃背了,比刚刚完成一堂武训还累。最累的是时时刻刻要和自己的 望作斗争,不能对季先生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来,于是他拼命 制着自己的绮想和杂念,将心思归拢于只是让季先生放松而已。 季先生应该已经睡沉了。他将他的袖子放下来,掖掖好,然后轻轻地抱起来,放在 上。 只听见 上已经安静了的人儿哼了一声梦呓,细弱蚊蝇。 “陛下……” 第31章 逾矩 陛下……陛下是谁? 听着这个不知所谓何的称呼的时候,陈博涉愣在当场。 “陛下”是个名字吗?还是说……“陛下”是指皇帝?皇帝是谁,难道是公子文怀? 陈博涉唯一能想到的,未来若是天下一统,足以登上帝位的人,便是公子文怀了。不,不对,除了公子文怀之外,香国公、临东公,甚至邑国的傅太守,只要是能一统天下的人,都可以自封为皇帝。 为什么季先生会喊出那两个字来?是梦到了将来谁会夺取帝位吗?是梦到了将来谁会一统天下吗? 还是说他梦到的是其他事情?会不会是当时出使大沧国和香南国的时候,对这两国家的国君,心怀……好 ?亦或是对公子文怀…… 陈博涉竟生出了些许的胆怯来,这种怯懦是他征战沙场的时候都未曾 觉到的一种卑微,令他 不住咬紧牙关,又觉得牙齿在打颤。 他必须承认公子文怀是世家出身,面相也是非常好的,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或许比他这个武夫更有魅力。而临东公和香国公都是君临天下的人物,言谈举止十分睿智儒雅。比之于这些个国君们,自己只是一个将军而已。将来即使能一统天下,最多也只是能像如今这般,立傀儡为王。 难道要抢班夺权吗?让季先生口中的那个“陛下”变成只对自己一个人的称呼? 他看着那个在 上已经睡沉了的浑然不知的人儿,心中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些许蛮横与野心来。 如果季先生是在呼唤“陛下”的话,那么就让这个“陛下”变成自己。 这样一来,季先生的眼中便只能有自己了。 —— 云霁隐隐觉得有人将他抱到了 上,这个动作就像上一世中,那个男人对云晗昱所做的一样。 轻轻地,如同捧着一件至宝,缓缓地,生怕吵了他的睡眠。 夜是如此寂寞,如此冷清,但身边是有个人的。守护着他,陪着他,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二人之间的隙罅如此之深,以至于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弥合。 那么这一辈子呢? 上一辈子,云晗昱在那个男人死前,都未曾对他开口说出的,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只能随着男人的死而殉葬的那些话,这一辈子还能对他说吗? “陛下……” 云霁心头一颤,难过地醒了过来,只看见陈博涉走出门的,落寞的背影。 不是他……因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那个剥夺了他所有的选择,也给了他无尽的呵护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啊…… 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 殷辰探路去了两个月之久还未回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