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宗锐这天吃了酒,心又起,就悄悄跟她过来,在梅园里把她给拦下,偏巧罗雨晴身边的丫头走开,剩她一个人独对这胚。 “小婶子,你慌什么?前两老太太还和我母亲商议着,要让我兼祧两房,给你当儿子呢。等后这事成了,我天天上你屋去磕头请安,好好教敬你。咱娘俩以后好的子可长久着,你这会就别躲了。”俞宗锐打个酒嗝,又轻佻道。 “你……你说什么?”罗雨晴声音一下高起,又惊又急。 所谓兼祧两房,便是让俞宗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既是二房嗣子,又继嗣三房,这样一来,俞宗锐与罗雨晴就成了名义上的母子,他要进三房便名正言顺。 到时候他在西园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罗雨晴如何逃得出他的掌心。 再一想二人又是母子关系,若是……简直有违伦常,道德败坏,叫人作呕。 别说罗雨晴,便是停在不远处的俞眉远,都已经眉头大皱。 这俞宗锐简直是个斯文败类。 “姑娘,你怎么不走了?”金歌见她停步许久,不由奇道。 俞眉远有《归海经》的内力,听力要比常人强出许多,故而她听得清前头的对话,但金歌却听不到。 “金歌,那蝴蝶怪漂亮的,就在那,你看到没有?”俞眉远一抬手,指着不远处停在路边草花上的一只斑斓蝴蝶。 远远的,又是几声惊呼传入耳中,俞眉远不等金歌回答,就笑嘻嘻地朝前跑去,作势要抓那蝴蝶,那蝴蝶被她驱赶着往里头飞去,她也跟着跑去。 金歌只好在后头又追又喊,让她慢些。 两个人玩闹的动静很大,隔得老远都能让人听到。 俞眉远耳边又闻得阵窸窣之声,等她跑到那里时,就只看到罗雨晴一个人瘫坐在梅林的木墩子上。俞章锐早就不见,想是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也害怕被人察觉,已经跑了。 不过,也没跑远。 俞眉远眼一睃,已经发现他藏在旁边的叠石后头。 “咦,三婶。”她见罗雨晴脸的神不守舍,便跑过去,“你怎么歪在这里,是酒劲上头了?你跟前的丫头呢?” “巧儿东西落在草丛里,她寻去了,让我在这等着。”罗雨晴勉强笑道。 正说着,那巧儿忽然从前头小路拐进来,边走边埋怨:“夫人你怎么走到这里了,让奴婢好一顿找。” 俞眉远见这丫头态度并不恭敬,眉间神又有些慌,一来就拿眼珠子四处瞄,看到这里没别人才收了慌,又不住瞄她,好似怕她看出什么。她再一看这人来的路,正是外头通往梅园的大路,她心里就有底了。 这丫头哪是去找失物,这是在给人放风看哨呢,一听到这里有别的动静,立刻就出现了。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放下主子一个人在这里也就罢了,一来倒说起主子的不是了。”俞眉远扶起罗雨晴,虽还是笑着,眼神却冷了些。 “姑娘不知实情冤枉奴婢了,奴婢遗失了东西,这是回头找去了。”巧儿撇嘴犟道。 “说,你是丢了什么宝贝,能重要过自己的主子?是金山还是银山?说出来我听听?若是觉得我冤枉了你,走,我带你去老太太和夫人面前分辨分辨,看看冤没冤枉!”俞眉远把眉一挑,眼一瞪,冷冷笑道。 这还跟她顶上嘴了? 巧儿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是奴婢的错。”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主子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放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要是有个好歹,你打算用几条命赔?”俞眉远声俱厉地说着,一边又留意到巧儿打扮。 巧儿穿了簇新的衣裙,腕里套着两只足金虾须镯,耳上坠着一对翡翠耳珰,描眉点,倒有些姿,一身颜竟比罗雨晴鲜亮出许多,那首饰也不是一个寡妇屋里的丫头能有的。 俞眉远心里就有些了然。 巧儿听了俞眉远的话,早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俞眉远冷哼一声,扶着罗雨晴,只道:“三婶去我屋里歇歇吧。” 罗雨晴只愣愣看她发作,听见她的话才回神,心里一想同样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这四姑娘和她比起来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她心里便酸楚难当,又怪自己不争气,那眼泪就涌出眼眶。 “四姑娘,多谢了。你是不知,我一个人在那边,就连个丫头都……倒不如早点死了好。”罗雨晴垂了头,哽咽着言又止。 俞眉远听到那“死”字,心里浮起些涩意。罗雨晴的命算是因她而改变最多的,然而这也不过是将她从一个火坑里拉出来,再推进第二个火坑罢了。没人比俞眉远更清楚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命运的变化对罗雨晴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婶看开些。”她轻声宽罗雨晴,手却不着痕迹地往后一扫。 一股罡风自她袖管涌出,袭向了不远处那座叠石山。 只听几声轰声,叠石碎裂倒塌,把罗雨晴几个吓了一跳。 “想必是年久失修,叠石垒得不牢靠了,我们别过去,危险。一会让管事领人来修葺便是。”俞眉远叫住了想回头的几人。 “也是。”罗雨晴回望了几眼,随着俞眉远走了。 叠石后头,俞章锐倒在地上,只咬了牙不让自己哼出声来,怕人发现。 这好好的假山忽然就塌了,碎石虽没砸中他,却让他从山上滚了下来,这会腿都疼得不行。 不过疼归疼,他脑袋里转的却都是俞眉远的影子。 没想到这诨号“四霸王”的堂妹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尤其那一挑眉瞪眼的模样,像朵带刺儿的蔷薇,虽然扎手,却真真美得让人心。 这要不是他堂妹该多好。 …… 浣花院里,几个丫头正忙着新做的冬衣归置放好。惠夫人又带着人将箱笼打开,把旧的冬衣取出晾晒。 寒衣节这还有个节俗,府中发放新裁的冬衣,让众人穿上,图个好兆头。下人们的冬衣早已发下,只剩几个姑娘少爷的,只等这授衣换季。 “那件雪青缎面的大披风,拿来我看看。”惠夫人巡了一圈,远远指着件披风道。 丫头忙将那披风抱了过来。 午后光灼灼,照在那雪青缎面上,素雅的颜间浮出银白的莲纹,十分漂亮。 “行了,收好吧。一会四姑娘来了,和新做的冬衣一起给她。”惠夫人摸了摸,有些不舍,很快便消散。 俞眉安正在旁边将自己新做的大褂子披到身上,闻言转头,看到那披皮,脸上的笑顿时沉了。 “娘!”她甩手把身上的褂子扔给了丫头,转身跑来,“我才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老偏心外人。” 那雪青莲纹的披风,旧年她想了好久,母亲都没给她,今天竟然给了阿远。 “我几时偏心外人了?阿远也是你妹妹。她这两年个头窜得快,披风还是前年给做的,早就小了,如今现做的哪有旧的好,这件正好她能穿,就给她了。”惠夫人拉过她的手,谆谆教导着。 俞眉安却不依,用力甩开惠夫人的手,道:“我不管,这件我喜的,不许给她!” “阿安,不要胡闹。”惠夫人见她不讲理,便将语气一沉。 俞眉安一抹眼睛:“有什么好的,你第一个想的都是阿远,吃的穿的玩的,全都偏着她。不止你,老太太和父亲也是这样,上个月父亲从江南带了匹稀罕的雪烟罗,本说好要给我,结果阿远夸了一句好,你们问也没问我,就给了她。哥哥也是,每每来了后园总和她玩,把我这个亲妹妹晾在一旁。你们都偏心!” 说着说着,她真的呜呜咽咽哭起,又委屈又可怜。 惠夫人被闹得没办法,挥手把身边的丫头全都遣退,这才又拉了她的手,悄悄道:“傻丫头,别人娘是不知道,娘的心里可就只有你和你哥哥。做这些事,我为的还不都是你们。那些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你眼光要放长远些。” 俞眉安听不懂,只停了哭泣,愣愣看她。 “你如今也大了,转眼就要嫁人,或为宗妇或为主母,有些事你也该心里有数,别老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这么大的家,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你可要处好了,拢了他们的心,他就都是你的助力。人心长,略施小恩,他们就会记着你的好;人入绝境,你再施以援手,他方会念,但你也不可将人完全救出,要留他一线危机,让他依赖你,这样他才会是条听话的狗。你记住,控制一个人为你所用,远比毁了这个人要更好。”惠夫人声音轻柔,语气斯文,像在读书。 “这和阿远有什么关系?”俞眉安还是不解。 “当然有关系。再过一年半载,就到选秀,我打算让她进。” 俞眉安却彻底听呆了,半晌才讷讷:“我们家已经有一个才人了。” “那是二房的,也是个不成器的。阿远是个聪明人,若是进了,自会往高位去争,她要争就必对我们有所求,有所求就必受我们的控制。家里出个贵人,你今后嫁人在婆家便更有脸面,而你□□后在官场上也有靠,一举三得的事。所以阿安,别再任,让着她点。”惠夫人摸摸女儿的头,怜地望着她。 “进……那母亲为何……不让我去?”俞眉安听得一知半解,她总以为进做了贵人是光耀门楣的事,但母亲有此念头却没让她去? “傻丫头,里岂是那么好呆的,一朝行差踏错连命都没了。母亲舍不得你去受苦,我会替你找门最合适的亲事,不叫人把你欺负了去。”惠夫人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女儿自然不能受苦,就让那人的女儿去受这苦楚吧。 “娘。”俞眉安羞得把头埋入母亲怀里,脑中忽闪过一个人的模样。 不管怎样,俞眉远是进的命,和魏眠曦就没有可能了。 她心情瞬间好了。 “夫人,二公子来求奴婢一件事,他想将四姑娘屋里的水潋调到自己屋里去。这事奴婢做不得主,所以来讨夫人示下。” 有人站在了廊下的石阶上,跟着几步的距离恭身行礼说话。 俞眉安望去,来的人是丁氏,俞宗翰的三姨娘。 丁氏原是惠夫人陪房的丫头,后来给开脸做了通房,跟着因怀上七姑娘眉婷而被升成妾。这丁氏脾温和恭顺,是惠夫人跟前第一贴心的丫头,做了妾之后仍旧温顺,很得惠夫人信任。府里的事务说是由二姨娘主理,实则还有丁氏协理。只是丁氏一般不手,就替惠夫人监看着,很少说话,只偶尔有些下人遇了棘手的事或与二姨娘有嫌隙,才会绕过二姨娘直接来寻她。 就比如说……俞章锐的这个新要求。 ☆、第32章 昙 戌时末,天暗沉,园里树影憧憧。暖意阁外的小道上,几盏六角灯被人挑在手里,光线摇摇晃晃,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姐,我屋里藏了坛桂花酿,你来陪我,我们再饮一杯!” 粘糯的声音拉得老长,像串挑起的蜂。 “好,你先乖乖回屋,我一会就过去。”俞眉初嘴里哄着,转头又朝周素馨呶呶嘴,悄声道, “这丫头醉了,赶紧扶她进去。” 俞眉远听到一个“醉”字,嚷了起来:“我哪有醉!” “是是是,你没醉,咱们进屋吧。”周素馨忙扶过俞眉远,又冲俞眉初一笑,半哄半骗的把俞眉远往厢房里搀。 俞眉远走得不太稳,又嫌被人搀着拘束得很,把周素馨往边上一推,自己径直往屋里去。她晚上在老太太那里吃寒衣宴,席上有比巴掌大的新鲜螃蟹,用烫过的黄酒配着,真叫一个鲜美肥。她贪嘴多吃了些,又兼今晚俞眉安不知怎地老来找她碰杯对饮,好似和她情深厚似的,这酒不免就喝多了。 黄酒上脑,她这会脑袋已有些晕沉。 才走到门前,里面就有人掀了帘子。 “四姑娘,你可回来了。”金歌站在门口她,“小玉过来了,正候着呢。” 本来院里的管事妈妈要领她去旁边的房里安顿。小丫头们是三个人一间屋,睡的通铺。奈何这“小玉”死活不肯进小丫头的房间,像木头似的杵在门外,任凭旁人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管事妈妈没办法,只能先将这人领到俞眉远屋里,等她示下。 偏俞眉远在老太太那里吃了一晚上的酒,倒让人一顿好等。 “小玉?小玉是谁?不见不见,我头疼得很。”俞眉远头昏脑的地进屋,不妨脚下门坎一绊,她打个趔趄朝前一栽。 “姑娘!”金歌惊呼。 …… 霍铮已经在她屋里站了许久。 女孩子的闺房,他这辈子是头一次进。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