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蓦地涨红了脸,忙收住心思,凝神制手里的衣衫。 心里存了情,一针一线便格外认真,绵绵密密的,似是要把自己的情意都进去。 不大工夫,楚晴收了针,将衣衫摊在炕上端详片刻,在袍摆处绣了两三支碧绿的兰草,绣过之后想一想,用了稍微深点的绿在叶子上加了只臭大姐。 她还是前两天才知道自己绣的两条帕子被周成瑾拿走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既然这么喜臭大姐,就再给他绣一只,反正隐在草叶上,不仔细瞧本看不出来。 楚晴意地笑了笑,将衣衫整整齐齐地叠好,扬声唤了暮夏进来。 暮夏端着碟切好的西瓜,动作仍是轻柔大方,可眼里明显带着气。 楚晴诧异地问:“谁惹你了?” 观月轩这边就几十号人,小厮们都在悠然居旁边的群房,轻易不出来走动,丫鬟除了知书达理,其余就是倚水阁带过来的。 楚晴本想不出有谁能招惹到暮夏。 暮夏在楚晴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当下气鼓鼓地说:“还不是寻?前□□衫划了道口子指使我给他补,我扔给半夏了,刚才又吩咐我给他打条络子系在剑鞘上。天天颐指气使的,把自己当爷了?我是伺候跟大爷的,他算哪门子主子,再说,咱们没来之前,他衣裳破了就没人补了?还不是看我不顺眼捡着软柿子捏,你说,他也算长得人模狗样,怎么一副小肚肠,还叫个男人嘛?早在几年前,他拿绳子捆我,我就看他不顺眼了。” 楚晴听到好笑,却想起以前那桩旧事来,问道:“寻没跟着大爷出去?你找他来,我有事问他。” “大爷带了作乐出去,寻留在府里,”暮夏鼓着腮帮子回答,出去叫寻。 问秋却随后闪身进来,笑道:“我冷眼瞧着,寻像是看上暮夏了,隔三差五寻由头跟暮夏说话。” 楚晴恍然,仔细想想寻模样也算周正,做事机灵又不失稳重,倒是值得托付,便道:“暮夏只比我小两个月,也该定下来了……这事随他们去,只别闹出格就成。” 问秋笑笑,“我也是这么想,寻好,又是大爷身边得用的人,就看能不能入了暮夏的眼。” 想起暮夏适才愤愤不平的样子,楚晴角弯了弯。 没多大会儿,寻就来了,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厅堂门口,头低得很低。而暮夏却站在廊下,头仰得高高的,翻着白眼。 楚晴帘出来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笑得差点没憋住,强忍着在正中太师椅上坐了。 寻躬身过来行礼,“有何吩咐?” 楚晴含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们之前不是养了两条狗,怎么没听到犬吠声?” 寻一听就知道这是清算以前的旧账,忙不迭地跪下,“回,那两条是临时借的草狗,不咬人就是叫唤,现下倒是养了三条獒犬,就在摘星楼后头,獒犬不叫。奴才怕吓着不敢带过去看,要是喜狗,奴才两条京巴狗给玩儿。” “这样啊,”楚晴噢一声,“既是临时借的,怎么见了我就往上扑呢?” 寻擦了把脑门上的汗,“是事先给它闻了鱼汤的味儿,衣裳沾了鱼汤,所以……” 难怪? 楚晴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贴身物品落在周成瑾手里,曾经担心忐忑了好几天,没想到是那碗鱼汤惹得祸。 也算他还有分寸,没做出更为人不齿之事。 楚晴点点头打发了寻出去,带着暮夏到了乐安居。 浅碧正在内室给大长公主敷腿,从滚烫的药汤里取出帕子来,稍拧几下水分,覆在膝盖处。 帕子触到腿,肌肤便红了一大片。 饶是如此,大长公主仍是不意,“不行,还得再热些。” 楚晴见浅碧脸是汗,开口道:“我来吧?” 浅碧笑着摇摇头,“受不住这烫,便是我从小习武皮糙厚的,也觉得烫手。” 大长公主也道:“你不顶用,照顾好阿瑾就成……阿瑾一大早穿成那样去了哪里?” 楚晴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是有事,夜里吃过饭才能回来。” 大长公主看着她的脸,宽地笑笑,“这样就对了,阿瑾不是胡闹的人,不用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整天就知道掂酸吃醋,看到男人出门就揪住下人追问。” 楚晴脸一红,低声道:“祖母教训得是。”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丫鬟清脆的传呼声,“夫人和二姑娘过来了。” 大长公主面沉了沉,对浅碧道:“让她们在外面等着。” 浅碧应着出去,自有丫鬟上前将适才的药汤端了出去,另换了兑好的温水进来。 又有丫鬟拿来干净棉帕给大长公主擦拭膝盖上的药渍,楚晴伸手接过,屈膝跪在地上,轻轻地沾了沾。 外头浅碧的声音时隐时现,“大长公主刚喝了杯羊眼下正眯着,夫人跟姑娘且稍等片刻,说不定待会儿就醒了。” 大长公主显然也听见了,眉眼间尽是不耐烦,吩咐道:“换那身墨绿绣牡丹花的褙子。” 丫鬟很快地找出来。 褙子熏了栀子花香,味道有些浓。 楚晴侍奉大长公主换上,又换了真紫罗裙。 丫鬟挑了挑香炉,栀子花的香味更加浓郁,掩盖了适才的药味。 大长公主这才使人将高氏唤了进来。 见到楚晴在里面,高氏明显便是一愣,目光飞快地在她腕间通天眼的菩提珠上扫过。 楚晴等高氏与周琳跟大长公主问过安,才屈膝行礼,“见过母亲。” 周琳笑着招呼,“阿晴也在?” 大长公主轻咳一声,“没大没小的,连个称呼都没有。” 高氏笑道:“母亲也知道阿晴跟阿琳本就要好,如今成了一家人,更是天天守在一块儿,叫嫂子小姑倒显得生分。” 周琳赧然,“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楚晴应和,“是啊,是啊。” 大长公主没再追究此事,顺手抓起身边的美人拳递给楚晴,楚晴忙接过,识相地帮她捶起了腿。 高氏将手里攥着的几张纸递过来,“还有十几是母亲生辰,这是宾客的名单,母亲看看可要增减?” 大长公主答不理地说:“几十年了,每年都一样,你看着办就成。” 高氏尴尬地笑笑,“往年只给国公府送一张帖子,现在既然成了亲家,就打算给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太太各送一张。”转过头问楚晴,“你们府上还有什么亲戚故,要不也请来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也都是亲戚了。” 楚晴答道:“劳母亲惦记着,国公府的亲戚大都在京外,往来不是很多。” 高氏点点头,又笑,“以前有什么事儿都是我自个张罗,不免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这会儿阿瑾娶了媳妇,让阿晴帮我搭把手吧?” 楚晴才不愿掺和这些事情,连忙推辞,“这么重大的子,我没经过事别越帮越忙,而且后天正一个月,得回娘家住对月,怕耽误了事。阿琳明年出阁,正是该学起来才是。” 大长公主抬抬眼皮,“你回去住几天?” 对月住几天都成,有住一两天就回的,也有住一个月的,当然住五六天的最多。 楚晴笑道:“大爷早晨还提到这事儿,让我过来请祖母跟母亲的示下。” 大长公主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我这边无所谓,多几天少几天都成,你跟阿瑾商量就是。” 楚晴低声应着。 大长公主瞥一眼高氏,淡淡地道:“不是什么整寿,还按往年的例办。” “哎哎,”高氏不迭声地答应,“母亲,阿瑾已经成亲了,阿瑜只比阿瑾小两个月,这世子是不是该定下来了,也好给他说门体面亲事。” “立世子是皇上做主,吏部礼部的官差往来周全,咱们妇道人家说了可不算。”大长公主冷冷一笑,“阿瑜不当世子,难道就说不到媳妇了?” 高氏神情一滞,心里不住腹诽。 可不就是说不到? 周成瑜不比周成瑾是皇上眼目中的红人儿,能够有皇上御笔赐婚。他现在是高不成低不就,有心寻个门户高的,但只空有个秀才的功名,并无一官半职,长相也远不如周成瑾俊俏,却受了周成瑾的恶名连累,哪里能找到称心如意的。 大长公主不用看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朝廷上的事情,女人少嘴,我留阿晴和阿琳用饭,你自去忙吧。” 高氏恭敬地行个礼告辞,心里的火气几乎憋不住,好容易到了正房院,把大门一关,劈手将太师桌上甜白瓷的茶盅摔在了地上,“女人不干政,不干政,当初是谁带着兵符杀进紫城的?” 大长公主讨厌周祎两口子的品行与做派,但对周琳的印象还不错。 周琳不像高氏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不想周祎那样敢做不敢当,就知道找个娘们为自己挡。 祖孙三人气氛融洽地用了中饭,吃了两盏茶。 楚晴见大长公主似有困意,便与周琳一道告辞。 周琳歉然地说:“我娘说话有口无心,你别往心里去。” 是在描补高氏给周成瑜说亲的那话。 楚晴笑道:“我本来没多想,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听着有点不对劲儿,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周琳噗嗤一笑,随即神黯然,“还是嫁在京都好,能在娘家住对月。” “真定离京都也不远,三四个时辰就到了,说不定你婆婆也允你回来住几,总比那些嫁到千里之外的强得多。”楚晴蓦地想起即将从江西嫁过来的五皇子妃。 周琳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稍解劝就宽了心,“说得也是,谢依苹就嫁到山西去了。” 这事儿楚晴也知道,谢依苹比她早三个月,嫁得是大同总兵的儿子。 一念及此才想起,前几天谢依芹也说定了亲事,是五兵营的一个千户,已经三十多岁了。 据说是谢依芹到华岩寺进香,马车半途掉了车轱辘,幸得千户仗义相助,才没有落得车翻人伤的下场,不过她既被千户抱过,只能嫁给他。 楚晴曾慨不已,谢家的姑娘都有才气文气,却嫁给个行伍的军人,岂会琴瑟相和? 说给周成瑾听,他脸都是讥刺,“谢家的姑娘都是给二皇子铺路的。” 沿着星湖走到绿静居,周琳往东,楚晴则往西,两人正好反方向,便笑着告了别。 楚晴歇了个午觉,醒来后抄了两遍心经,指使丫鬟将西次间的箱笼都归置到耳房去了,堆放在长案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到书架上,然后挂上两幅山水画,一幅是楚澍画的《秋居图》,另一幅则是明怀远画得《雪夜寒梅》。 忙碌了一下午,便到了晚饭时间。 周成瑾不在,楚晴也没什么胃口,只就着碟清炒莲藕吃了半碗米饭。 饭后消了会儿食,便取了本词话歪在大炕上看。 一本书读完,外面已经敲了二更天的梆子,而周成瑾还没有回来。 楚晴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他临出门前特意换上的绯衣衫,扬声叫了暮夏进来,“让人问问寻,大爷是不是去了百媚阁,这个时候不回来,要不要使人接应一下?” 暮夏觑着楚晴脸不好看,心里对周成瑾抱怨不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平常口口声声说对姑娘好,可还是断不了去那种地方,都快半夜三更了还不知道回来。 那里头的人能比姑娘更漂亮?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