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刚从楚晚那边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她自知这次行事不妥,昨天劝嫂子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别跟周府的人硬碰硬,却被嫂子一通排喧,说她胳膊肘往外拐,自个儿亲侄子被打的下不来炕还得忍气声。 沐恩伯府是显贵,难道卫国公府就是吃素的,何况周成瑾是她侄女婿,怎么就不能起杆教训他一顿。 文氏有口难言,早些年她掌中馈的时候的确能硬气点,可现在着杆做人的是楚溥,是明氏,是大房院那一家子。 她早就不受老夫人待见了。 夜里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一下子想起自己还有个当王妃的女儿,要是楚晚说句话,便是老夫人也得慎重考虑一下。 所以,文氏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地到了定王府。 楚晚本不想见,但四皇子在家,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与娘家疏远的迹象,不得已将文氏请了进去。 听罢文氏的来意,楚晚抚额道:“早劝你少跟舅舅一家往来,偶尔接济他们几两银子也就罢了,他们除了能给你拖后腿,依仗你生活,还能干什么?表哥说的那些话,是个男人都不会善罢甘休。平常人躲都躲不及,你倒上赶着往前凑。依我之见,回去之后,你什么也别说,直接到宁安院门口跪着,或者祖父与祖母会看在你知错认错的份上饶过你这次,否则,恐怕你一辈子真要跟舅母一道过了。” 这什么意思,是说老夫人有可能休了自己? 她成亲都二十年了,如果被休弃回去,这脸面往哪儿搁? 文氏吓得冷汗涔涔,慌里慌张地告别回到国公府,原本她觉得人老了容易怀旧,想找件往年穿的衣裳往宁安院去,正翻箱倒柜,就听到婆子来叫她。 文氏不敢有片刻耽搁,急匆匆地赶到外院书房,进门对国公爷福了福,笑道:“父亲找我何事?” 她穿了件水红福寿如意纹的褙子,宝蓝喜鹊登枝织金湘裙,发间一支赤金花卉蝙蝠簪,耳边坠着镶猫眼石的金蝶耳坠。 在一众男子之间,显得璀璨夺目,异常华贵。 平白无故地穿成这样,像是特地来炫耀示威的。 国公爷脸沉了沉。 楚渐目光厉,劈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蠢妇!” 文氏面皮涨得紫红,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哽咽着问:“二爷这是何故?” 楚渐道:“看你做的好事,既然你一心向着娘家,干脆就回娘家住着,我们楚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果然被楚晚说中了,文氏立马跪下,哀声道:“二爷,我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二爷念在我服侍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饶过我这次。” 楚渐恨她无知愚昧,但绝对没有休弃她的打算。文氏不明,可对楚渐是真的好,两人夫这些年的情意不是假的。 文氏这次的的确确是接二连三地犯蠢,先是不该楚晴夜不归宿之事透出去,还暗示楚晴未出阁前就不清白,要知道这种事情即便是真的也得当作没发生,何况楚晴还真不是轻浮之人。更不该受嫂子挑唆去沐恩伯府找事。 别说文壮只是捱了顿揍,就是打断腿,打折手也得干挨着,事关室名节,哪个男人能忍? 楚渐之所以当众说出这话,实在是想反将周成瑾一军……你看我都打算休了,难道你不说一两句客套话? 周成瑾还真开了口,恭恭敬敬地对国公爷和楚渐揖了揖,“二伯父有家事要处理,我们在此多有不便,就不打扰了。” 竟是扬长而去。 楚渐傻了眼,身为七尺男儿当着人面说出来的话,可不能空口白牙地跟个似的,说放就放了。 如果隔几天周成瑾再来提起文氏,他要怎么回答? 可要真休了文氏,他还真不忍心。 垂首看着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文氏,楚渐又是可怜又是可恨,咬牙道:“现在知道哭了,昨天气势汹汹往沐恩伯府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哭?” 文氏哽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泪水沾着鼻涕,又花了早晨擦上的胭脂,狈之极。 楚渐恨道:“还不快滚回去?” “回哪儿?”文氏真心不想回娘家,那个家就不叫个家,她好容易离出来,怎能可能再回去? 楚渐怒吼一声,“蠢货!” 这下文氏听明白了,滚地回了二房院。 楚渐想一想跪在了国公爷面前,“父亲,假如文氏现在还年轻,还是二八年华,我肯定毫不犹豫地休她,可她已近四十,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休了她,她就没法活了。再者还有旻哥儿,还有阿晓与阿晚,他们不能有个被休弃的母亲。” 国公爷岂不明白这个理儿,就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最多是将文氏发配到田庄,绝不可能休她。 沉思片刻,沉声道:“我跟你母亲商量一下,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免不了还是得着落在阿晴身上。要不,备了礼让你大嫂跑一趟。” 明氏不想讨这个嫌,可老夫人发了话,文氏又苦苦哀求,只得不太情愿地到了沐恩伯府…… ☆、第136章 一大早,楚晴就与周成瑾来到乐安居整理大长公主的嫁妆。 浅碧带着丫鬟将箱笼抬过来,拿出一样,周成瑾对着嫁妆单子就勾上一笔,楚晴则照着名录另外抄写一份。 遇到不确定的就跟大长公主求证。 饶是楚晴知道大长公主必然收着许多好东西,也没想到珍品是如此的多,不说金银首饰翡翠玛瑙,单是各朝各代的珍本字画就不计其数。 诸如赵佶的《柳鸦图》,王羲之的《初月贴》,苏子瞻的《潇湘竹石图》,件件都千金难买。 倘若父亲能够得以一见,定然会非常高兴吧? 楚晴的双眸落在那几本画卷上,手下动作便顿了顿。 周成瑾见状,便将那些卷轴移到另外一边,言语快地说:“金石易得,书画难求,留着当成镇宅之宝传给子孙。” 大长公主听到子孙就高兴,不迭声地说:“阿瑾说的对,留下,留下!” 楚晴笑着另取了一本册子,将这十几张画作录上。 小丫鬟进来禀报时,几人才刚刚整理出一只箱笼。 大长公主听闻明氏来访,已猜到是怎么回事,神情恹恹地说:“我懒得见,让阿瑾媳妇招待吧。” 楚晴应声,陪着明氏到高氏那边坐了会,然后引到观月轩。 明氏看到四周松柏茂密,环境非常清静,又主意到虽然有婆子小厮走动,但并无喧哗嬉闹之声,不由点点头。 及至屋里,见一应摆设与先前的倚水阁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唯有这里地方大,格外多了座博古架,架上林林总总地摆着许多瓷器玉石。 其中便有养着粉莲花的那对钧窑出的天青碟子。 明氏很着意地看了眼,钧窑的瓷器很有名,釉面光滑,碟身畅,而这只看着品相比市面常见的要差一些。 按理,任何一家重视声誉的瓷窑都不会让这种略有瑕疵的成品出去。 楚晴见明氏注意这个,悄声道:“是德宗皇帝亲手所制,给大长公主做了陪嫁。” “难怪,”明氏恍然,笑道:“这得留好了,说是世上无双也不为过。” 楚晴点头,请明氏到东次间。 炕边放着那件还没好的冰纹纱。 明氏估摸着尺寸知道是周成瑾的衣裳,脸上出几分笑意,不客气地上炕坐在了东面。 暮夏端着托盘进来,给两人各自沏上一杯茶,随即退了下去。 明氏直入主题,“你二伯父说要休了文氏,老夫人吩咐我过来讨个人情。” “这与我有何关系?”楚晴不解地问。 明氏笑笑,将周成瑾与程光加昨天拜访卫国公的事情说了遍,“你二伯父一言既出不能失信,可他着实不想休弃文氏。再者国公府向来没有休之男,也没有大归之妇,为了阖府的声誉着想,也是因为文氏已近不惑之年,撵回娘家去什么脸面都没了。” 楚晴讶然,这样的事情也就周成瑾这般无赖之人能做得出,用言语挤兑着别人休,可当人家开口说出此话,他又说是别人家的私事,不好旁听。 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高兴呢? 他只说有事出去,没想到竟是到了国公府,而且回来后也半句口风不,只给她带了只温热的荷叶。 楚晴脸旁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大伯母是怎样想的?” 明氏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是你,定然希望要休了她。老夫人顾忌文氏的脸面,可谁会想到你的声誉?倘若真的任由文壮嘴胡吣,你还怎么在京都立足?便是把文氏和文壮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可从我这立场来说,我不希望文氏被休。 “真要休了,假如你二伯父续娶,不知道会娶个什么品行的人回来,合得来还好,若合不来,岂不整天给人堵?假如不再娶,妯娌三四个只剩下我自己,说出去也不好听。再者,你祖母近来神越发不济,昨天听说文氏所做的事情,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拍着桌子让你二伯父休了她……可今天早上却催着让我过来,我实在是不忍忤逆她。” 楚晴最欣赏明氏的这份坦与睿智,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摊在桌面上,而不是像文氏那般,自以为聪明实际却蠢笨无比。 她也知道老夫人气归气,心里头总还是顾及文氏的,故而淡淡一笑,“等大爷回来,我跟他转达祖母的意思,不过长辈的事,我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嘴,二伯父休也罢不休也罢,论不到我跟大爷说话。” 明氏听出楚晴的话音来,不管楚渐休不休文氏,他们都不会再提先前的话头,也就是说楚渐完全可以把自己说出的话当成一个,说放就放了。 不由笑道:“不用着急答复,多抻几天,让她好生长个记,免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楚晴莞尔,跟大伯母打道就是这点好,凡事点三分彼此就明白,用不着说得那么透。 明氏又道:“还有两件喜事得告诉你,前天你大嫂诊出喜脉了,说怀了两个多月,因子浅就没有往外声张。你得提醒姑爷,那事得悠着点儿来,年岁还小,等过上一年,十七岁怀上十八岁生也不晚。” 楚晴闹了个大红脸,急忙转移话题,“另一件喜事是什么?” “有人给楚晟提了门亲事,是太原知府家的嫡长女,听说长相周正,知书达理的,说定了过几天选个合适的机会相看相看。” 楚晴诧异地问:“专程从太原到京都来相看?” 明氏“呵”一声笑了,“哪能这么折腾人家姑娘?人家本就是京都人,祖父曾在太常寺做过寺丞,听说为人清正。因父亲想走路子仍回京都任职,不舍得把女儿留在太原,所以姑娘十四岁就送到京都来,二月份及笄,现在已经十五了。” 楚晟今年十八,看年纪倒合适。 在家世上,太原知府是四品官员,虽说是外任,可手里有实权。楚晟说起来是卫国公的嫡出孙子,但从楚澍这边论,楚澍只是个进士,并无官职,算不上多显赫。 家世也算相当吧。 要是对方真有能力从太原调任京都,以后对楚晟的仕途也是一大助益。 明氏觑着楚晴脸,笑道:“现在只等见上一面,看看品貌如何,咱虽不是以貌取人,可也不能无法入眼。再者,以后是要支撑门户的,太纤弱娇柔了可不成。” 楚晴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理儿。而且八月秋闱四哥要下场,等中了进士,不愁找不到人品好的嫂子。”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晌午,楚晴扬声叫暮夏进来,吩咐她到厨房加菜。 暮夏笑道:“厨房早就备着了,刚才寻去湖里钓了条鲤鱼上来,说要炖着吃,大爷还让人买了两斤新鲜的河虾,说大夫人是苏州人,吩咐做成糖醋虾。” 明氏乐呵呵地问:“姑爷还心这些琐事?” 暮夏本就与明氏相,也不怕楚晴闹,笑着道:“跟姑娘有关的都是大事,姑爷都得过问。” 楚晴气得抓起桌上茶盅作势砸过去,暮夏一溜烟了帘子跑了。 明氏脸上笑意愈深,欣地说:“早先还怕你钻牛角尖,这会儿可放心了。楚家的姑娘总算有个过得顺心的。” 楚晴听出她话中有话,问道:“其他姐妹过得不好吗?大姐夫跟大姐都恩。”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