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明氏怀第三胎的时候,楚溥因伤纳了胡氏,慢慢地回来就少了。 那次隔了五年才回来住了一个月,然后又是五年…… 即便再深厚的情意又能抵得过几个五年的分离? 况且他们之间,仅有的相处的那两年,维系彼此的更多的是男女。 明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冷不防手中的衣物被走,这才发现楚溥不知何时已从屏风后出来,半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 浸润沙场二十余年,楚溥虽年近不惑,可仍是肩宽细,肌紧实,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中年男子的魅力,与之前不同的是,前又多了数道伤疤。 楚溥在信里从没提过受伤的事。 其实,她不知道的事情又何止这些伤疤? 明氏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受的伤,还疼吗?” 楚溥毫不在意地回答,“都是旧伤,早不疼了。”伸了手臂,让明氏伺候着换衣服。 在明氏低头给她系带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清香,浅浅淡淡似有似无的茉莉花香……明氏不熏香,却喜用茉莉花瓣泡澡。 楚溥心中一动,搂住了她,低声又道:“这些年辛苦你了,要侍奉爹娘照顾孩子。” 明氏俯在他前,鼻端是久违了的他的气味,耳际是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心的委屈往上翻涌,眼眶热得发烫。 只是不等泪水沁出,楚溥已推开她,柔声道:“我去外院见父亲,胡氏就拜托你照顾,她子柔顺不难相处,对阿昊也极用心……这胎是临来时才诊出来,怀相不太好,你多经点心。” 明氏低着头,淡淡答了声,“好。” 楚溥倒不怀疑,伸手揽一下她肩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子柔顺极好相处,对阿昊也极用心…… 明氏看着地楚溥换下来的旧衣,想起胡氏稔地吩咐楚昊去接那两个庶女,只觉得心里刺得难受。 她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她亲手养大的儿子,什么子自然清楚。 楚景是个有成算的,面上不显,心思却深沉,而楚昊,除了一身蛮力之外,半点心思都没有,从小谁对他笑,他就以为谁是好人。 这般憨直的儿子,被胡氏养了五年,想必在他心目中,也早认可了这位姨娘吧? 明氏再叹口气,看一眼更漏,也换了衣裳往宁安院去。 *** 楚晴在倚水阁跟徐嬷嬷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对楚溥的印象,心里郁气才慢慢散去,稍微睡了会儿觉,也差不多到晚饭的点儿了。 她去的时候,西次间的饭厅已摆好了饭,男一桌女一桌,因为是难得的家庭团圆,中间便没架屏风。 楚晴一眼就看到老夫人右手边,胡氏笑盈盈地坐在那里,正跟老夫人说着什么。楚曈与楚晞紧挨着胡氏,貌似在听大人说话,可两人的眼神却不时往男桌那边瞟。 男桌那边除了自家人就只有明怀远。 楚晴也不由朝明怀远望去,他仍是一袭白衣气度高华,可眸中却少了先前星子般璀璨的光芒,显得有些沉郁。 而这沉郁淡化了谪仙般的高远,让他更接近人间烟火。 楚晴进屋不久,楚渐也来了,四周环视一眼,眉头皱一下,唤了个小丫鬟过来,悄声道:“去,把张姨娘叫来。” 这个点儿,到这里来? 小丫鬟怕听岔了,反问一句,“张姨娘?” 楚渐斥道:“赶紧,别误了事。” 小丫鬟狐疑地走了。 楚晴眸光闪一闪,拉住正要落座的楚晚,“别急着坐,稍等会儿。” 楚晚不解地道:“再不过去你的位子就没了。” “没了才好呢,”楚晴笑笑,贴近她的耳边,“等会儿看好戏。” 楚晚瞪她一眼,“就你心眼儿多,”可到底没落座,与楚晴站到了一处。 不多时,卫国公与楚溥前后脚进来,屋里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等卫国公与楚溥就坐才重新坐下,这样站着的楚晴与楚晚便显得格外突兀。 卫国公就问:“五丫头怎么不坐?” 楚晴支支吾吾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坐。” 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女桌上,老夫人坐在上首这没错儿,文氏跟明氏站在老夫人身后也没错儿。 可老夫人右边原本是明氏的座位,现今却明晃晃地坐了胡氏。接着是她两个女儿,那边楚暖来得早,依旧坐在她之前的位子上。 难怪楚晴不敢坐,合着桌除了姨娘就是庶女,这让人怎么坐? 谁家的主子跟奴才一桌吃饭? 卫国公当即肃了脸,正要说话,门口弱柳扶风般走进来张姨娘。 楚渐吃惊地问:“你来干什么?” 张姨娘心道不是你打发人叫我来的?可她素来机灵识时务,目光这么一扫心里就有了数,挪着步子往老夫人那桌走,“不是说阖家吃团圆饭,都能上桌吗?” 楚渐喝道:“回去。” 张姨娘目光看着胡氏,磨磨蹭蹭地不想走,直到楚渐沉了脸,才加快步子出了门。 卫国公看眼胡氏,猛地拍了桌子,“胡闹!” 立时杯碟“当啷”作响,众人都吓得颤了颤。 胡氏白的面皮立刻涨得紫红,水盈盈的大眼睛哀哀地看着楚溥,情态楚楚,教人又怜又。 老夫人脸也变了,嘴翕动着,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别人都以为卫国公是骂胡氏不识趣,可老夫人心里明白,国公爷是说自己胡闹。 是啊,她怎么能一时糊涂竟然让胡氏上了桌,真要传出去,岂不成了全京都的笑柄,国公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本来老夫人是在东次间翻经书,胡氏颠颠地带着女儿过来磕头,谢老夫人费心照顾,把住处打点得舒服整洁,又说起楚溥在宁夏的事情。 楚溥写信向来报喜不报忧,很多事情都瞒着家里,老夫人自然对此兴趣,就多问了几句。 胡氏口吃伶俐,记也好,听得老夫人忽喜忽悲,早把胡氏的身份抛在了脑后。 等翡翠来回报说西次间已摆了饭,胡氏趁机扶着老夫人进了饭厅…… 此时见卫国公发了火,老夫人想赶人却开不了口,毕竟人是她领进来的,也是她默许坐在自个儿旁边的。 可要留胡氏在席上,眼瞅着儿孙都在场,老夫人绝对不能做出抬举姨娘打正室的举动来。 眼珠子便看向明氏,意思是她这个正大度一下,姨娘头一天到,赏她跟主子一道用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明氏双手垂着,眼睛呆呆地盯在地上,丝毫没察觉老夫人的用意。 楚晴倒是看见了老夫人的眼神,却装作没看见,一脸坦地站着。 正进退两难,楚渐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还没有给大嫂行礼敬茶,也算不得家里的妾,只当是女客,一道用饭也无妨。” 老夫人正要开口附和,楚晴天真无地问:“姨娘是客,那二姐姐跟七妹妹呢?” 不是姨娘,那这两个女儿是怎么回事,难道要算成生子? 卫国公脸由铁青变得乌黑,猛地起身,衣袖带倒了面前的杯碟,“当啷当啷”地上碎瓷一片。 “五丫头跟我来,”卫国公沉着脸往外走,到门口时顿一下,“把饭送到书房……” ☆、第46章 夜晚 楚晴愣一下,本能地抬眼看了看卫国公的脸,仍是铁青着,没有半点笑意。 也不知单单叫了自己去干什么,是觉得自己太多事扰了合家团圆饭? 楚晴本能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又觉得不会有太大干系。卫国公秉承君子不涉内宅的原则,对几个姑娘说不上亲近,但也从没训斥过。 就算上次寿筵前,楚晚不讲理地绞了楚暖的裙子,卫国公也只是淡淡说了句,“二丫头太过骄纵”,再无其他,最后还是老夫人发话惩戒了楚晚。 这样想着,心里宽了许多,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紧紧地跟在卫国公后面。 出了二门,经过五开间的厚德堂,再穿过一片小竹林,就是卫国公的外书房。 书房廊前挂一盏风灯,小厮双喜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星星,听到脚步声急忙站直身子,将紧掩着的门推开,顺手打着火折子,点了灯。 长这么大,楚晴还是头一次到国公爷的外书房来,不好奇地四处打量。 三间打通的屋子,开阔敞亮。中堂挂一副《清溪渔隐图》,雨后的山村,绿树浓覆溪水湍,一老翁垂钓江苇间,悠闲惬意。下面摆张八仙桌,两面各两把太师椅。 画幅两侧各开了扇不大的北窗,糊着轻薄的绡纱,对着窗分别是两张书案,各自摆了笔墨纸砚,一张上面铺着画了一半的牧童耕牛图,另一张案上则铺着三尺长的宣纸。 屋子东边摆着博古架,零碎地放着各种瓷器或者玉石摆设,透过博古架,隐约看到里屋安着贵妃榻,另外还有张书案,上面摞了一大叠书册。 想必隔间里头才是卫国公真正处理公事的地方。 卫国公在八仙桌东首坐下,手指轻轻敲了下黑檀木的桌面,指一下对面的椅子示意楚晴坐下。 楚晴小步挪过去,微微欠身,拘谨地坐了半张椅子。 双喜沏了茶过来,卫国公瞟一眼汝窑的雨过天晴茶盅,皱了眉头,“给姑娘换云雾茶,清淡点儿。” 双喜飞快退下,换了定窑象牙白的茶盅。 楚晴道谢接过,掂起杯盖一看,清澈的茶汤里只漂着三五茶叶,果然是清淡,便放心地啜了口。 她喝不得浓茶,怕夜里走了困。 卫国公着意地打量着她,忽地用力怕了下桌面,“五丫头是故意的吧?” 楚晴手一抖,茶盅里的水险些漾出来,忙稳住了放到桌面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墨玉似的瞧向卫国公,神情懵懂之极。 这时,门外传来双喜的声音,“国公爷,厨房送了饭过来。” “嗯,”卫国公应一声。 双喜两手各拎一只三层的大食盒,小心地把里面的饭菜摆出来。 看着不像从大厨房送过来的,还氤氲冒着热气,热气夹着浓郁的香,直往楚晴鼻子里钻。 八道菜四素四荤,另外还有一小盆丝燕窝汤,一小盆黑米薏仁粥,一碟核仁卷酥和两小碗粳米饭。 正中那盘红烧蹄髈油汪汪地泛着亮光,楚晴馋得几乎移不开视线,不过终是记着规矩,等卫国公夹了头一口菜,她才拿起筷子,朝着自己早就相中的那块伸了过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