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是因为,不想倾听一个注定是悲剧的故事。楚楦是个心软的人,他害怕听了会让自己放不下。同时也是因为,心里对霍云深的隔阂始终无形地存在着,梗在心里头不上不下,偶尔就会出来刺痛一下。 今晚忍着这种痛,他握着一杯滚烫的开水站在无风的台上,问道:“杀你的人是霍老爷子吗?他为什么要杀你?” “先生终于问了。”霍云深不知道站在哪里,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从某个方向陆续传来:“是他杀了我,因为我身体不好。” 更因为,霍云深的母亲并不是霍老爷子真正的子。 在霍云深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没名没分,住在那座宅子里,被喊着莲夫人。但其实她本不是霍老爷子明媒正娶的夫人。 自己出生后不久,约莫一年还是两年的样子,霍老爷子忽然结了婚。 娶的子就是霍云龙的母亲,她才是霍家的正牌豪门夫人。霍老爷子之前和莲夫人那一段是没有结婚证书的,俩人不算夫,只算同居。 “他们住在市里的霍家,老宅没有多少人,都是些快要腐朽的人……比如我,比如我母亲,我们都是将死之人。”霍云深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身体不好,出身不好,才最终被放弃,被利用。 “你不恨霍老爷子吗?他这样做真的……很让人不齿,你是他亲生儿子,不是阿猫阿狗。”楚楦现在还不知道,像霍云深这样的厉鬼是不可以投胎的,甚至到了时候就会魂飞魄散。 知情的李六和白雪都没有告诉他,而徐道人恐是经验不足,对此并不了解。 如果楚楦知道的话,知道的话……除了更愤慨之外,又能怎么样?他也不能把命分一半给霍云深。 “恨过。”霍云深在暗处的眼光柔和下来,他喜这样注视着楚楦,将他的一举一动囊括在眼底,说:“但是我有了先生,为什么要去恨?” 楚楦说:“你恨不恨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好吗? “有的。”霍云深出现在他身边,说:“我害怕他们伤害到先生,我只是一只鬼,当我拥有了帮先生撕鬼的能力,却失去了很多……只有做人的时候才能帮到先生的事情。” 莫名地,这句话让楚楦说不出话来。 活了一会儿才说:“你已经很好了,相比起那些一见面就要我命的鬼,我……其实很庆幸遇到的是你。” 这是实话,当见识过那些更无人的鬼,就会觉得其实霍云深很温和。 “然而,先生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见到鬼。”那只鬼笑笑地说,着晚风的脸上,是那么平静安然。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觉自己就像活着一样。 “……”楚楦太清楚他的格了,这些都是表面功夫。就算他在自己身边笑得暖花开,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凶残。 “好了,我们立场不同,认真去计较的话就不能愉快地在一起玩耍。我还是……想跟先生好好地。”霍云深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虚虚扣着,怕冷到了他。 “哦。”楚楦另一只手,端着热水杯子,默默地喝了一口。 “很喜看先生喝水的样子。” “咳咳咳咳……” 第二天要上班,楚楦言辞拒绝那只鬼要去泡热水的提议。不过即使要泡也可以,但是不做。 被拒绝的鬼呐呐地说:“先生已经很久没有翻我牌子了。” “但是……我也没翻谁的。”整个后就一只鬼而已,楚楦辛酸地转过身去,好好睡觉。 第二天楚楦西装革履,想来想去竟然只能搭公车去上班……他这个总经理做得实在是名不符实。 今天心事重重的霍云龙,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是什么呢? 想了很久才一拍大腿,立刻把自己的助理喊过来:“江城,去我的车库选一辆公务车,找人开去设计公司,给新来的总经理,楚楦。” 吩咐完毕,突然补充道:“顺便把司机留下,给他开车。” 楚楦应该是不会开车的,他觉得。 收到车和司机的时候,楚楦正在跟陈潇说话,他心想来得正好:“把司机师傅喊上来,我跟他代几句。” 吩咐完了司机,楚楦继续和陈潇讨论公司各种事务,先从大方向开始了解。 “总经理,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晚上是不是安排员工去吃个饭,唱歌什么的?”陈潇利用中午吃饭的空当,跟楚楦提了这件事情。 新总经理上任,应该的嘛。 “这是惯例?”全体员工,都请? 楚楦牙痛,那得花不少钱,不是自己小气,是最近手头不宽裕。 “是惯例,上一任总经理也请了,回头挂在账上,算公司的。”陈潇说道,他知道楚楦来头不小,话里话外都向着楚楦,不敢有半点隐瞒。 “这么好?”楚楦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这么干吧,你去通知一下大家。”暂时自己没钱,先花着公司的钱,以后想怎么再说。 “行,这件事我会办,那总经理下午,是待公司呢还是出去呢?”陈潇小心翼翼地问道,毕竟霍云龙可是说了的,这位可以不坐班。 “出去?去哪?既然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当然是待公司。”楚楦笑了笑,不理会陈潇的试探,他要是想拿捏公司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自己还没站稳脚呢。 更何况大家都是同仁,而不是敌人。能相安无事就相安无事,敌不动我不动,呸呸,人不动我不动。 “嗯……总经理是个踏实的实干家。”陈潇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发现楚楦油盐不进,怎么都试探不了。 谈了这么多,他还没搞清楚对方是什么来头。 “我都还没干你就知道我是实干家,陈助理你眼光真不错。”楚楦吃了,拍拍陈潇的肩膀,回办公室里喝杯茶去。 “晚上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唱歌,人会很多的,你要是嫌弃的话,就躲得远远地吧……你会唱歌吗?”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楚楦才跟霍云深说话。 今天把他晾了一上午,也不知道生气了没。 “不会唱。”那鬼基本是随叫随到的,楚楦跟他一说话他就现出形来,站在光灿烂的落地窗前,向楚楦招招手:“先生来这儿。” 楚楦站在那里不动,双手着西的兜说:“为什么不是你过来呢?” “这里暖和。”他笑道,背着光的眉眼,温温柔柔,看不太清楚。 “你一只鬼还怕冷?”楚楦觉好笑,向他走了过去,立刻被光晒得暖洋洋……那鬼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身:“这样先生就不怕冷,我就能……抱住先生。” “其实……”一样还是很冷,只是光太灿烂,把心照暖了……楚楦从兜里出双手,也抱住他,平静地说:“不喜晒太,又何必勉强自己。” 在霍云深发呆的时候,楚楦用公主抱的姿势,一把将他抱起来,带到没有光照的地方,放下来。 霍云深的双腿是飘的,仿佛站不稳,往楚楦身上靠了一下。 这不是他故意装柔弱,而是真的没回过神来。 楚楦他……竟然对主动抱了自己,还明确地表示心疼? “有这么惊讶吗?”不就是被抱一下,这只鬼却表现得跟被表白的黄花大闺女似的,楚楦简直受不了他,说道:“站好,没有太特别冷。” “可是,想跟先生挨一起。”霍云深怔怔地说话,却自动站直身体,与楚楦拉开一臂的距离。 “那……这样吧。”楚楦退后两步,站在光之下,面前是没有光的影。 霍云深明白他的意思,怔怔地走过去,踩住他面前影部分,整个身子笼罩在影之下,不受光的侵扰。 “先生……” “虽然傻的,但是这样还不错。”楚楦抬起头来,总不能一直躲着霍云深的脸,更何况霍云深的脸也不难看,端丽俊逸,要是还活着……还活着的话,那就好了。 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两隔,连牵个手都怕冷。 “先生说什么?”霍云深突然问道。 楚楦一怔,难道自己把想法说出来了吗?他摇头说:“没说什么,我说,你每天会无聊吗?” 成为鬼的话,既不能吃喝玩乐,也不能享受人生,光是想象中就觉得很无聊寂寞。 霍云深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地:“怎么会无聊?并不无聊。”因为那些无聊的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每一天都不无聊。 他可以时时刻刻地看着一个人,听这个人说话笑闹,参与这个人的生活……所以怎么会无聊,他只恨子不够长,若干年后,他再也不能看着这个人。 “如果你还没死。” “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是,如果你还没死。”楚楦看着别处,脸庞背向光,匿藏于黑暗的投影中,说道:“那你应该会比现在更快乐。” “可是那样的话,我儿孙堂,与先生形同陌路,不会有集的机会呢。”那只鬼自说自话道:“没准有一天,跟先生街头相遇,先生年纪轻轻,而我步入中年,届时先生再喊我一声叔叔,才叫锥心刺骨……” 见楚楦不接腔,那鬼低声轻喃:“我已经死了。”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下午五点半钟,公司准时下班。 楚楦和助理陈潇一起走出办公室,虽然陈潇自己有车,却跟随楚楦同坐在一辆车上。 他要来楚楦也不阻止,只是对方一上车,车内的空气就冷了很多。 连司机都以为自己开错了空调,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咳咳,陈助理,把你的车子也开去,今晚不喝酒,一律喝茶和汽水。”楚楦说道。 刚坐下来的陈潇愣在那:“可是,吃饭唱歌不喝酒……恐怕大家不会同意。” “我是不喝酒的人,他们想喝我不阻止,当然,你想被灌酒我也不拦着。好了,去吧。”楚楦麻利地将陈潇赶下车,然后一把将车门拉上:“赵哥,开车。” 霍云深不喜车里有别人,他就不让车里有别人。 这些力所能及的,能够纵着他的,自己又何妨纵着他点。 ☆、第39章 车门拉上的那一刻,车内的气温迅速回暖。 被楚楦称作赵哥的司机,是个三十多岁,格老实的退伍老兵,他奇怪地嘀咕道:“这天气真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既然不是空调坏了,他也就不去捣鼓了。 坐在后排听见他嘀咕的楚楦,抿嘴笑了一下,然后瞄着身边的那位罪魁祸首,自动冷气机。 “先生笑我。” “我为什么笑你。”楚楦噙着淡笑,眼尾斜斜地看着他。 霍云深:“……” “不吃醋会死吗?”余光顺便注意着开车司机,楚楦的声音得很低。 “已经死了。”那鬼抬头看着楚楦的侧脸,想瞪他的,但是最后发现自己只能直勾勾地望着,眼光呆滞,额:“先生使坏的模样……” “打住。”楚楦的手指放在他上,接下来的后半句他绝对不想听。 “……”霍云深眼观鼻鼻观心,脑子只有自己嘴上的那手指。 张嘴咬一口,咬一口…… “前面红灯,不跟你说了。”楚楦收回手指,等车子停下来,车厢里静悄悄地,不适合跟那只鬼说悄悄话。comic5.coM |